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里面传来那个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进。”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空气里有很淡的雪松香薰味道，混合着纸张与咖啡的气息。
祁云没有坐在办公桌后。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深灰色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和一块低调的机械腕表。听见开门声，他没有立即转身，只是看着窗外。
洛梨站在距离办公桌三米远的地方，双手在身前交握，指尖冰凉。她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大约过了十秒——也可能是二十秒，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男人终于转过身。
午后斜阳从他身后打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光晕，反而让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关门。”他说。
洛梨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关门。她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推上门。“咔哒”一声轻响，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坐。”
祁云走到办公桌后，拉开那张黑色的皮质座椅坐下。他的动作流畅而从容，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特有的节奏感。
洛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很舒适，但她只坐了三分之一，脊背挺得笔直。
男人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这是一双很适合握笔、敲键盘，或者签署重要文件的手。
“西北光伏电站的项目，”祁云终于开口，视线仍落在屏幕上，“从现在开始，你直接跟我。”
洛梨愣住了。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严厉的批评、专业的指正、甚至是被要求写检讨书。但唯独没有这一种。
“祁总，我……”她张了张嘴，大脑飞速运转却组织不出完整的句子。
祁云抬起眼：“有问题？”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让洛梨怀疑自己刚才在会议室里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我是说……”洛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个项目之前是周组长负责，我只是一名分析师，直接向您汇报，这不符合……”
“公司的汇报层级，我比你清楚。”祁云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要的不是符合规矩的人，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今天在会议室的表现——虽然莽撞，但至少证明了两点：第一，你对项目细节足够熟悉；第二，你在压力下还敢坚持自己的判断。”
洛梨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但这还不够。”祁云话锋一转，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银灰色的U盘，推到桌沿，“这里面是项目所有的原始资料，包括过去三年当地电网的调度数据、数据中心建设的环评报告，以及十七个可比交易的完整档案。”
洛梨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像看着一枚定时炸弹。
“你的任务，”祁云继续说，“是在四十八小时内，基于这些新数据，重新构建估值模型和交易方案。我要看到完整的、经得起推敲的东西，不是会议室里那种临场发挥的补救说辞。”
四十八小时。
洛梨感到喉咙发干。这意味着至少两个通宵，意味着她需要对一个已经成型的方案进行打败性重做，意味着……
“做不到？”祁云问。
他的语气里没有挑衅，只是单纯的询问，仿佛在问今天是不是晴天。
洛梨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他的眼睛——在近距离下，那墨黑的瞳孔里其实有极细微的纹路，像深潭水面下流动的暗涌。
“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清晰而坚定。
祁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直接汇报意味着几件事。”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第一，所有进展直接向我汇报，每日至少一次；第二，遇到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找我，不要通过周明轩转达；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我的标准很高，洛梨。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如果你不行，我直接换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这话说得直接而残酷，但奇怪的是，洛梨并不觉得被冒犯。
相反，这种**裸的规则让她莫名安心——至少她知道边界在哪里，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明白。”她说。
祁云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身体重新靠回椅背。
“今晚八点，”他说，“我要看到新模型的第一版框架。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洛梨站起身。
她的动作有些快，膝盖不小心碰到了桌腿，发出沉闷的声响。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脸颊微微发热——在祁云面前，她总是容易显得笨拙。
“抱歉。”她低声说，拿起那个U盘。
祁云已经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走到门口时，洛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祁云坐在那片落地窗前的光影里，侧脸的线条清晰而冷硬。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这个角度下，洛梨能看见他睫毛的弧度——出乎意料地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七点五十分。
办公区的灯已经暗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位还亮着。洛梨坐在自己的隔间里，屏幕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Excel公式、PPT图表和PDF文档。
她已经在电脑前连续坐了六个小时。
咖啡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重新构建模型比想象中更难。
祁云给的资料详尽到可怕——电网的实时调度数据精确到每小时，环评报告厚达三百页，而那十七个可比交易档案，每个都包含完整的尽调底稿和法律文件。她需要从这些海量信息中提取关键变量，重新校准所有假设，再一点一点搭建新的财务模型。
这不仅仅是体力活，更是对思维耐力的极限考验。
洛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七点五十三分。
还有七分钟。
洛梨快速检查了一遍刚刚完成的框架文档。三十页PPT，涵盖新的估值逻辑、风险重估、以及三种可能的交易结构优化路径。这当然不是完整方案，但至少是一个扎实的起点——她希望如此。
鼠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洛梨却犹豫了。
七点五十六分。
洛梨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了发送。
邮件提示“发送成功”的瞬间，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向后瘫倒在椅子上。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肩膀的酸痛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盯着收件箱，等待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没有回复。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翻腾。
洛梨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茶水间，接了杯温水。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的脸——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唇色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然很亮，像两颗被反复打磨过的黑曜石。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今天在会议室里，祁云看她时的眼神。
那不是看一个漂亮女人的眼神——至少不完全是。那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评估它的锋利程度，测试它的承压极限。这种认知本该让她感到不适，但奇怪的是，洛梨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回到工位时，已经八点十五分。
收件箱依然安静。
洛梨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也许今天就这样了，她需要休息，明天还有更艰巨的任务。
就在她准备关电脑时，新邮件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心脏骤然收紧。
发件人：祁云。
标题：回复：西北光伏项目-第一版框架
正文只有一行字：
“模型第三部分，敏感性分析的方法论有问题。重做。明天早上九点，带着新版来我办公室。”
没有“你好”，没有“辛苦了”，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子。
只有冰冷的指令。
洛梨点开附件。
祁云在PPT的第三部分做了批注，用红色高亮标出了三处逻辑漏洞，每一处的批注都极其简短而精准：“假设不成立”“数据来源存疑”“推演跳跃”。
最后，在文档的末尾，他加了一行字：
“现在理解我为什么否定了吗？”
时间：凌晨两点零七分。
洛梨盯着那行字，盯着那个时间戳，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窗外的城市已经沉入深夜，远处高楼只剩下零星灯火。而祁云的邮件，在凌晨两点，像一记精准的冰锥，刺破了她所有侥幸的幻想。
她慢慢坐回椅子上，重新打开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疲惫，但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