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赵有财开过最长的会，是七百年前西天佛道交流会，连开九九八十一天，
他在宝座上睡过去三十七次。但他现在觉得，那个会和眼前这个比起来，
简直算是欢乐茶话会。“所以，综上所述。”太白金星——现在穿着廉价西装，
PPT翻到最后一页——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
财务总监宣布坏消息时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语调说：“天庭集团连续第一千二百个季度亏损，
香火收入同比下跌99.8%，信徒转化率接近为零。昨日收盘，
天庭信仰指数跌破‘仙界仙板’警戒线，触发自动破产重组程序。”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会议室也寒酸得很。九重天上的灵霄宝殿早就抵押给了西天极乐置业有限公司，
现在他们挤在一间租来的云端会议室，投影仪是二手的，时不时闪雪花。
墙上“天道酬勤”的书法，是王母娘娘上个月在小区书画班学的。赵有财坐在主位，
感觉**下的椅子有点硌人。这椅子也不是原来的九龙御座，
是从人间二手市场淘来的办公椅，扶手掉了颗螺丝。“那个，”他清了清嗓子，
“能不能再抢救一下？比如搞点跨界合作？我看人间现在流行联名款，
咱们能不能和哪个奶茶品牌...”“陛下，”太白金星叹气，
“上周我们刚和‘雪王’谈过，对方市场部问我们核心用户画像是什么。
千里眼顺风耳做了调研，发现目前还在坚持祭拜的，
95%是六十岁以上、主要活动范围在祠堂和村口小卖部的老年用户。人家说了，
这画像不具备商业价值。”角落里的赤脚大仙小声补充：“而且人家要商标授权，
咱们的logo，玉帝您的脸，人家说辨识度不够。”赵有财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了上万年的三界招牌，现在说辨识度不够。“那直播带货呢？”月老举手，
他最近沉迷短视频，“我看李加奇卖口红...”“你的红线库存倒是能当数据线卖，
”哪吒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头也不抬，“可上次你偷偷给人间情侣打‘防分手结’，
被投诉到消费者协会，罚款还是从咱们团建经费里扣的。”会议室又沉默了。
只有哪吒手机里传来“Timi”的音效。太白金星切换PPT，
最后一页标题血红：《天庭集团员工分流安置方案》。“根据‘仙界再就业中心’指导意见，
以及与人道轮回办达成的协议，”他念得越来越小声，“所有在职神员，
按神阶、工龄、过往绩效，分流至人间各行业，进行技能再培训，
从头做起...”“什么意思？”雷公嗡声问，他最近有点耳背。“意思就是，
”哪吒放下手机，咧开嘴，“咱们集体下岗啦，雷叔。您那打雷闪电的技能，
人间现在有气象局和电网了。您要去，估计得从电工学徒做起。”雷公的脸从青变紫，
手上电光噼啪响了两下——然后灭了。会议室照明灯闪了闪，没坏。
他的神力已经微弱到连个灯泡都炸不了了。赵有财看着投影上的表格。他的名字在第一行。
昊天至尊玉皇玄穹高上帝（曾用名）建议安置岗位：服务行业基层岗（考虑到沟通能力尚可，
有一定忍耐力）备注：需从实习生做起，包住不包吃，
试用期三个月他深吸一口气：“朕...我是说，我，能不能申请个管理岗？
毕竟这么多年的管理经验...”“陛下，”太白金星眼神躲闪，
“人间的人力资源部...看了您的履历。他们说，上万年的管理经验，
但最近一千年的绩效全是‘信仰值下滑’，这属于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缺乏创新意识和危机感’，而且咱们天庭，确实也没做过。”赵有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不过！”太白金星赶紧补充，“他们说了，您这履历去中小型企业当个CEO都够，
但得从基层熟悉现代企业运作！这是必要的‘回炉重造’！”“所以基层是？
”“这里有几个岗位供您选择，”太白金星飞快地念，
“外卖骑手、快递员、网约车司机、共享单车运维...哦，
这个运维就是找车修车...”赵有财闭上眼。他想起上一次闭眼，是五百年前，
脚下云海翻腾，万仙来朝。睁开眼时，听见太白金星小心翼翼地问：“陛下，
您看...选哪个？”2三天后，人间，某外卖平台配送站早会。“都到齐了没？点名！
”站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马，大家都叫他老马。他拿着平板电脑，
站在二十几个骑手面前。这里是个老旧小区底商，隔壁是理发店，早上飘着染发剂的化学味。
“赵有财！”“到。”赵有财穿着崭新的骑手服，黄色外套荧光得扎眼。
他试图站得有点帝王仪态，但头盔有点大，一直往下滑。老马看了他一眼：“新来的？
以前干啥的？”“管理。”“管多少人？”赵有财想了想：“理论上，三界所有生灵。
”周围几个骑手噗嗤笑了。老马也乐了：“行，挺能吹。那现在就从管好你这辆电驴开始。
”他把一个手机塞给赵有财，“会用吗？接单、导航、上报问题，都在里头。
今天你跟老李跑半天，熟悉路线。”老李是个黑瘦汉子，拍了拍赵有财肩膀：“老弟，
别紧张，送外卖简单！记住三句话：车要快，脸要笑，差评要跪着求。”赵有财抱着手机，
如抱玉玺。他的小电驴是二手的，仪表盘坏了，最高时速显示永远是“88”。
车头上挂着外卖平台送的平安符，里面当然没有神力。
后备箱贴着“急急如律令”的贴纸——是哪吒偷偷给他贴的，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不如点送达”。老李带着他跑第一单。早餐时段，送往写字楼。
“看好了啊，”老李一边闯黄灯一边教学，“这个点白领都要咖啡续命，单子集中。
取餐要快，确认东西齐不齐——上次我少拿一包糖，那姑娘追着我骂了三条街。送上去，
如果超时了，在电梯里就点送达，懂不？”“可还没送到顾客手上。”“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老李挤进电梯，“这单我送你，你看着学。”十八楼，前台。
老李笑容满面：“您的美式咖啡和培根可颂！祝您用餐愉快！”女孩接过，点点头。
老李转身进电梯，在门关上前一秒，点击“已送达”。电梯下行。
老李对赵有财挑挑眉：“看见没？行云流水。”赵有财若有所思：“若是提前点送达，
顾客投诉怎么办？”“所以要看人！”老李压低声音，“那种一看就较真的，你就老实等。
那种忙着刷手机头都不抬的，没事儿。这就叫，叫什么来着，哦，风险管控！
”赵有财肃然起敬。这比管理天庭复杂多了。下午，他自己接第一单。奶茶店取餐，
送往三公里外的住宅小区。取餐很顺利。奶茶店小姑娘还对他笑：“新骑手呀？头盔戴正啦，
要拍照的哦。”赵有财把头盔扶正。那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上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是多久以前？仙女们对他只有跪拜和“陛下圣明”。导航开始。
手机女声冷静：“前方一百米右转。”赵有财拧动电驴。风刮在脸上，
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汽车尾气的风。他穿过大街小巷，看见菜市场大妈讨价还价，
看见学生追打嬉笑，看见树荫下老头下棋。这些画面，他曾经在昊天镜里俯瞰过万年，
却从未这样近，这样真实。“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他走神了，拐错弯。
手机显示配送时间还剩十分钟。他有点慌，加速。小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红灯。
他捏住刹车。倒计时五十八秒。旁边停下一辆跑车，车窗摇下，年轻男人打电话：“哎，
我那蟠桃会的场地定了没？什么？被租去搞车展了？我不管，我生日派对必须叫蟠桃会！
有排面！”赵有财转过头。开车的人，他认识——不，曾经认识。那是寿星，南极仙翁。
现在染了一头灰发，戴着墨镜，副驾驶坐着个网红脸女孩。寿星也看见他了。两人对视。
三秒尴尬的沉默。寿星默默把墨镜推上去，车窗摇上，绿灯一亮，轰油门跑了。
赵有财看着跑车尾灯，手机再次提醒：“您即将超时。”他冲进小区，找到楼号，电梯。
还剩三分钟。电梯从十八楼下来，慢得让他想起天界公务员的办事效率。他盯着数字，
脑子里忽然冒出太白金星的话：“陛下，到了人间，
您那点残留的神力...可能偶尔有点用，但别指望，时灵时不灵的。”电梯门开，
他冲进去。还剩一分钟。他忽然福至心灵，对着电梯按钮，
集中意念——那点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神力——低声念：“急急如律令，电梯速达十七楼。
”电梯震动了一下。然后，“哐当”，停了。卡在九楼和十楼之间。灯灭了。应急灯亮起，
绿油油的光。赵有财站在黑暗里，手里提着那袋已经开始融化的奶茶，
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光：超时1分钟。超时2分钟。他慢慢蹲下来，把奶茶放在脚边。
头顶传来敲击声，有个大爷喊：“电梯里有人吗？故障了！维修的马上来！”赵有财没吭声。
他坐在冰冷的电梯地板上，荧光黄的骑手服在应急灯下像个悲伤的警示牌。
手机自动播放起外卖平台的培训视频，女声欢快：“骑手兄弟们，遇到问题时请不要慌张，
保持微笑，及时与顾客沟通。”他关了视频。黑暗中，他摸到胸口的吊坠——那是下凡前，
王母偷偷塞给他的。不是什么法宝，就是块普通的鹅卵石，下面压着张小纸条。他拿出来，
借着手机光看。纸条上，王母娟秀的字迹，写的是人间最近流行的话：“加油打工人。
记得吃早饭。”赵有财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幸亏电梯里没人看见。不知道多久后，电梯震动一下，灯亮了。门缓缓打开，
维修工和大爷的脸出现在外面。“哟，小哥，没事吧？困多久了？”赵有财站起来，
拎起奶茶。袋子底下已经渗出一点水渍。“没事，”他说，“赶时间。
”他爬楼梯上到十七楼。按门铃。开门的是个穿着睡衣的年轻人，
睡眼惺忪：“超时半小时了。”“抱歉，”赵有财把奶茶递过去，“电梯故障。
”年轻人接过，看了看袋子底部的水渍，皱眉。赵有财手机震动。他低头看。订单已完成。
评价：一星。备注：奶茶洒了，超时太久，骑手态度一般。几乎同时，
他感觉到胸口一空——不，不是物理上的，是某种更细微的、几乎已经习惯到遗忘的东西，
又少了一点点。像是本就微弱的烛火，又被吹了口气。神力，减少了一丁点。年轻人关上门。
赵有财站在楼道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一星。忽然，他想起什么，抬手敲门。
门又开了，年轻人不耐烦：“又干嘛？”赵有财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
尽管穿着滑稽的荧光黄外套，尽管头盔还歪着，但他试图找回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曾经统御三界的仪态。他看着年轻人，用尽可能庄重、诚恳、且带着万年沉淀的语气，
说：“这位……善信。今日之事，实乃不可抗力。可否请您高抬贵手，修改评价？在下，我，
必铭记此恩。”年轻人愣住了。他打量赵有财，眼神从恼怒变成困惑，
最后变成“这怕不是个傻子吧”。门第三次关上。赵有财站了几秒，转身下楼。走到一半，
手机又震。他以为对方心软了，赶紧看。不是修改评价。
是新的订单推送：“茶餐厅-猪扒饭套餐，送往CBD，距离3.5km，
预计配送时间35分钟。天气提醒：一小时后有雨。”楼下，
他的小电驴孤零零停在单元门口。车头“急急如律令”的贴纸，在傍晚的风里翘起一个角。
赵有财走过去，把贴纸按平。然后他跨上车，拧动把手。小电驴嗡嗡启动，
载着他冲进城市的傍晚，冲进车流，冲进那个不再需要神明、却依然需要热乎外卖的人间。
在他头顶不知多高的云层之上——如果还有人能看见的话——一颗曾经照耀三界的本命星辰，
微弱地，但倔强地，还在发光。尽管那光，现在只够照亮一辆小电驴前行的路。
3赵有财送完猪扒饭套餐，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七分。雨终究是下了起来，
不是天界那种带着灵气的甘霖，是城市里脏兮兮的、混着灰尘和尾气的雨。
他躲在高架桥底下，看着雨帘把远处的霓虹灯晕染成一团团迷离的光斑。手机又震了，
不是订单，是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个踩着风火轮的卡通娃娃，昵称：叛逆但讲道理。
验证消息：“赵叔，加我，李老三。”赵有财犹豫两秒，通过。消息立刻跳进来。
叛逆但讲道理：赵叔，在哪？赵有财（他倔强地没改这个人间名字）：桥下躲雨。
叛逆但讲道理：定位发我。十分钟后，一辆平衡车刺破雨幕滑过来。
车上是个染了红头发、耳朵上挂着一串耳钉的少年，穿着oversize的T恤，
外面套着快递公司的荧光绿马甲。哪吒停在他面前，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可以啊赵叔，
第一天就敢用神力催电梯？没给你卡死在次元裂缝里算你运气好。”赵有财没说话。
他看着哪吒——曾经的三坛海会大神，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闹海屠龙。
现在踩的是小米平衡车，手里拿着个扫码枪，腰间别着一串钥匙，上面挂了个迷你金刚圈，
叮当响。“看什么看，”哪吒把平衡车靠边，“我这好歹是个正式工，五险一金。
你那骑手是众包，没保障。”赵有财终于开口：“你怎么找到我的？”“废话，
”哪吒掏出手机，点开外卖平台，“你注册时候用的身份证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昊天上帝，身份证住址写‘凌霄宝殿一号’，真行。要不是我黑进系统给你改成出租屋地址，
你现在应该正在跟户籍警察解释什么叫‘九重天行政区划’。”赵有财沉默。
他确实忘了这茬。雨小了些。哪吒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可乐，扔给赵有财一罐：“说吧，
今天怎么样？除了电梯事故。”赵有财拉开拉环，气泡涌上来：“送了三单。一单洒了，
一单超时，一单顾客说饭凉了。”“评价呢？”“两个一星，一个没评。”哪吒喝了口可乐，
点点头：“还行，没投诉。知道吗，现在平台规则，一个投诉扣五十。你要连吃三个投诉，
今天白干还得倒贴。”赵有财看着手里的可乐罐。这玩意儿比琼浆玉液甜腻，
但莫名有种真实的**感。“李...老三，”他尝试用这个称呼，“你们怎么适应的？
”“我们？”哪吒笑了，那笑容里有点少年人的痞气，又有点说不清的疲惫，“赵叔，
你以为就你惨？雷公叔在考电工证，考了三次没过，他笔试总想写‘雷法原理’，
实操时候一紧张就漏电。电母阿姨在供电局客服中心，天天接电话被人骂‘怎么又停电’。
龙王搞水产养殖，去年虾瘟，赔得裤衩都不剩。阎王最绝，开了家密室逃脱，
主题叫‘十八层地狱体验馆’，结果消防不过关，停业整顿。
”他掰着手指头数：“月老在民政局调解离婚的，差点被一对夫妻混合双打。
赤脚大仙开了足疗店，因为无证经营被查了。太白金星在保险公司当销售，
上个月业绩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寿星——那老头现在搞微商卖保健品，
朋友圈天天发‘王母娘娘吃了都说好’，笑死，王母娘娘现在在幼儿园当保育员，
天天给孩子擦**。”赵有财听着，雨声混着哪吒的声音，像一场荒诞的梦。
“那你怎么...”他问。“我？”哪吒把玩着扫码枪，“我年轻，学东西快。
送快递怎么了？风火轮换成平衡车，火尖枪换成扫码枪，乾坤圈挂钥匙上。一样是穿街过巷，
一样是和时间赛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送快递能看见好多东西。
”“什么东西？”“人间啊。”哪吒抬起眼，看着桥外的车流，“以前在天上，
看人间是看沙盘，看命数，看因果线。现在在人间，看的是外卖单上写的‘不要葱’，
是快递单上写的‘放门口别按铃，宝宝在睡觉’，
是下雨天有人给外卖小哥多打两块钱...”他忽然停住，摆摆手，“算了，说这些矫情。
总之，活着呗。”赵有财沉默了很久。雨彻底停了，路面泛起湿漉漉的反光。“我今天，
”他慢慢说，“收到差评的时候，感觉神力少了一点点。”哪吒动作一顿：“你能感觉到？
”“很微弱，但确实少了。”哪吒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赵叔，
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说。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人间的‘评价体系’，
好像能影响我们这些转世神仙的残存神力。”“什么意思？”“好评，点赞，打赏，
感谢……这些正面的反馈，能让我们恢复一点点神力。”哪吒盯着他，“反过来，差评，
投诉，骂声，会削弱神力。我做过实验，上个月我因为丢件被投诉了三次，
那几天感觉特别虚，平衡车都踩不稳。后来有个老太太给我写表扬信，
说我把她孙子的录取通知书亲手送到，还说了恭喜——那天晚上，我感觉力气回来了点。
”赵有财想起电梯里那种空洞感：“所以，五星好评就是功德？”“可以这么理解，
”哪吒点头，“但别指望靠这个恢复全部神力。我现在攒了三个月好评，神力恢复到，
大概能点个烟？”他打了个响指，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忽明忽灭，三秒后灭了，
“就这水平。”赵有财看着自己的手。他尝试集中意念，对着地上的一个空可乐罐，
低声道：“起。”可乐罐纹丝不动。“别试了，”哪吒说，“你现在神力估计不到万分之一。
先想着怎么别被差评扣光吧。”手机又震了。宵夜时段的订单推送。
赵有财站起来：“我得走了。”“等等，”哪吒从平衡车上拎下一个小袋子，“王母，咳，
张阿姨托我给你的。她听说你今天开始跑单，昨晚熬夜做的。”赵有财接过。
袋子里是几个饭团，用保鲜膜包着，上面贴了便签：“微波炉热三十秒。别饿着。
”便签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桃子——蟠桃的简笔画。他喉咙有点堵。“赵叔，
”哪吒跨上平衡车，想了想，还是说，“有件事你留意一下。最近有些差评，不太对劲。
”“不对劲？”“怨气特别重。”哪吒皱眉，“不是那种普通的‘送晚了不高兴’，
是带着某种，怎么说，黏稠的恶意。我上周送一个件，收件人是个独居女孩，
我就晚到了五分钟，她给我打差评，那评语写的‘你怎么不去死’。不是夸张，就这五个字。
我拿到评价的时候，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掐了下脖子。
”他摸了摸脖颈：“我后来偷偷查了那地址，同一栋楼，一个月里换了三个快递员，
都吃过差评。有两个已经辞职不干了，说‘那地方邪门’。”赵有财记下了：“地址发我。
”“我已经发你手机了。你暂时别接那附近的单，”哪吒滑出去几米，又回头，“对了，
你那小电驴，刹车有点松，我明天给你紧一下。虽然你是玉帝，但在人间被车撞了，
一样得住院。”平衡车无声地融入夜色。赵有财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饭团的袋子。
他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快十一点。屋子是太白金星帮他租的——老白现在虽然卖保险，
但租房中介的微信群加了不少。二十平米的开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卫生间。
墙上贴着前任租客留下的旧海报，是个过气明星。赵有财把饭团热了，坐在床边吃。
米饭有点硬，里面的馅是肉松和榨菜，咸了点。但他一口一口吃完了。洗澡时，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被头盔压得塌塌的，眼角有了细纹，
神情是那种所有疲惫打工人都有的、放空的状态。他试着挺直背，想象自己还穿着九龙袍。
镜子里的人，背挺直了一秒，然后又垮下来。算了。他擦干头发，倒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
外卖平台的骑手后台。今日收入：87.5元。接单数：9。
平均评分：2.3星（低于区域平均）。距离升级到“王者骑手”，还差932单。
他关了手机，闭上眼。黑暗里，一些画面浮出来。不是天界的祥云仙鹤，
是今天的片段：奶茶店女孩的笑容，寿星慌张的墨镜，电梯里绿色的应急灯光，
差评那行冰冷的字。还有哪吒指尖那簇短暂的火苗。他忽然睁开眼，坐起来，再次打开手机。
不是看外卖平台，而是打开了地图软件，输入哪吒发来的那个地址。定位在城西一个老小区，
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密密麻麻的楼像鸽子笼。放大，街景模式，可以看到墙面斑驳，
空调外机锈迹斑斑，小巷里堆着杂物。没什么特别。但赵有财把地址截图，保存在手机里。
他重新躺下。这次闭上眼时，他做了个决定。明天，他要专门去那个小区附近等单。
不是作为玉帝去视察，不是作为神仙去降妖。只是一个骑手，想看看那地方的差评，
为什么“不对劲”。窗外传来深夜货车的轰鸣声。赵有财在黑暗中，很轻很轻地，练习微笑。
对着空气，练习那种骑手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哪怕累得要死也要挤出来的笑。
练到第三次时，他睡着了。梦里没有天庭，只有无穷无尽的楼梯，
他提着一袋永远送不到的外卖，一直爬，一直爬。而在他枕边，手机屏幕忽然自己亮了一下。
骑手后台的评分栏，那个刺眼的2.3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光。
只持续了0.1秒。然后恢复原状。窗外，城市的夜空没有星辰。但某个不可见的维度里，
一颗本命星的微光，似乎，只是似乎，稳定了那么一点点。4第二天早上七点，
赵有财被手机闹钟吵醒。天气预报：今日有雷阵雨。他刷牙时，
手机推送了第一条早间订单：“包子铺-鲜肉包×4，豆浆×2，
送往城西花园小区3栋201。”他盯着那个地址。城西花园小区，就是哪吒说的那个地方。
赵有财吐出牙膏沫，快速洗脸，抓起头盔。小电驴昨夜充了电，满格。
他检查刹车——哪吒果然来过了，刹车线被调紧了。他跨上车，点击“接单”。
晨风带着早点摊的烟火气。赵有财拧动把手，荧光黄的身影，
再次扎进这座庞大城市的血管里。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城西花园小区对面，
一栋废弃的筒子楼里，四楼某个窗户后面，一双眼睛正盯着小区入口。眼睛的主人消瘦，
戴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他面前不是电脑，而是一个古朴的、冒着淡淡黑气的陶罐。
陶罐上贴着一张纸，纸上不是符咒，
名称：年度十大糟心事件——外卖迟到篇”“怨气收集进度：87.6%”男人推了推眼镜，
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而在罐口，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气，正缓缓飘出，渗入墙壁，
飘向对面那个即将收到早餐的小区。3栋201室，一个熬夜加班的年轻人，
刚刚因为工作被老板骂哭，正红着眼睛，等待她的早餐。手机屏幕上，
外卖软件的预计送达时间，还剩下三分钟。赵有财的小电驴，拐进了小区所在的街道。
雨前的风，突然大了起来。5城西花园小区的门卫是个打瞌睡的老头，
赵有财的小电驴溜进去时，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3栋是老式楼梯房，没有电梯。
赵有财提着包子豆浆，一步两级往上跑。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隔夜饭菜的气味，
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水泥。他停在201门口，喘了口气，整理表情，
挤出练习过的笑容，抬手敲门。五秒。十秒。没人应。他又敲，稍微用力些：“您好，外卖！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门缝里看他，
是个年轻女孩，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放门口就行。”声音沙哑，带着鼻音。
赵有财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您的早餐，祝您……”门“砰”地关上了。他站在原地两秒，
转身下楼。走到二楼拐角时，手机震动——不是送达确认的提示，
而是直接弹出一条评价：一星。备注：敲门声太大，吵到我了。几乎是同时，
赵有财胸口一闷，像被人轻轻推了一把。那种熟悉的、神力被抽走一丝的空洞感又来了，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除了虚弱感，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情绪，
毫无缘由地从心底涌上来——想砸东西，想骂人，想把手机摔了。他扶着楼梯扶手，深呼吸。
几秒后，那情绪缓缓退去，但残留的阴郁感像雾气一样笼罩着他。不对劲。哪吒说得对，
这差评的“味道”不对。他走到楼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整理后备箱，
目光扫过这栋楼。六层，每层三户，大部分窗户关着，窗帘拉着。早晨七点半，
本该是上班上学的时间，但这栋楼异常安静。除了201。他抬头看向二楼那个窗户。
窗帘猛地被拉紧了。赵有财拧动电驴，慢慢驶出小区。在门口，他停下来，打开手机地图，
标记了这个位置。然后他点开接单设置，
把“常驻接单区域”改成了以这个小区为中心的三公里范围。
手机立刻弹出新订单——又是这小区，5栋302，午餐便当。他接了。中午十一点半，
赵有财再次来到城西花园小区。这次他学乖了，敲门只用指节轻轻叩三下，
然后把外卖放在门口，退到楼梯转角等。5栋302的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
左右看看，拿起外卖，门又关上。这次没有差评。但也没有好评。赵有财下楼时，
在楼道里碰见个下楼扔垃圾的大妈。大妈多看了他两眼：“新来的骑手？”“对，阿姨。
”“这栋楼不好送吧？”大妈压低声音，“302那家，上个礼拜刚骂跑一个骑手，
说人家偷吃他外卖——那骑手是个小姑娘，委屈得在楼下哭。
”赵有财心里一动：“这楼...差评很多吗？”“何止多！”大妈摆手，“我们这栋楼，
在外卖平台都出名了。有人说这是‘差评楼’，骑手都不爱来。可你说怪不怪，越没人来，
点外卖的越多，点了就给差评，恶性循环。”她凑近些，神神秘秘：“我跟你讲，
我觉得这楼风水有问题。去年楼上402的老王，平时挺好一人，突然就跟中邪似的，
为个快递晚到半天，把快递员堵门口骂了半小时，还投诉到公司让人家丢了工作。
后来老王自己也后悔，说当时不知道怎么了，火气噌地就上来，控制不住。
”赵有财谢过大妈，走出楼道。阳光刺眼，但他感觉这栋楼投下的阴影格外阴冷。
他决定再多待一会儿。把电驴停在小区角落的树荫下，他假装休息，实则观察。半小时里，
他看见三个骑手进出这栋楼。每个人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
其中一个年轻骑手边走边打电话，带着哭腔：“妈，我真干不下去了，今天又吃个差评，
这个月奖金全没了...”赵有财目送他离开，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手机震动。
不是订单，是哪吒的消息。叛逆但讲道理：赵叔，晚上八点，老地方。互助会月度例会，
记得带吃的，AA制。后面发了个定位，是城中村一家叫“快活吧”的网吧。
赵有财：互助会？叛逆但讲道理：转世神明匿名交流会。简称“下岗神仙再就业互助小组”。
太白定的规矩，每月一次，交流人间生存经验，情绪疏导，资源共享。记得，匿名！
别暴露真身！6晚上七点五十，赵有财提着两袋绝味鸭脖——这是他今天跑单顺路买的，
用刚赚的工资——找到了“快活吧”网吧。网吧在一条油腻腻的小巷里，
招牌缺了个“快”字，只剩下“活吧”，霓虹灯管坏了一半，闪烁得像癫痫发作。推门进去，
烟味、泡面味和一群少年大呼小叫的声音扑面而来。柜台后的小妹头也不抬：“上网？
身份证。”赵有财正想解释，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是月老。
现在他穿着民政局调解员那身灰扑扑的制服，胸口还别着工牌，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这边，”月老压低声音，带着他穿过一排排电脑，
走到最里面的角落。这里用廉价屏风隔出个小包间，屏风上印着俗气的荷花图案。
包间里已经坐着几个人。雷公穿着蓝色电工服，身上还挂着工具包，
正低头研究一个烧焦的电路板。电母坐在他旁边，穿着供电局的深蓝色制服，
拿着个小本本记录着什么。龙王套着沾了鱼鳞的防水围裙，身上一股水产市场的腥味。
赤脚大仙...真的赤着脚，脚底板黑乎乎的。太白金星最后一个进来，
还穿着那身不合身的西装，腋下夹着个破旧的公文包。“都到了？点名。”太白拿出平板，
推了推眼镜，“咳，按规矩，用代号。”“雷工。”雷公闷声说。“电姐。”电母点头。
“渔夫。”龙王抹了把脸上的水。“足疗张。”赤脚大仙举手。“婚调李。”月老。
“保险白。”太白金星。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赵有财。赵有财张了张嘴：“骑手...赵。
”“好，”太白打开平板，“本月例会主题：如何在现代服务业中合理运用残余神力，
提升客户满意度，避免差评投诉。谁先发言？”一阵沉默。
电母先举手：“我上个月用了点微电流，让一个骂街的客户家里跳闸三次，他以为电路老化，
不敢再闹了。”太白记笔记：“方法可取，但注意分寸。下次跳闸一次就够了。
”龙王叹气：“我试过给养殖池念‘风调雨顺咒’，
结果第二天池子里的虾全浮起来了——后来发现是咒语记错了一句，
‘雨顺’念成了‘鱼死’。”众人同情地看着他。
月老扶额：“我...我在调解一对要离婚的夫妻时，偷偷给他们打了‘百年好合结’。
结果那男的第二天就出轨了，女的来单位找我，说我诅咒她。我现在被停职调查。
”包间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严肃！”太白敲桌子，“下一位。”轮到赵有财。他想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