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虫往事

人虫往事

孤雪焚香 著

沧溟苏承远苏婉作为短篇言情小说《人虫往事 》中的主人公圈粉无数,很多网友沉浸在作者“ 孤雪焚香 ”独家创作的精彩剧情中,详情为:肉须乱舞,“吞噬他的本源,我就能补全伤势,甚至更上一层楼!赵大人,你答应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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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章王庭陨落南疆幽暗的雨林深处,月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瘴气与树冠。

    这里是人族地图上标注为“大荒”的禁地,却是虫落妖族世代盘踞的王庭。

    沧溟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脖颈处延伸出的暗红色经络如同有生命的藤蔓,

    连接着下方仍在微微起伏的身躯。这是虫落妖族特有的“飞头”修行——头颅离体,

    以月华为食,以瘴气为饮,而身躯则深埋于滋养妖力的腐殖土中。他颈部的断面光滑如镜,

    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有幽幽的荧光在皮肉间流转。

    今夜是“蚀月”长老之位争夺战的最后一夜。沧溟对面三十丈处,

    他的胞弟沧夜以同样的姿态悬浮着。但与沧溟周身流转的、与雨林呼吸相合的青色光晕不同,

    沧夜的头颅周围缠绕着如活蛇般的黑气,那黑气所过之处,连月光都被吞噬,

    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凋零。“兄长,三百年了。

    ”沧夜的声音通过妖力共振直接响起在沧溟的识海,嘶哑中带着扭曲的快意,

    “你占着‘王庭第一战巫’的名头太久了。今夜之后,虫落一族年轻一代中,

    唯有我配得上‘蚀月’之名。”沧溟没有回答。他的意识分散成万千细丝,

    与雨林中每一片树叶、每一缕瘴气、每一只夜啼的虫兽连接着。

    这是虫落妖族最高深的战斗法门——“万象森罗”。在森罗领域中,他即是雨林,

    雨林即是他。他能“听”到三里外沼泽中巨蚺滑过水面的涟漪,

    能“看”到头顶三千丈高空云层缓慢的聚散,

    能“嗅”到沧夜那黑气中隐藏的、不属于虫落传承的阴毒气息。那气息来自北方。

    来自人族疆域。“你修炼了人族的禁术。”沧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如深潭,“‘噬魂咒’。

    以同族精魄为引,以怨恨为柴。沧夜,你吞噬了多少族人的妖魂碎片?

    ”沧夜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惊起方圆百丈内所有栖息的夜鸟:“弱肉强食,

    本是天地至理!那些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王庭的资源,不如成就我的大道!兄长,

    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这无用的仁慈——就像三百年前,你本该杀了那个误入雨林的人族孩童,

    却偷偷把他送了出去。”记忆如毒刺扎进沧溟的妖魂。是的,三百年前,

    他确实放过了一个浑身是伤、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男孩。那男孩说,他是被仇家追杀逃至此地,

    只想活着回去见病重的母亲。

    沧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他在许多年轻族人眼中见过的,

    对“生”最纯粹的渴望。于是他用妖力为那孩子指引了出林的路,

    甚至暗中驱散了沿途的毒瘴与凶兽。“那个人,叫赵元朗。”沧夜的头颅缓缓旋转,

    黑气愈发浓重,“如今是人族‘镇妖司’的副指挥使,专司猎杀我族。兄长,你种下的因,

    今夜就该结果了——他赐我的这道‘噬魂咒’,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话音未落,

    沧夜头颅下方的身躯猛然炸开!不是血肉的爆炸,

    而是无数漆黑的、细如发丝的咒文从七窍中喷涌而出!那些咒文在空中扭曲、交织,

    刹那间化作一张覆盖百丈的天罗地网,

    网上每一个结点都浮现出一张痛苦扭曲的妖族面孔——全是沧溟认识的面孔,

    是近年来“意外”陨落或失踪的年轻族人。他们的妖魂被囚禁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并成为咒术的燃料。“森罗万象,听我号令。”沧溟闭上双眼。整片雨林活了。

    千根百年古树的藤蔓如巨蟒抬头,绞向空中的黑网;地面腐殖土翻开,

    涌出乳白色的瘴气之潮,那瘴气所触之处,

    黑色咒文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无数夜行虫兽从巢穴中涌出,不要命地扑向咒文结点,

    用微小的身躯自爆,试图撕开缺口。这是虫落妖族传承万年的“自然之道”——借天地之力,

    化万物为兵。然而黑网只是微微一滞,便继续压下。那些被囚的妖魂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们的痛苦反而成了咒文的养分。沧溟感到自己的妖力正在被疯狂吞噬,

    森罗领域边缘开始崩塌。“没用的,兄长!”沧夜的头颅在黑网中心狂笑,

    “噬魂咒专克一切依赖外力的法门!你与雨林连接得越深,被吞噬得就越快!认命吧,

    把你的妖魂也交给我,我会带着你的那份力量,带领虫落一族踏平人族城池,

    让那些两脚羊成为我族永远的血食——”就在黑网即将触碰到沧溟头颅的刹那。

    沧溟做了一件让沧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他主动切断了与雨林的所有连接。

    不是被外力打断,而是自绝经脉般的、彻底而果断的切断。那一瞬间,

    反噬之力如山崩海啸般冲进他的妖魂核心,

    那是比凌迟更痛苦万倍的折磨——就像一个人主动撕开自己的皮肤,扯断自己的神经,

    碾碎自己的骨骼。但他赢得了百分之一刹那的、完全“独立”的状态。“虫落秘传·逆蜕。

    ”沧溟的头颅猛然张开嘴,不是发声,

    而是吐出了一枚核桃大小、表面布满天然虫纹的青色妖丹。那是他修行七百年的核心,

    是虫落王族血脉的象征。妖丹出现的瞬间,整个雨林的月光仿佛都被吸引而来,

    在它周围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紧接着,妖丹表面裂开一道缝隙。不是破损的裂,

    而是如蝉蜕、如破茧般的裂。

    一道虚幻的、更小更凝实的影子从裂缝中钻出——那是沧溟妖魂最核心的本源,

    包裹着一滴王族精血。而外壳则迅速变得灰暗,并在万分之一刹那里,

    模拟出了沧溟完整的妖魂气息。“金蝉脱壳?!”沧夜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恐,“你竟敢自毁妖丹外壳?!没有外壳温养,

    你的妖魂本源会在三个月内消散——”“足够了。”那团包裹着精血的本源影子,

    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射向雨林之外。而留下的妖丹外壳,

    则在黑网笼罩下来的瞬间——轰然自爆。七百年的妖力压缩后释放是什么概念?

    以爆炸点为中心,方圆五里内的雨林被夷为平地。所有树木、岩石、生灵,

    包括沧夜那具失去了头颅控制的身躯,

    都在青色与黑色交织的能量风暴中被撕成最细微的尘埃。

    沧夜的头颅发出凄厉到不似活物的惨叫,在黑网破碎的反噬中,如流星般坠向雨林深处,

    生死不知。爆炸的光芒甚至短暂驱散了千年不散的瘴气,让月光第一次真正洒在这片土地上。

    而那团微光,已远在百里之外。三个月后,江南道,苏州府界。时值初夏,

    官道两旁的稻田青翠欲滴,水渠纵横如网。一支由二十余辆马车组成的商队正缓慢前行,

    车辆满载着蜀锦、苏绣与瓷器,包铁的轮子碾过黄土路面,扬起细细的烟尘。

    商队中间最宽敞的那辆马车上,苏承远掀开车厢侧面的绸帘,望着窗外熟悉的田园景色,

    轻轻舒了口气。这次北上行商历时半载,虽然利润丰厚,但沿途盗匪窥伺、关卡盘剥,

    实在劳心劳力。如今终于踏入苏州地界,再有两日便能到家,见到夫人和女儿婉娘了。

    想到女儿,这位以精明谨慎著称的江南富商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婉娘今年刚满十五,正是豆蔻年华,性子却沉静懂事,不仅女红精巧,更难得的是识字明理,

    常在他书房翻阅账本史书。夫人早逝后,这女儿便是他最大的慰藉与牵挂。“老爷,

    前面路边好像……有个人?”车夫老赵略带迟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苏承远眉头微皱,

    探身向前望去。只见官道左侧一棵老槐树下,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看身形是个少年,

    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时近正午,烈日当空,那树荫只能提供些许遮蔽。“停车。

    ”苏承远吩咐道。他虽不是滥好人,但苏家世代积善,见死不救有违家训。马车停稳,

    苏承远在老赵的搀扶下走近。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浑身满是尘土与干涸的血污,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干渴而裂开数道血口。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脖颈——那里缠绕着粗糙的、浸满黑血的布条,

    布条边缘隐约可见翻卷的皮肉,仿佛整个脖子曾被利刃几乎割断。

    但少年胸口尚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还有气。”苏承远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

    只觉气息凉得吓人,不似活人,却又确确实实还活着。

    他目光落在少年紧握的右拳上——五指死死攥着,指缝中露出一角青黑色。

    苏承远小心掰开那冰冷的手指。掌心是一枚鸽卵大小的玉坠,质地非石非玉,入手温凉,

    表面天然生成层层叠叠的虫蛀般的纹路,细看之下,那些纹路竟似在缓缓流动。玉坠中心,

    有一点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晕,随着少年微弱的呼吸明灭不定。

    “这玉……”苏承远经商多年,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未见过这般材质与纹路。

    它不像是雕琢而成,倒像是某种活物自然凝结的产物。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玉坠的瞬间,

    那少年紧闭的眼睑猛地颤动了一下。一双眼睛睁开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瞳孔深处并非人类的褐色或黑色,

    而是一种极深邃的、仿佛沉淀了万年雨林幽暗的青色。那青色中倒映着苏承远的脸,

    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接近虚无的平静,

    以及平静之下某种濒临崩溃的疲惫。少年张开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话,

    却只发出气流摩擦喉管的嘶嘶声。他脖颈处的布条渗出血迹。苏承远心中一震。

    这孩子的眼神,让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学徒时,在长江边见过的一头受伤的孤狼。

    那狼被兽夹打断了腿,蜷在芦苇丛中,看向走近的人类时,

    眼神就是这样的——平静地接受死亡,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老赵,拿水来,

    还有伤药。”苏承远做出了决定,“把他抱到后面那辆装药材的车上去,铺上软垫,小心些,

    别碰着他的脖子。”“老爷,这来路不明的……”老赵有些犹豫。“救人要紧。

    ”苏承远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奇特的玉坠上,“何况,能握着这样的东西,

    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先带回去,请大夫看看再说。”他不知道,

    当仆人将少年抬上马车时,

    少年那双青色的眼睛一直望着南方——望着万里之外那片他再也回不去的、幽暗的雨林王庭。

    玉坠被重新塞回少年手中。在接触到掌心的刹那,玉坠中心那点青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开始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从周围流动的空气中汲取某种无形的“气息”。

    那是人间烟火气,是活人生机,是车马喧嚣中蕴含的、与雨林截然不同的“文明”的味道。

    妖魂本源在沉睡。而身体,这具以最后妖力模拟出的、与人类少年无异的身躯,

    正在本能地开始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沧溟的“人间”,就这样开始了。而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京都,镇妖司地底最深处的秘牢中。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在水镜前。

    水镜中映出的,正是三个月前雨林深处那场爆炸最后的画面——青色光芒吞没一切,

    黑网寸寸碎裂。“沧夜死了?”黑袍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水镜旁,

    一个脖颈处缠着厚重绷带、只露出一双怨毒眼睛的头颅悬浮在空中。正是沧夜。

    他此刻的状态诡异无比,头颅下方没有身躯,而是延伸出数十根暗红色的肉须,

    肉须末端扎进地面刻画的复杂阵法中,从阵法汲取着某种暗紫色的能量维持存在。

    “妖丹自爆……我的身躯毁了,妖魂重创。”沧夜的声音因怨恨而颤抖,“但他也不好过!

    逆蜕秘法自毁妖丹外壳,他的妖魂本源已成无根浮萍,最多三个月就会彻底消散!

    他一定逃往了人族疆域,

    只有人间生气能勉强延缓消散的速度……”黑袍人——镇妖司副指挥使赵元朗,

    缓缓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四十余岁、面色冷峻如铁的脸。他的左脸颊上,

    有三道平行的、深可见骨的爪痕,那是年轻时在某次任务中留下的纪念。“也就是说,

    虫落王族最后的纯血继承人,现在正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人间的某个角落,等死?

    ”赵元朗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我要找到他!”沧夜的头颅激动地颤抖,

    肉须乱舞,“吞噬他的本源,我就能补全伤势,甚至更上一层楼!赵大人,

    你答应过我的——”“本官当然记得我们的交易。”赵元朗打断他,

    目光投向水镜旁另一幅缓缓展开的卷轴。那是一幅大周疆域图,

    其中南疆大片区域被标注为“大荒”,而此刻,在江南道的位置,

    有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隐去。

    “三个月前爆炸发生后,司里‘观星台’的法器就监测到一道微弱的妖魂波动跨越千山万水,

    落向东南。”赵元朗的手指按在那个光点曾经出现的位置,“虽然之后再无踪迹,

    但范围已经可以缩小到三州之地。他既然需要人间生气续命,就必然藏在人口稠密之处,

    甚至可能……就在某个世家大户之中。”他转身,

    看向阴影中垂手侍立的一名灰衣人:“传令江南道各州暗桩,

    留意所有近期收留来历不明少年、尤其是脖颈有重伤者的富户。不要打草惊蛇,

    只需记下位置,速速回报。”“是!”灰衣人无声退下。赵元朗重新看向水镜,

    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他冰冷的目光:“虫落王族的妖丹本源,

    加上你吞噬同族练就的噬魂咒力,

    若再以我镇妖司秘法炼制……或许真能炼出传说中那枚可以统御万妖的‘万妖印’。

    ”沧夜的头颅发出“咯咯”的怪笑:“到时候,大人掌控万妖,我则为妖族新皇,人妖两界,

    尽在掌中!”地牢里回荡着扭曲的笑声与野心。而千里之外的马车上,名为“沧溟”的妖,

    或者现在该叫他“阿明”的少年,正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仆人喂过来的清水滑过喉咙,

    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却也带来了真实的“活着”的感知。他透过马车窗户的缝隙,

    看到外面平坦的田畴、整齐的村落、远处城池的轮廓。阳光炽烈,人声嘈杂,

    一切都与幽暗静谧的雨林截然不同。陌生,却充满了澎湃的、混乱的生机。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坠。青色光晕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如风中之烛。

    第二章人间烟火晨光初透,穿过苏府东厢房那扇雕花木窗的缝隙,

    在青砖地面上切出几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尘埃缓缓浮动,如同有了生命。

    沧溟——现在苏府上下都叫他“阿明”——靠坐在床榻上,脖颈处缠着洁净的白棉布,

    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他已经这样静静地坐了半个时辰,

    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那株正在开放的玉兰树上。花瓣是纯白的,边缘透着极淡的紫,

    晨露未晞时,每片花瓣都承载着一小汪晶莹。风过,花瓣颤动,露珠滚落,

    在阳光下碎裂成更细碎的光点。这景象在沧溟七百年的妖生中从未见过。

    南疆雨林的花是浓艳的、带毒的,开得恣意而危险,香气往往混着腐殖土与血腥味。

    而这里的白,这里的静,这里露珠滚落的轨迹,都透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脆弱的秩序。

    脆弱,却顽强。就像他现在栖身的这具身躯。“阿明,该喝药了。”清浅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苏婉端着黑漆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一只白瓷碗正冒着热气,药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的衫子,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走动时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沧溟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他的脖颈伤势太重,大夫说伤及筋脉,

    至少三个月不能大幅转动。苏承远请了苏州府最好的外伤大夫,

    用的都是上等的金创药与内服汤剂,但只有沧溟自己知道,

    真正在缓慢修复这具模拟出的“人类躯体”的,

    是他紧握在掌心那枚青黑色玉坠汲取的、弥漫在苏府每个角落的“生气”。人间生气,

    众生念力,炊烟饭香,笑语哭声……这一切混杂的能量,

    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温养着他几乎溃散的妖魂本源。速度太慢了,照这个进度,

    也许十年都无法恢复一成实力,但至少,消散的进程被止住了。“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苏婉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凉,

    “父亲一早又去请了仁济堂的刘大夫,下午会再来给你诊脉。”沧溟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

    落在苏婉脸上。这个人类少女的眼神很干净,像雨林深处那些从未被污染的溪水。

    他能“嗅”到她情绪的气息——关切中带着谨慎的好奇,没有恐惧,也没有算计。

    这与他在王庭中熟悉的一切都不同。在那里,每个族人的眼神都裹着层层叠叠的考量,

    善意与恶意往往是一体两面。他张开嘴,让微苦的药液滑入喉咙。

    吞咽时脖颈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疼吗?

    ”苏婉注意到他颈间纱布下肌肉的细微抽动。沧溟摇了摇头。

    比起妖丹自爆、神魂撕裂的痛苦,这点肉体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试着,

    生涩地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不疼。”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沙砾摩擦。

    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苏婉的眼睛亮了一下,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她顿了顿,

    把后半句“还以为你是哑巴”咽了回去,转而笑道,“那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家里还有亲人吗?”一连串的问题。沧溟沉默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玉兰花在风中又落了几瓣。苏婉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没关系,

    不想说就不说。父亲说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她把药碗递过来,

    “剩下的自己喝,可以吗?我爹书房里还有几本账册要帮着核对,午后再来看你。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依旧望着窗外,

    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削,脖颈上缠着的白布刺眼得让人心疼。房门轻轻合上。

    沧溟低头看向手中的药碗。

    汤药表面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一张属于人类少年的、陌生的脸。

    这是他以妖力模拟出的皮囊,基于他记忆中某个匆匆一瞥的、误入雨林的人族孩童的模样。

    细节并不精确,但足够蒙混过普通人的眼睛。

    只是眼睛……他无法完全改变瞳孔深处那抹属于虫落王族的青色。好在寻常人不会细看,

    即便看了,也只会以为是光线错觉或异域血统。他抬起左手,摊开掌心。

    那枚青黑色的玉坠静静躺着,中心那点微光比昨日稍稍明亮了一丝。

    玉坠表面的虫纹似乎在缓慢蠕动,正从空气中汲取着无形的养分——不仅仅是天地灵气,

    更多的是苏府里流动的“人间气息”。他闭上眼睛,将妖魂感知释放到最细微的程度。于是,

    整个苏府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展开:东院厨房,灶火正旺,

    厨娘一边剁肉一边与帮工丫鬟说笑,油锅滋啦作响,

    葱姜的香气混着蒸笼里糯米糕的甜香;前院账房,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管事们低声议论着下一批丝绸的染色工艺,铜钱在账本上滚动;后院花园,

    两个小厮正在修剪芍药,剪刀开合的声音规律而清脆;更远处,

    市传来模糊的叫卖声、车轮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这一切声音、气息、温度、色彩,

    交织成一张庞大而精细的网。

    溟的感知中呈现出奇特的形态——它不是雨林中那种野蛮生长的、充满竞争与吞噬的生态网,

    而是被某种“规则”精心编织过的。每一声笑、每一缕烟、每一笔账目,

    似乎都在遵循着看不见的轨迹。人类,就是这样活着的吗?

    依靠这些脆弱的、转瞬即逝的“秩序”?午后,苏婉果然又来了。这次她手里拿着一本书。

    “整日躺着也闷吧?”她在圆凳上坐下,翻开书页,“我给你读书听,好不好?

    这是《苏州府志》里节选的风物篇,讲的是本地节气习俗、物产工艺。你既在苏州地界,

    多知道些总没坏处。”她开始读。声音清朗,咬字清晰,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腔调。

    她读立春时的“咬春”习俗,读清明青团的做法,读端午龙舟竞渡的盛况,

    读中秋赏月时必备的桂花酿与鲜肉月饼……沧溟起初只是闭目听着。

    他对这些琐碎的、关于“如何活着”的细节毫无兴趣。在雨林,活着就是吞噬或被吞噬,

    强大就是法则,季节更替只意味着某些毒瘴的浓淡变化或猎物的迁徙路线。但渐渐地,

    某些词语抓住了他的注意力。“……‘织户千家,机杼声声,彻夜不歇’。

    苏州丝绸之所以名动天下,不仅因织工精巧,更因有一套完整的‘染织法度’。

    从选茧、煮茧、缫丝,到经络、穿综、投梭,每一步都有定规。尤其是‘吴绫’的织造,

    需十六片综框交替提拉,纬线以‘过管挖花’技法填入,

    方能成就其‘薄如蝉翼、华若云霞’……”定规。法度。沧溟睁开了眼睛。

    苏婉注意到他的目光,停了下来:“对这个感兴趣?”沧溟沉默片刻,抬起手指,

    指向书页上“十六片综框”几个字。“你想看织机?”苏婉有些惊讶,随即笑道,

    “这倒是巧了。我家在城西就有三处织坊,最大的那间有织机两百台。

    不过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走动,等伤好些了,我带你去看看。”她又翻了几页,

    读起园林营造的部分:“……‘叠山理水,虽由人作,宛自天开’。造园之妙,

    在于‘借景’与‘藏露’。譬如拙政园,以水为脉,建筑皆临水而筑,透过窗棂看出去,

    近处是荷塘,远处是北寺塔影,园内园外之景浑然一体……”借景。藏露。

    沧溟的目光落在房间那扇雕花窗上。透过窗格,恰好能看到院墙一角探出的翠竹,

    以及更远处邻家屋脊上的脊兽。这看似随意的视野,难道也是被“设计”过的?

    他开始意识到,人类文明的“秩序”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更为深入骨髓。

    它不仅仅体现在生存所需的生产与交换中,

    透到了“如何看待世界”、“如何营造居所”、“甚至如何度过一个节日”的每一个细节里。

    这种秩序的核心是什么?是……“美”吗?还是某种对“失控”的深层恐惧?

    日子一天天过去。沧溟脖颈上的伤口逐渐愈合,拆去纱布后,

    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几乎环绕整个颈项的疤痕。大夫啧啧称奇,

    说这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已是奇迹,疤痕如此明显也在情理之中。苏承远特地寻了祛疤的膏药,

    但沧溟婉拒了。这道疤是个提醒。提醒他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以及……他现在是谁。

    他开始能够下床走动。最初只是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后来扩展到东厢房外的小庭院。

    苏婉时常陪着他,指给他看庭院里种植的兰草、金桂、山茶,告诉他每种花的花期与习性。

    有时她也会带些小点心过来——桂花糕、玫瑰酥、枣泥山药饼——放在石桌上,一边看他吃,

    一边说些府里的闲事。“前日张管事家的猫生了四只小猫,两只狸花,一只纯白,

    还有一只三花,可爱得紧。”“厨房新来的帮工是北方人,第一次见茭白,

    竟问这是不是竹笋。”“父亲这几日总皱眉,说是北边来的商队提到,边境不太平,

    有妖物袭扰村镇的传闻……”最后这句话让沧溟捻着糕点的手指微微一顿。妖物袭扰。

    他抬起眼,看向苏婉。少女正托着腮,目光落在庭院角落一丛开败的芍药上,

    神色间有些忧虑,但更多的是对遥远传闻的模糊不安,而非切身的恐惧。她不知道,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她口中“妖物”中的一员。而且是王族。“妖……是什么?

    ”沧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流畅了些。苏婉愣了一下,想了想:“爹说,

    是山林里修成了精怪的野兽,会害人。但我也在《搜神记》、《太平广记》里读过一些故事,

    有的妖并不坏,还知恩图报……”她忽然停住,看着沧溟,“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沧溟垂下眼睑:“好奇。”苏婉没有起疑,反而来了谈兴:“我听府里老人说过,

    咱们苏州府以前也出过怪事。说是虎丘山后有一口古井,半夜会传出女子哭声,有人凑近看,

    却见井水里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狐狸的面孔。后来请了高僧做法,封了那口井,

    才消停了。”她压低声音,带着点讲鬼故事的神秘感,“不过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传闻了,

    现在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妖。我倒觉得,有些妖说不定就藏在人群里,看起来和我们一样呢。

    ”沧溟的心脏微微一缩。但苏婉很快又笑起来:“哎呀,不说这些了。今日重阳,

    府里要做重阳糕,还要登高赏菊。你身子弱,登高是不行了,但我让厨房给你留了最好的糕,

    用的是今年新收的糯米和枣泥。”她又絮絮叨叨说起重阳节的习俗,插茱萸,饮菊花酒,

    怀念远方的亲人。沧溟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那双手正无意识地捏着一片落叶,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这个人类少女,

    在向他这个“妖物”分享她的生活,她的节日,她那些琐碎而温暖的记忆。而他,

    在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纯粹的“生气”。那生气如此洁净,不含丝毫恶意,

    如同初春第一场雨后破土而出的嫩芽。罪恶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但很快,

    又被生存的本能压了下去。他需要这些生气。需要这个人间的庇护。需要时间恢复力量,

    哪怕只有一点点。一个月后,沧溟已能在苏府内自由行走。苏承远待他极好,

    不仅供他衣食住行,还特意请了位老秀才来教他识字读书。老秀才姓陈,

    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性子迂腐但耐心十足,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教起。

    沧溟学得极快。他拥有七百年的妖魂底蕴,记忆与理解力远超常人,

    只是对人类文字的表意系统需要时间适应。短短半月,他已能磕磕绊绊地阅读简单的诗文,

    甚至开始学习记账算数。陈秀才惊为天人,对苏承远感慨:“此子天资颖悟,过目不忘,

    若能潜心向学,将来必成大器!”苏承远只是捻须微笑,目光却更深沉了几分。

    他自然察觉到了“阿明”的异常。脖颈几乎被割断却能活下来,学习速度快得不合常理,

    日沉默寡言但眼神深处总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还有那枚从不离身的、材质古怪的玉坠。

    但他选择不问。商场沉浮数十年,苏承远深知,有些秘密戳破了,反而会失去转圜的余地。

    既然这少年对苏家无害,甚至可能……有益,那不妨先养着,静观其变。更何况,

    婉娘似乎很喜欢这个沉默的同伴。深秋的一日,苏婉终于兑现承诺,

    带沧溟去了城西的苏家织坊。织坊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还未进门,

    就已听到连绵不绝的“哐当、哐当”声,那是木质织机运作时特有的节奏。走进第一进,

    景象扑面而来——数十台织机整齐排列,每台织机前都坐着一名织工,手脚并用,踏板起落,

    梭子如游鱼般在经纬线间穿梭。丝线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蚕丝特有的微腥气息。沧溟站在门口,一时竟有些怔忡。太整齐了。太规律了。

    数十人动作几乎同步,踏板声、投梭声、卷布轴的转动声,

    交织成一首庞大而精密的机械乐章。每一根丝线的走向,每一次颜色的变换,

    都在严格遵循着某种预设的“图样”。人类,竟然可以将“生产”这件事,

    做到如此极致的秩序化。“这是平纹织机,织的是最基础的素绸。”苏婉在他耳边介绍,

    声音需要提高才能压过织机声,“往里走是提花织机,更复杂,织的是有花纹的锦缎。

    最里面的小院是染坊,刚织好的白坯布要在那里染色、晾晒……”她引着沧溟往里走,

    一路解释经线、纬线、综框、花楼这些术语。沧溟认真听着,

    目光却始终流连在那些织工的手上。那些手,有老有少,有粗有细,

    但动作都同样娴熟而精准。手指翻飞间,丝线交织成布,

    布匹上渐渐浮现出缠枝莲、云水纹、万字不到头……种种图案。这些图案并非自然生成,

    而是被人类“设计”出来,再通过机械与人力,一针一线地“实现”。这是创造。

    不同于妖族依靠天赋妖力施展的、充满随机性的“法术创造”,

    这是建立在严密规则与重复劳动之上的、可预期、可复制的“工艺创造”。

    沧溟忽然想起雨林里,虫落族巫祝绘制咒文时的场景。那也是创造,

    但更依赖血脉天赋与瞬间灵感,每一道咒文都是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完全复制。

    而眼前这些织物,只要图样与工艺确定,就可以被源源不断地、一模一样地生产出来。

    哪一种更“强大”?“阿明?”苏婉见他出神,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是不是太吵了?

    要不我们出去?”沧溟摇了摇头,指向最近的一台提花机。

    那台机子正在织一匹宝相花纹的锦缎,花纹繁复华丽,需要两人配合,

    一人坐在花楼上提拉经线,一人在下投梭织纬。“我想……看看怎么织。”他低声说。

    苏婉笑了:“这个可不容易学。不过你若真想看,我让这里最熟的老师傅给你慢慢演示。

    ”她叫来一位五十余岁、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师傅。老师傅见是大**带来的客人,

    虽然诧异于少年脖颈上可怖的疤痕,还是耐心地讲解起来。从如何解读花本,到如何提综,

    如何投梭,如何打纬……沧溟听得极其认真。他不仅仅在用耳朵听,更在调动妖魂的感知力,

    去“捕捉”织机运作时每一处榫卯的受力、每一根丝线的张力、每一次动作的力度与角度。

    在他的感知中,这台木质织机仿佛活了过来,

    变成了一座精密的、由无数微小规则构筑的“阵法”。而这个“阵法”运转的能量,

    并非天地灵气,而是人类工匠的肌肉力量与专注意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如细微的电流,

    窜过他的妖魂本源。秩序。规则。协作。重复。

    这些人类赖以生存的、看似平庸甚至枯燥的原则,背后是否隐藏着另一种形式的“力量”?

    一种不依赖于个体天赋,而依赖于群体协作与知识传承的……文明的力量?

    从织坊回来的当晚,沧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南疆雨林,但雨林变了模样。

    树木依旧参天,藤蔓依旧纠缠,但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变成了规整的几何图形,

    每一朵花的开放时间都被精准计算,甚至连瘴气的流动都遵循着某种数学公式。

    虫落族的巫祝们不再吟唱古老的咒文,而是围坐在巨大的织机前,以妖力为丝线,

    编织着覆盖整个雨林的、充满咒文图案的“布匹”……他惊醒了。窗外月色正好,

    银辉洒满床前。他坐起身,摊开手掌。玉坠中心的青光比一个月前明亮了许多,

    甚至隐隐有了一缕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丝线,从玉坠中延伸出来,

    若有若无地连接着他的眉心。妖魂本源,真的在恢复。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恢复。而且,

    他感觉到,这种恢复不仅仅依赖于汲取人间生气,

    似乎……还与他这些日子对人类文明的观察与思考有关。每一次理解一种新的“规则”,

    每一次感悟一种新的“秩序”,他的妖魂结构就会发生极其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调整”。

    仿佛他的本源,正在被这个人类世界潜移默化地……“重塑”。这究竟是福是祸?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开始有些贪恋这个世界了。贪恋晨光中玉兰花上的露珠,

    贪恋苏婉读书时清朗的声音,贪恋织坊里那整齐划一的机械乐章,

    阳糕的甜糯、菊花酒的清冽、以及苏府夜晚各处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的、温暖而安定的光。

    这些感受,与他在王庭中经历的一切都不同。王庭有力量,有荣耀,有血脉传承的骄傲,

    但也有无休止的竞争、算计、背叛,

    有深植于族群记忆中的、对“弱肉强食”法则的绝对服从。而这里,有另一种活法。

    一种建立在脆弱秩序之上,却也因此充满了细微温度与意外的活法。他起身走到窗边,

    望向南方。万里之外,是他的故土,是他的过去,是差点让他魂飞魄散的战场。也望向北方。

    京都的方向。那里有镇妖司,有赵元朗,有沧夜可能存在的踪迹。危险从未远离。

    他只是暂时躲进了人类编织的、精致的茧房里。但至少在这个茧房中,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安宁”的滋味。哪怕这安宁,如同露珠般易碎。又过了半个月,

    苏州城迎来了第一场冬雪。雪不大,细碎的盐粒般,落在青瓦上簌簌作响。

    沧溟披着苏婉送来的棉斗篷,站在庭院里,看着雪花在触碰到玉兰树枝时瞬间融化。

    他的妖魂感知比初来时敏锐了许多。此刻,他能清晰地“听”到,

    整座苏州城在雪夜中低沉的呼吸——更夫敲梆的悠长回音,酒楼里隐约的划拳声,

    运河上夜航船桨划开水面的轻响,以及千家万户窗棂后温暖的灯火与私语。

    第三章暗潮与微光腊月廿三,祭灶。苏州城沉浸在岁末的喜庆里。

    街巷间飘着麦芽糖与炒货的甜香,家家户户门楣上新贴了桃符,

    孩童们举着风车与糖人在石板路上追逐嬉闹。运河码头上,南来北往的货船比平日多了三成,

    船家们急着在年前卸完最后一趟货,好拿了工钱回乡过年。

    吆喝声、算盘声、爆竹零星炸响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丰饶喧腾的背景音。

    这喧腾掩盖了许多东西。苏府正厅,苏承远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

    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送到的信函。信纸是普通的竹纸,字迹却工整得近乎刻板,

    落款处盖着一方私印,印文是“静观”二字。信的内容很简单,

    只说京城有贵人南下采办贡品,指名要“吴中第一锦”苏家的云水天华锦百匹,

    腊月廿八前须送至金陵驿馆,银钱按市价三倍结算。云水天华锦是苏家织坊压箱底的绝艺,

    需十六名最资深的织工合力,以“过管挖花”与“通经断纬”双法并施,

    耗时三月方能得一匹。锦成之日,对光视之,云纹似动,水波欲流,华光内蕴,故得此名。

    苏家库中现存不过三十七匹,其中大半已被其他官家预定。百匹?腊月廿八?从苏州到金陵,

    水路最快也需两日。今日已是廿三。“送信的是何人?”苏承远放下信纸,面色平静。

    垂手侍立的下首管事躬身道:“是个面生的青衣小厮,放下信便走了,只说‘贵人急用,

    莫误了时辰’。”“信使可曾索要回执?”“不曾。”苏承远捻须沉吟。三倍市价固然诱人,

    但这要求实在蹊跷。云水天华锦的名声虽响,终究是民间之物,何时入了京城贵人的眼?

    且时限如此紧迫,简直强人所难。他经商数十年,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越是诱人的买卖,

    底下埋的钩子可能越锋利。“父亲。”苏婉从屏风后转出,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缎面夹袄,

    鬓边簪一朵小小的绒花,手里捧着刚核完的十二月账册,“可是有棘手的生意?

    ”苏承远将信递给她,简要说了。苏婉蹙眉细读,

    指尖在“百匹”、“廿八”几个字上轻轻划过:“这不像买卖,倒像是……故意为难。

    ”“为难?”苏承远目光一凝。“女儿近日翻阅旧年账目,见五年前也曾有一桩类似的事。

    ”苏婉声音压低,“当时巡抚大人要三百匹极品宋锦贺太后寿辰,期限也是紧得离谱。

    父亲连夜调度,几乎掏空家底才凑足数目,结果运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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