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磊把最后一口面条吸溜进嘴里，碗底那点油汤晃了晃。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抹嘴，
动作有点重，纸巾在嘴角蹭出点红印子。“我吃好了。”声音闷闷的，像从旧棉絮里挤出来。
李婷眼皮都没抬，手里筷子戳着碗里几根蔫了的青菜。“嗯。”她应了一声，短促，
没什么温度。厨房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水珠砸在不锈钢水槽里，
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十年了，这日子就像这滴水声，单调，没完没了，
听得人心里发空。张磊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墙上一块小小的水渍，形状像个模糊的脚印。
他记得刚搬进来时就有，当时李婷还皱着眉说难看，要找人来补。后来，谁也没再提。
“晚上高中同学聚会，”李婷突然开口，筷子终于停了，“在‘金鼎’那边。
”张磊转过头看她。李婷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有点冷白。“哦，
”张磊应道，“你去吧。我晚上……可能加会儿班。”他其实没什么班可加。“行。
”李婷收起手机，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碗放这儿吧。
”她端着几个盘子进了厨房，水声哗啦啦响起来，盖过了那烦人的滴答声。张磊没动，
还坐在那儿。他看着李婷在厨房里晃动的背影，窄窄的肩，系着那条用了好几年的旧围裙。
他脑子里空空的，像被那水声洗过一遍。十年，好像一眨眼就没了，又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根烟。外面天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2“金鼎”酒店门口，
霓虹灯闪得人眼花。李婷从出租车里下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笃笃的脆响。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味，有点腻。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新买的连衣裙，
米白色的，花了她小半个月工资。镜子前试了又试，总觉得腰线那里不够服帖。她挺直背，
走了进去。包厢里已经闹哄哄一片。烟雾缭绕，啤酒瓶东倒西歪，
笑声、劝酒声、划拳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李婷脸上堆起笑，跟这个打招呼，
跟那个寒暄。老同学们的变化都挺大，发福的，秃顶的，也有几个看着混得不错的，
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表。“哟，李婷！大美女来了！”班长刘胖子端着酒杯挤过来，
脸喝得通红，“还是这么漂亮！张磊呢？没来？”“他忙。
”李婷笑着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一杯红酒，抿了一口，有点涩。“忙点好，忙点好！
”刘胖子哈哈笑着，又被人拉走了。李婷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小口喝着酒，
目光在人群里扫。她其实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包厢门又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王强。李婷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变化很大，
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牛仔裤的穷小子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那块表，金灿灿的，在包厢顶灯下晃得人眼晕。
他脸上带着那种成功人士惯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正跟围上去的几个老同学握手寒暄。
“王总！王总您可算来了！”刘胖子又冲了过去，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就等您了！
您现在可是咱们班混得最牛的！听说你那公司，今年又拿了个大项目？”王强笑着摆摆手，
声音沉稳：“运气，运气而已。”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掠过李婷时，
似乎停顿了那么零点几秒，嘴角的笑意深了一点点。李婷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她看着王强被簇拥着走向主位，看着他从容地应对着各种奉承，
看着他手腕上那块金表反射出的光。那光，像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条米白色的裙子，又看了看手里这杯普通的红酒，
忽然觉得这角落里的空气有点闷。她站起身，端着酒杯，
朝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中心走了过去。3张磊没加班。他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电视开着，
放着一部吵吵闹闹的综艺，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遥控器在他手里无意识地转着圈。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挪，走得慢吞吞。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李婷出门前对着镜子涂口红的侧脸，一会儿是厨房里那单调的滴水声，
一会儿又是墙上那块像脚印的水渍。十年，**快。他记得刚结婚那会儿，
李婷眼睛里有光，看他的时候亮晶晶的。后来那光就慢慢淡了，像蒙了层灰。他呢？
他好像也习惯了，习惯了这白开水一样的日子，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
中间隔着无形的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条垃圾短信。张磊瞥了一眼，又把它按灭。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电视里那些夸张的笑声在空洞地回响。他烦躁地换了个台，
是部家庭伦理剧，正演到妻子出轨被丈夫抓包的戏码。张磊嗤笑一声，又换了个台。
**没劲。他起身去厨房倒水。水龙头还在滴答。他拧了拧，没拧紧，索性用力一扳，
水声停了。他端着水杯，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冰箱上还贴着去年旅游时买的冰箱贴，有点褪色了。窗台上那盆绿萝倒是长得挺好，
叶子油绿油绿的。李婷养的。他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
稍微压下了点莫名的烦躁。也许该找点事做。他走回客厅，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
手指划拉着屏幕，点开一个无聊的新闻APP。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他心不在焉地往下翻。
门铃突然响了。张磊愣了一下。这个点，谁会来？他放下平板，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灯亮着，外面没人。他皱皱眉，打开门。门口地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文件袋，
很薄。没有快递单，没有署名。张磊弯腰捡起来，掂了掂，很轻。他关上门，
拿着文件袋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撕开封口的胶带，里面只有一张硬硬的纸片。
他抽出来。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彩色照片。像素很高，拍得很清晰。
照片背景是酒店房间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男一女正走向一个房间门口。
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背影挺拔。女人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侧着脸，头发挽着，
露出白皙的脖颈。她的手，正亲昵地挽在男人的臂弯里。男人的脸被门框挡了一部分，
但那身形，那西装，张磊下午才在同学群里别人发的照片里见过——王强。女人的侧脸，
张磊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李婷。照片右下角，
有很小的一行数字：2025-12-0621:47:33。时间就是今晚。
张磊盯着照片，眼睛一眨不眨。客厅里只有电视里还在发出嘈杂的声音，
一个女嘉宾正尖声大笑。那笑声钻进张磊耳朵里，像针一样扎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眼睛都有些发酸。然后，他慢慢地，嘴角向上扯了一下。不是笑，那弧度冰冷又僵硬，
像冻裂的冰面。“呵……”一声极轻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他放下照片，动作很慢，
很稳。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电视柜旁，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
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打开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输入了一个名字：王强。搜索页面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结果。
一条最新的本地财经新闻标题：《新锐地产“鼎峰置业”CEO王强：城东地块志在必得》。
张磊的目光落在“城东地块”那几个字上，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他拿起手机，
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手指滑过一个名字——赵明。他大学睡在下铺的兄弟，
现在在规划局混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电话拨通，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喂？磊子？稀客啊，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赵明的声音带着点调侃。张磊的声音异常平静，
甚至听不出什么波澜，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明子，是我。有点事，
想跟你打听打听。”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茶几上那张刺眼的照片，
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又加深了些。“听说，‘鼎峰置业’的王强王总，
最近在全力竞标城东那块地？”张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胃口不小啊。
”4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又像被拖进了粘稠的泥沼。李婷觉得有点恍惚。
自从那晚从“金鼎”回来，她心里就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又慌又乱，
还带着点隐秘的、让她自己都唾弃的兴奋。王强第二天就给她发了信息，约她“喝杯咖啡”。
地点选在市中心一家极其私密的高级会所。李婷对着衣柜挑了半天，
最后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配了条剪裁利落的半身裙，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出门。
咖啡厅里灯光幽暗，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王强坐在靠窗的位置，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
只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那块价值不菲的金表。他比十年前更沉稳，更有魅力，
谈吐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他聊起这些年的打拼，聊起他一手创立的“鼎峰置业”，
聊起他正在全力争取的城东地块。“那块地，位置绝佳，”王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眼神深邃，“拿下来，鼎峰就能再上一个台阶。”他看向李婷，目光带着欣赏，“老同学里，
就你看着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有气质。”李婷的心跳又快了几分，脸上有点热。
她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味道醇厚，是她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你太会说话了，
”她垂下眼睫，“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哪能跟你比。”“普通？”王强轻笑一声，
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在我眼里，你可一点都不普通。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桌面，离李婷放在桌上的手很近。
暧昧的气息在幽暗的光线和舒缓的音乐里无声流淌。李婷感觉自己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眼前的男人，他的成功，他的魅力，他话语里若有似无的暗示，都像一张巨大的、华丽的网，
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家里的沉闷，张磊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还有那十年如一日的白开水日子，此刻显得那么苍白乏味。接下来的几天，信息变得频繁。
王强似乎很忙，但总能抽出时间给她发消息，有时是几句问候，有时是分享一张有趣的图片，
有时是抱怨一下工作的压力。李婷捧着手机，回复得小心翼翼，又带着点雀跃。
她开始期待手机的震动，开始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开始觉得生活好像重新有了色彩。
这天晚上，张磊难得地坐在客厅，没开电视，也没看平板，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李婷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手机“叮”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拿起来看，
是王强发来的：“刚开完会，累瘫了。城东那块地，竞争比想象中激烈，头疼。
”李婷嘴角忍不住弯起，手指飞快地打字：“王总辛苦了，注意休息呀。”发完，她抬眼，
正好撞上张磊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却让李婷心里咯噔一下，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谁啊？”张磊问，声音平平的。“哦，同事，
”李婷把手机屏幕按灭，攥在手心，有点紧，“问点工作上的事。”她转身快步走向卧室，
“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张磊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5城东地块的竞标日，天气阴沉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又湿又闷，让人喘不过气。鼎峰置业的会议室里，
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是最终竞标结果的公示页面。王强坐在主位上，
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死死盯着屏幕最上方那个刺眼的名字——不是“鼎峰置业”。“这不可能！
”一个高管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们的方案是最优的！
报价也最有竞争力！怎么会是‘宏远’？他们哪来的实力？”“就是！王总，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另一个也附和道，额头上全是汗。王强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名字，
眼神阴鸷得可怕。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为了这块地，
他投入了鼎峰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还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做担保！他志在必得！
可现在……宏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查！
”王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给我查清楚！宏远背后是谁！他们哪来的资金！
哪来的底气！”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巨大的失败感像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王强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抓起桌上的手机，
看也没看其他人，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会议室，西装外套的衣角带起一阵冷风。他需要冷静，
需要发泄！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失败的耻辱和巨大的财务危机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坐进他那辆黑色的保时捷里，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叫。
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这灭顶之灾的地方。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
是李婷那张温顺又带着点妩媚的脸。对，去找她！只有在她那里，他才能找回一点掌控感，
找回一点属于胜利者的感觉。车子一路疾驰，停在李婷公司楼下。他拨通她的电话，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烦躁：“下来，我在你公司楼下。
”几分钟后，李婷小跑着出来，脸上带着点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欣喜。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王强？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别问。”王强打断她，
语气生硬。他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再次窜了出去。李婷被惯性甩在椅背上，吓了一跳，
看着王强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里有点发怵，不敢再问。车子没有开去酒店，
而是七拐八绕，开进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管理松散的老旧小区。王强显然对这里很熟，
轻车熟路地停在一栋楼下。他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动作带着一股狠劲。“这是……哪儿？
”李婷看着窗外斑驳的墙壁和乱停的自行车，有些不安。“一个朋友闲置的房子，安全。
”王强简短地说，推开车门，“下车。”李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下了车。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王强走在前面，脚步很快，李婷小跑着才能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