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后事吧。”
医生的话很轻，却像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在苏然的天灵盖上。
嗡的一声。
整个世界都失了声。
她看着抢救室里，那个小小的、被各种管子包围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一点点捏碎。
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像她此刻的心。
她颤抖着蹲下身，捡起手机，指尖被碎玻璃划破，渗出殷红的血珠，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通讯录里第一个，就是“老公”。
拨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
苏然不死心，疯了一样地重拨。
一次，两次，十次……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十次的时候，电话通了。
背景音嘈杂无比，是人群的欢呼和震耳欲聋的烟花炸响声。
一个娇俏的女声抢先响起，带着笑意。
“阿彦，谁啊？快来看，今年的跨年烟花好美！”
苏然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冻结成冰。
这个声音，她到死都认得。
是顾彦那个捧在心尖尖上的小青梅，林青青。
电话那头，顾彦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跨年气氛烘托出的醉意，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谁啊，大过年的……”
他的话没说完。
苏-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顾彦。”
“我们的儿子，安安，没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烟花炸响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声接着一声，绚烂又讽刺。
几秒后，电话被猛地挂断。
苏然握着手机，缓缓跪倒在地。
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上最后一条顽强的曲线，终于在漫长的挣扎后，归于一条冰冷的直线。
发出“嘀——”的长鸣。
刺耳，又绝望。
新年的钟声，在城市的上空敲响了。
万家灯火，普天同庆。
她的世界，永坠黑暗。
苏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签下那张死亡通知书的。
她只记得，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
安安小小的身体被盖上了白布，从她面前推了过去。
她想伸手去抓，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那么坐在冰冷的长廊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彦终于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昂贵的手工定制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写满了仓皇和不敢置信。
他冲到苏然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然然！安安呢？安安怎么样了？医生说的是假的对不对？！”
他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颤抖。
若是从前，苏然一定会心疼地抱住他，告诉他别怕。
可现在，她只是抬起头，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外面午夜的寒气，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女士香水味。
是林青青最爱的那款，甜得发腻。
苏然忽然觉得很想吐。
她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十年，嫁了五年的男人。
看着他英俊的眉眼，看着他价值不菲的衣着，看着他此刻“痛心疾首”的模样。
一个荒谬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是谁？
这个男人，是谁？
是她孩子的父亲吗？
是那个在产房外，握着她的手，说会爱她们母子一辈子的男人吗？
好像是。
又好像，从来都不是。
“顾彦。”
苏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来晚了。”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走向太平间的方向。
“他等了你三个小时。”
“从摔下楼梯被送进医院，到最后一口气咽下去，他一直在等你。”
“他最后叫了一声爸爸。”
“你没听见。”
苏然的脚步没有停。
每说一句，顾彦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踉跄着想跟上去，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苏然走到太平间的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跨年的烟花，好看吗？”
顾彦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青青她刚回国，大家一起……”
“哦。”
苏然打断了他。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冰冷。
“那一定，很热闹吧。”
苏然说完，不再理会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内，是比外面冬夜更刺骨的寒冷。
顾彦看着那扇门在苏然身后缓缓关上，将她和他们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站在原地，浑身僵硬。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拿出来。
是林青青发来的消息。
【阿彦，你到家了吗？刚才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顾彦看着那行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几个小时前。
林青青指着夜空中最亮的那一簇烟花，笑靥如花。
“阿彦，新年快乐！”
他笑着回应。
“新年快乐。”
那个时候，他的儿子，正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点点失去生命的温度。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像潮水一般将顾彦彻底淹没。
他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