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个窥视者，又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墙纸的纹理硌着后背，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爬行，缓慢得如同酷刑。头顶的感应灯因久无人动而熄灭，将我彻底抛入一片昏昧的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门内隐约传来些微的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
心脏瞬间被掐紧，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耳朵里，嗡鸣作响。
门把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咔哒”。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走廊尽头应急灯微弱的光线，斜斜地投进去一缕，恰好照亮了门口那一小块区域。
一个男人站在门内，背对着走廊的光。他刚套上深灰色的羊绒衫，领口还有些歪斜，头发也带着几分湿意的凌乱。是江远。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正要往外递。
“喏，你的包落……”他话音未落，头抬了起来。
下一秒，他的动作完全僵住，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像被瞬间冻结，然后“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瞬间褪得惨白。
空气凝固了。死一样的寂静在三个人的间隙里疯狂蔓延。
门缝里，林薇的身影出现在江远身后更深的昏暗处。她只裹着一件酒店雪白的浴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几缕发丝黏在颈侧和脸颊。浴袍的领口有些松散，露出了锁骨下方一抹刺眼的红痕。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浴袍的颜色还要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双眼瞪得极大，里面是纯粹的、被撞破一切的惊恐和死灰般的绝望。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浴袍的领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是林薇一声短促、破碎到不成调的惊呼：“阿沉？！”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撕开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她猛地向前一步，慌乱地想推开挡在门口的江远，却又像触电般缩回手，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摇晃了一下。
江远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侧身，试图挡住衣衫不整的林薇，动作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狼狈。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陆沉…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站直身体，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大概一点表情都没有，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肌肉的牵动。目光越过江远僵硬的肩膀，落在林薇那张写满恐惧和祈求的脸上。
刚才那一声惊呼之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羞耻，还有一丝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渺茫的祈求。
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前。脚步声在厚厚的地毯上沉闷得几乎没有声音，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对面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走到门口，距离他们一步之遥。
目光平静地扫过江远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最后定格在林薇的眼睛深处。
“解释。”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多少起伏，像结了冰的湖面。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
“阿沉…你听我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瞬间涌出，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指尖冰凉颤抖。
我没有动，任由她冰凉的手指贴上我的袖口。
“我只是…只是想和过去告个别…”她语无伦次，眼泪汹涌，声音抖得厉害，“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江远他…他要出国了…我们…我们只是聊聊天…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仿佛后面的话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启齿。她的目光慌乱地扫过江远，又猛地收回，死死抓住我的袖口，像是抓住最后的浮木。“阿沉…你相信我…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们明天还要结婚啊！”
她的哭诉撕心裂肺，充满了哀求和悔恨。
江远站在一旁，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复杂地在我和林薇之间游移，最终，他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陆沉，是我不对，是我没把持住。跟薇薇没关系，是我…是我强迫她的。”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强迫？我看着他衣领下那点可疑的指甲划痕，再看看林薇此刻死死抓住我、仿佛我是她唯一救赎的模样。真是好一出“强迫”的戏码。
林薇的哭声更大了，带着一种崩溃的绝望：“阿沉！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啊！我爱的是你！真的只有这一次！我只是…只是想彻底断干净…我真的没想到会…会这样…你原谅我…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明天就结婚！”她用力想要把我往回拉。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来，混杂着冰冷的讽刺和撕裂般的痛楚。
我爱的是你。
我们明天就结婚。
这些字眼，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口最深处。
我看着眼前这张泪水纵横、写满哀求和痛苦的脸。这张脸，在过去的七百多个日子里，曾对我绽开过最明媚的笑容，曾温柔地说着情话，曾憧憬着属于我们的婚礼和未来。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以为那未来触手可及。
多么可笑。
那点仅存的、支撑着我站在这里的温度，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我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死死抓住我衣袖的冰凉手指。她的指甲在我手背上留下几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刮痕，不痛，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
她的哭声骤然卡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抽离的手，仿佛被抽走了最后的生机。
我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肌肉僵硬的抽搐。
“告别？”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告别得好彻底。”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江远下意识想伸手扶她，被我冰凉的眼神一扫，那只手僵在半空，尴尬地缩了回去。
我没有再看林薇那张崩溃的脸，视线转向江远。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闪躲。
“新婚快乐。”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出这四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绝对的否定。
江远的脸瞬间变得灰败。
林薇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阿沉！不！你不能…”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然后，我转过身。
没有犹豫，没有停留。
身后传来林薇撕心裂肺的哭喊：“陆沉——！！”
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了走廊厚重的空气。我没有回头。
脚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身后那扇门，那道曾经充满罪恶和背叛的缝隙，被隔绝在身后，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哭喊和绝望。
走廊尽头，感应灯再次亮起，投下冰冷惨白的光。
我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关闭，将林薇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唤彻底隔绝在外。
电梯下行。光滑的轿厢内壁，映出一张脸。面无表情，眼神却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只有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手，泄露了一丝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戾。
告别？
那就好好告别吧。
你们，还有你们自以为安稳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