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云端的泡沫海州市的傍晚,霓虹灯跟不要钱似的往天上堆,
把“恒远财富中心”这栋新大楼照得像块发光的巨型钻石。顶层宴会厅里,
水晶灯的光晃得人眼晕,穿燕尾服的服务员端着红酒杯穿梭,杯里的液体晃出琥珀色的光,
沾着杯壁的酒珠都透着“有钱”两个字。李哲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
底下的车水马龙小得像玩具。他今年三十八,穿一身意大利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
是上周刚拍下来的**款——销售说,这表在三线城市能换两套学区房。“李总!
您可真是咱们海州的骄傲!”一只肥乎乎的手拍在他肩膀上,是做地产的王总,
满脸油光都挡不住谄媚,“这楼一立起来,咱们整个商圈的面子都亮堂了!”李哲侧过身,
嘴角勾起标准的微笑,抬手和他碰了碰杯:“王总过奖了,都是大家抬举。”话刚说完,
又被做互联网的小张缠上,这小子二十出头,凑过来就喊“哲哥”,
语气热络得像认识了十年:“哲哥,下次有好项目可得带上我!您看这大楼的设计,
国际范儿!我爸总说我没眼光,我跟他说,学眼光就得跟李哲学!
”恭维话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李哲一一应着,酒杯举了一次又一次,可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指针指向九点,周叔还没来。周叔是父亲的老部下,
现在是集团副董事长,从他接手恒远那天起,就总在他耳边念“稳着点”,
念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李总,借一步说句话。”财务总监张姐挤了过来,
她平时总是妆容精致,今天却脸色发白,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李哲心里咯噔一下,
跟着她走到露台。“银行那边刚才来电话,”张姐的声音发颤,“下季度的利息,
咱们账上的钱……还差两个亿。还有三家建材供应商,今天堵在公司楼下要账,
说再不给就起诉。”晚风吹得李哲打了个寒颤,他攥紧酒杯,酒液晃出杯沿,
滴在昂贵的西装裤上都没察觉。“慌什么?”他刻意压低声音,语气硬邦邦的,
“新的融资谈判不是在谈吗?让投行那边再催催,就说恒远的新大楼在这儿摆着,
还怕还不上钱?”张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点了点头:“我再去跟进。
”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李哲心里有点烦。他知道账上紧,可这大楼是脸面,
青云山的度假村是未来的增长点——总不能为了这点利息,把排场都丢了吧?
这时助理小陈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份文件,气喘吁吁地说:“李总,青云山项目的最终方案,
设计方说加无边泳池和停机坪,预算要多百分之二十。”李哲接过文件,
效果图上的度假村依山傍水,山顶的泳池像块蓝宝石,停机坪气派极了。
他想起上次和一群富二代聚会,有人说现在的顶级圈子,谈生意都得在私人停机坪上,
这才叫档次。“批了!”他大手一挥,“要做就做最好的,差这点钱?等项目火了,
这点投入算什么。”小陈犹豫了一下:“可是张总监刚才说……”“别可是了,按我说的办。
”李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小陈不敢再劝,低着头走了。露台的风越来越大,
李哲望着远处的灯火,想起上周周叔找他谈话的样子。周叔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手里捏着本旧账本,那是父亲当年创业时用的,纸都发黄了。“阿哲,你爸当年做精密制造,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车间的设备都是他亲自盯着维护,工人的工资从不拖欠。
”周叔叹了口气,“这新大楼花了四十亿,度假村又投了二十亿,咱们的主业都快被抽空了,
风险太大啊。”当时他怎么说的?好像是笑周叔老糊涂了,说现在是资本时代,靠实业太慢,
得靠排场吸引资源。现在想想,周叔当时的眼神,满是失望。李哲甩了甩头,
把这些念头抛开。周叔就是太保守了,现在的生意哪有不冒险的?等融资一到,
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他转身回到宴会厅,喧闹的音乐和笑声立刻把他包围。
王总又举着杯凑过来,这次身边还带了个漂亮的女伴,笑着说:“李总,介绍一下,
这是我侄女,刚回国……”李哲笑着举杯,
把刚才的烦忧都压在心底——今晚他是绝对的主角,这些小事,不值得影响心情。
02泡沫破了庆功宴散场时已是凌晨,李哲被司机送回滨江豪宅,刚躺在沙发上,
手机就响了。是投行的刘总,语气比平时冷了八度:“李总,那笔十五亿的融资,黄了。
银行那边银根收紧,说你们负债率太高,不敢批。”“什么?”李哲腾地坐起来,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不是说没问题吗?我们新大楼的估值都出来了,怎么会黄?
”“估值是高,但银行要的是现金流。”刘总的声音带着无奈,“他们查了你们的报表,
精密制造板块连续两个季度下滑,度假村项目又没收益,谁敢借钱给你们?”挂了电话,
李哲呆坐在沙发上,客厅里的水晶灯晃得他眼睛疼。他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
想找几个朋友周转,可手指划来划去,竟没一个敢立刻开口的。那些平时称兄道弟的富二代,
现在说不定都听说了他的难处。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先是青云山度假村那边传来消息,试营业一个月,客人连预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山顶泳池倒是成了网红打卡点,可来的人都只拍照片不消费,餐厅的海鲜放坏了都没人点,
负责项目的经理急得天天哭。然后是主业出了大问题。那天李哲正在开会,
销售总监哭丧着脸跑进来,手里攥着份传真:“李总,上海的大客户把三千万的订单取消了,
还说要我们赔两百万违约金!”“为什么?”李哲拍案而起,那份订单是今年的重头戏,
怎么说黄就黄?“他们说我们这批零件精度不够,装到设备上全出了故障。
”销售总监递过一张照片,上面的零件歪歪扭扭,“车间的老技工说,是设备太久没维护,
精度早就不准了,可之前申请维修经费,张总监没批……”李哲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想起去年车间主任提交的设备维修申请,当时他正忙着装修新大楼,
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还骂主任小题大做。现在报应来了。消息一传开,
恒远的股价当天就跌了五个点,第二天又跌了八个点,市值蒸发了几十个亿。
媒体也闻风而动,报纸上全是“恒远资金链断裂”“千亿帝国将崩塌”的标题,
连他当年买腕表的事都被翻了出来,说他“穷奢极欲,败光家业”。张姐不堪压力,
递了辞职信,临走前跟他说:“李总,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李老爷子。当年他交给我们的,
是个现金流比脸还干净的公司啊。”李哲没拦她。他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照片里的父亲穿着工装,笑容朴实。父亲当年从一个小作坊做起,
每天睡在车间,硬生生把恒远做成了海州的龙头企业。而他接手才三年,
就把好好的公司折腾成这样。“败家子”——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就像他破碎的底气。
新上任的财务总监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叫林晓,胆子小,说话都细声细气的。
她熬了三个通宵做了份成本报告,战战兢兢地放在李哲桌上:“李总,现在只能砍成本了,
不然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李哲翻开报告,
里面列得清清楚楚:高管们的特助费用每月五十万,出差全是头等舱加五星级酒店,
营销部上个月办了场发布会花了两百万,连行政部买的办公纸都是进口的,一张要五块钱。
“明天开成本控制会,把这些都摆到台面上说。”李哲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这会得罪人,
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第二天的会议上,林晓刚说完要取消高管特助、出差改经济舱,
销售总监就跳了起来:“不行!我去见客户,坐经济舱像什么样子?
客户会觉得我们恒远不行了!”“就是啊李总,”市场部经理跟着附和,
“上次我去北京谈合作,住快捷酒店,对方经理都懒得见我,说我们没诚意。
”看着这些人理直气壮的样子,李哲气得浑身发抖。这些规矩是谁定的?是他自己。
当初为了撑场面,他规定高管出差必须头等舱,接待客户必须五星级,现在这些排场,
反倒成了砍成本的拦路虎。“诚意不是靠酒店档次体现的!”李哲猛地一拍桌子,
声音大得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现在公司都快倒闭了,你们还想着享受?从今天起,
所有开支都按最低标准来,谁要是不同意,现在就滚蛋!”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可李哲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服气,看到了敷衍。他知道,
这些话他们听进去了,但未必会照做。散会后,林晓留在办公室,小声说:“李总,
还有个坏消息,咱们欠供应商的八千万货款,他们已经联合起来,明天要去法院起诉我们。
”李哲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窗外的阳光很刺眼,可他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小时候,
父亲带他去车间,说:“阿哲,做人做事都要脚踏实地,就像这机器,零件一个都不能松,
松了就会出问题。”那时候他似懂非懂,现在才明白,他松的,是恒远最根本的根基。
03老房子里的秘密就在李哲焦头烂额,连觉都睡不好的时候,老家的堂叔打来了电话。
堂叔的声音很朴实,带着点乡音:“阿哲啊,你爸当年住的老房子漏雨了,屋顶都塌了一块,
里面的东西再不搬出来,就要泡坏了。你看……”李哲愣了愣。那栋老房子在邻省的小县城,
他小时候住过几年,后来父亲搬去海州,就一直空着。平时他根本不会想起那里,可现在,
听到“老房子”这三个字,他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我回去看看。
”他脱口而出。挂了电话,他没告诉任何人,开着自己的普通大众车,就往老家赶。
车里没放音乐,一路沉默。他需要一个地方静一静,需要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