橘子糖的谎言

第一章铁盒里的十年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晚上，江书吟在书房发现了一个旧铁盒。

铁盒藏在书架最顶层，覆盖着薄薄的灰尘。她本来是找一本旧相册，却碰落了它。

铁盒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盖子微微弹开，露出一角褪色的糖纸。江书吟蹲下身，

拾起那张糖纸——橘子味的，品牌早已停产多年。糖纸被仔细抚平过，边角磨损得厉害，

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铁盒。最上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

六岁的她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裙，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

照片边缘露出一截蓝色背心——那是蹲在她旁边的男孩，只拍到半张侧脸。

江书吟的手微微颤抖。她完全不记得这张照片。照片下面，是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黑色硬壳封面，边角磨损。她翻开第一页，稚嫩的铅笔字迹写着：“2009年8月7日，

晴。今天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叫江书吟。她给我橘子糖，很甜。她像太阳。

”日期是十二年前。江书吟跌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看。日记从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逐渐变成工整的钢笔字，记录了整整十二年。“2010年6月20日。书吟今天回城里了。

她说会回来看我，但我知道她不会。城里很远，她会忘记我。”“2015年9月1日。

初一。班上有女生给我递纸条，我扔了。她们不是书吟。”“2018年8月15日。

爸妈说托人打听到，书吟考上了南城一中。我求了他们三天，

他们终于同意把我从县城高中转过去。还有一年就能见到她了。她会不会长高了？

还记不记得橘子糖？”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江书吟猛地抬头，看见周向阳站在书房门口。

他手里提着纪念日蛋糕，脸上的笑容在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时，瞬间凝固。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周向阳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放下蛋糕，动作很轻，

像是怕惊扰什么。“书吟，”他的声音干涩，“我可以解释。

”江书吟举起那张童年照片：“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周向阳走近几步，跪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

他伸手想碰那张照片，又在半空中停住。“你六岁那年暑假，回村里奶奶家。”他低声说，

“我爷爷拍的。你当时在看蚂蚁，没注意。”“那这些呢？

日记本后面夹着的东西——她高中时丢过的发卡、用过的草稿纸、甚至是一个饮料瓶的标签。

周向阳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捡的。你扔掉的每样东西，只要我能找到，

都捡回来了。”“为什么？”江书吟的声音在颤抖。周向阳睁开眼，眼眶微红：“因为害怕。

怕这又是一场梦，醒来你就不见了。怕你和十年前一样，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橘子糖纸上：“那颗糖，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甜味。书吟，

你给了我那颗糖，然后转身走了十年。你知道那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江书吟说不出话。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丈夫，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高中的偶遇，不是偶然，

对不对？”她问。周向阳苦笑：“我求爸妈把我转学到南城一中，在你隔壁班。开学第一天，

我提前两小时到校，就为了在分班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后，去找班主任调班。

”“你说笔掉了……”“是我故意放的。我想和你说句话，任何话都可以。

”江书吟想起高中三年。周向阳总是“恰好”有多余的早餐，“顺手”帮她调好窗帘，

“顺便”给她讲题。她一直以为那是巧合，是缘分。原来一切都是精心设计。“醉酒告白呢？

”她追问。“装醉。”周向阳坦承，“那句话我练习了三年。我怕清醒时说出来，会吓跑你。

”江书吟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泛黄的日记本上，晕开了钢笔字迹。周向阳慌了。

他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又不敢碰她。“书吟，对不起。”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跟踪你、收集你的东西、设计一切相遇……都是错的。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从你六岁那年把糖递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完了。”他抬起头，

眼眶通红：“你可以生气，可以恨我，可以……离开。这是我应得的。但在我走之前，

让我说完。”周向阳从铁盒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十颗同样的橘子糖纸，

叠得整整齐齐。“每年你离开的那天，我都会买一颗橘子糖，吃完把糖纸收起来。

”他轻声说，“十二年，十二颗。每一颗都在提醒我，太阳曾经照进过我的生活。

”江书吟接过玻璃瓶。糖纸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金色，像被封存的时光。

她突然想起婚礼那天，周向阳在交换戒指时，在她无名指上轻轻吻了一下，

低声说：“我终于抓住你了。”当时她以为那是浪漫的情话。现在她才明白，

那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叹息。第二章夏日的橘子糖2009年的夏天格外炎热。

七岁的周向阳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背心，

背心上还有两个小破洞。爷爷说等下次去镇上就给他买新的，但他知道那只是安慰。

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一年回来一次。他们寄钱回来，寄新衣服新玩具，但从不寄信，

也不打电话。爷爷说他们忙，奶奶偷偷抹眼泪。周向阳习惯了。

他习惯了被村里的孩子叫“没爹妈养的”，习惯了被抢走玩具和书本，

习惯了蹲在角落里自己和自己玩。“书呆子又在这儿发呆！”虎子带着几个孩子冲过来，

一把抢过他手里破旧的图画书。那是爷爷上次去镇上用捡废品的钱买的，已经翻得卷了边。

“还给我。”周向阳站起来，声音很小。“说什么？大点声！”虎子推了他一把。

周向阳踉跄后退，跌坐在地。尘土沾满了他的短裤。周围的孩子哄笑起来。

有人捡起小石子扔他，石子打在背上，不疼，但屈辱像藤蔓一样缠绕心脏。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跑过来，叉着腰挡在周向阳面前。“虎子你干嘛！把书还给他！

”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系着红色橡皮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

像村里人说的“城里娃娃”一样白净。虎子愣了愣，随即嗤笑：“江书吟，

城里回来的大**也要管闲事？”“我就管！”江书吟一把抢过书，拍了拍上面的土，

转身递给周向阳，“你的书。”周向阳抬头，看见阳光下女孩的眼睛亮得像村头小溪里的水。

他接过书，小声说：“谢谢。”“你叫什么名字？”江书吟在他旁边蹲下来，

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碎花裙沾上尘土。“周向阳。”“向阳，向阳，”她念了两遍，

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我记住啦！我叫江书吟，住在村东头，

昨天刚从城里回来过暑假！”从那天起，周向阳有了第一个朋友。

江书吟带他爬村后的矮树摘野果，教他认图画书上的字，

在他被欺负时像小母鸡一样护在他面前。她说城里的小朋友都学英语，

于是用树枝在沙地上教他写“apple”和“sun”。“向阳就是sun！

”她得意地说，“你就是我的小太阳！”周向阳脸红了。他从来不是任何人的太阳。

他是角落里无人问津的苔藓。最难忘的是那个午后。他因为数学题做不出来被老师留堂，

饿着肚子回家时，在村口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江书吟。“你怎么才回来！”她跑过来，

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橘子糖，“给你，可甜了！”糖纸是亮橙色的，印着橘子图案。

江书吟熟练地剥开一颗，直接塞进他嘴里。酸甜的橘子味在口中化开，

混合着劣质香精的味道，却是周向阳七年来尝过最美好的滋味。“好吃吧？

”江书吟笑眯眯的，自己也剥了一颗含在嘴里，“我妈妈说不让多吃，会蛀牙。

但我偷偷藏了两颗。”那个夏天，周向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期待。他每天早早吃完早饭，

就跑到老槐树下等江书吟。她总是蹦蹦跳跳地出现，带着新的游戏或故事。

她讲城里的游乐园、图书馆、电影院。周向阳安静地听着，

在心里默默勾画那座遥远城市的样子——那是有江书吟在的地方。“向阳，

你以后想去城里吗？”有一天，江书吟突然问。周向阳点点头。“那我们拉钩！

”她伸出小拇指，“等你来城里，我带你玩！我们去游乐园，去图书馆，

我请你吃比橘子糖更好吃的东西！”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盖了章。

周向阳以为这个约定会实现。直到八月底的那个傍晚。江书吟哭着跑到老槐树下，

眼睛肿得像桃子。“向阳，我明天要走了。”她抽噎着说，“妈妈说暑假结束了，

要回城里上学。”周向阳愣在原地。他早该想到的，但潜意识里拒绝去想。

“那你……还回来吗？”他问，声音干涩。“不知道。”江书吟摇头，眼泪又掉下来，

“妈妈说奶奶身体不好，可能明年就不回来过暑假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两颗橘子糖，

塞进周向阳手里：“这个给你。你别忘了我，好不好？”周向阳紧紧攥住糖，

糖纸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说很多话——说我会想你，说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说我们拉过钩的——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第二天一早，

周向阳跑到村东头。江书吟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她爸爸正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江书吟看到她，眼睛一亮，跑过来：“向阳！”她今天穿了漂亮的白裙子和小皮鞋，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和平时那个爬树下河的野丫头判若两人。“这个给你。

”周向阳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他最珍视的那本图画书。江书吟接过来，

抱在怀里：“我会好好保管的！你也要保管好我给你的糖纸！”车子发动了。

江书吟趴在车窗上挥手：“向阳，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一定要回信啊！”车子扬起尘土，

消失在村道尽头。周向阳站在原地，直到尘土落定，直到太阳升到头顶。他摊开手心，

里面是两颗橘子糖，和一张折叠整齐的糖纸——是昨天江书吟给他的其中一颗，他舍不得吃，

只剥开舔了一口，又仔细包好。江书吟没有写信。第一年，周向阳每天跑去村委等邮递员。

邮递员总是摇头：“没有你的信，小子。”第二年，他问爷爷能不能去城里找她。

爷爷叹着气说：“城里那么大，去哪儿找？”第三年，他不再问了。

他把那颗舔过的橘子糖重新包好，和糖纸一起藏在铁盒里。那是他唯一的念想。十年里，

周向阳长高了，变壮了，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瘦弱男孩。他成绩很好，

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父母在城里站稳脚跟，说要接他过去。“去南城？”周向阳问。

“对，南城。怎么了？”“没什么。”周向阳垂下眼睛，“挺好。”他在心里默默计算。

江书吟比他小一岁，如果她成绩中等，明年应该考高中。南城最好的高中是南城一中。

“我要考南城一中。”他对父母说。父母很高兴：“有志气！那所学校可难考了！

”周向阳没说话。他翻开铁盒，取出那张保存了十年的糖纸。糖纸已经褪色，

但橘子图案还清晰可见。十年了。江书吟，你还会记得橘子糖的味道吗？

第三章重逢与伪装南城一中的公告栏前挤满了新生。周向阳站在人群外围，

目光迅速扫过高一(3)班的名单。当“江书吟”三个字映入眼帘时，

他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撞得肋骨发疼。十年了。这个名字在他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刻进了骨血里。他提前两小时到校，就为了这一刻。确认班级后，他立刻去找班主任。

“老师，我想调到(3)班。”周向阳说，语气尽量平静，“我初中同学在那个班，

我们想一起学习。”班主任看了看他的入学成绩——全县前十，是个好苗子。“行吧，

反正刚分班，调整也方便。”周向阳鞠躬：“谢谢老师。”走出办公室时，他的手心全是汗。

不是紧张，是某种接近恐惧的期待。期待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害怕她完全变了样。

害怕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更害怕的是——她早已忘记了他。上午九点，高一(3)班教室。

周向阳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侧袋里的糖纸。

他把铁盒藏在了新家的床底，只带了这张糖纸，像是护身符。班主任开始点名。“江书吟。

”“到！”清脆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周向阳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生站起来。

她剪了短发，齐耳的长度，发梢微微内扣。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肩膀瘦削，脖颈白皙。

侧脸在晨光中勾勒出柔和的弧度，下巴的线条比小时候尖了些。

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像村头小溪里的水，也像十年前那个夏天。

周向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十年了。他的太阳，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天空。“周向阳。

”班主任继续点名。他站起来：“到。”江书吟闻声回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

礼貌地微笑点头，然后转了回去。很自然的反应。对新同学的礼貌性关注。她不记得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周向阳的心脏。不疼，但酸涩瞬间弥漫开来，渗透四肢百骸。

他缓缓坐下，手指收紧，糖纸在掌心皱成一团。下课后，

周向阳看着江书吟和同桌女生说说笑笑走出教室。她的笑声清脆，和十年前一样。

她笑起来会微微眯起眼睛，右脸颊有个很浅的酒窝。这些细节，周向阳记得清清楚楚。

而她不记得他。“江书吟同学，”他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干涩，“你的笔掉了。

”江书吟回头，看着地上那支其实不是她的笔，愣了愣：“这不是我的……”“哦，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周向阳弯腰捡起笔，不再看她。真是个糟糕的开始，他想。

但他必须靠近她，以任何方式。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按成绩排座位。江书吟数学拖了后腿，

总分中游。周向阳年级第一。“江书吟，你和周向阳坐一起吧。”班主任说，“周向阳，

多帮帮同学。”周向阳表面平静地点头，心脏却在狂跳。他把自己的书搬过来时，

手微微颤抖。“周同学，以后请多指教。”江书吟笑着说，

露出两颗小虎牙——和小时候一样。周向阳“嗯”了一声，低头整理课本，

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发红。太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洗衣粉味道吗？

他会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吗？他应该说些什么？千思万绪在脑中翻腾，

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你的数学卷子，我能看看吗？

”江书吟脸一红：“挺差的……”“没关系。”周向阳接过卷子，迅速浏览，

“这些题其实都有套路。比如这道函数题……”他讲解时，江书吟凑过来看。

她的发梢蹭到他的手臂，很轻，像羽毛拂过。周向阳的讲解卡壳了一秒。“怎么了？

”江书吟抬头看他。“没什么。”周向阳移开视线，继续讲题，耳根的红晕却蔓延到脖颈。

从那天起，周向阳开始了他精心的“伪装”。他每天“不小心”多买一份早餐，

“正好”江书吟没吃早饭；他“用不上”的参考书，“顺手”放在她桌上；她抱怨天气热，

下午教室的窗帘就会调整到刚好遮住她座位的阳光。这一切做得自然又隐蔽，

连周向阳自己都快相信，那真的只是巧合。直到那天体育课。江书吟跑步时崴了脚，

坐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几个男生围过去要扶她，周向阳几乎是冲过去的。“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