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节，皇上侧首问，“阿宴，朕把姜家小梨儿给你，你要不要？”他抬眼，眸色淡得近乎慈悲，声音却倦：“臣，谢主隆恩。”十日后赐婚圣旨，我与容婉兮，一正一侧，同日出嫁，一颗权，一颗情，叫他鲜血淋漓，也叫他无法反抗。不幸的是，我是那颗权。大婚那夜，他宿在侧妃院里，让我独守空房。后来，他低头吻我发顶，酒气温热：“往后，咱们给阿梨添个妹妹，可好？”一、赐婚我是姜梨，祖父三朝帝师，父亲当朝太傅，哥哥二十三岁封侯，一门两宰辅。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朱雀城头万灯如昼。皇上倚栏，指尖拨弄一盏鎏金走马灯，灯面绘着九王萧宴昔年单骑救主的图。“阿宴。”皇上忽然侧首，目光穿过灯海，落在我身上，“朕把姜家小梨儿给你，你要不要？”那一刻，我怀里还抱着刚赢来的锦鲤花灯，灯罩上墨迹未干，“姜梨”二字，是我哥用枪尖挑着红绸写上去的，祝我“年年有鱼，岁岁欢”。风大，灯影乱。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被千军万马踩过。九王萧宴，一袭月白狐裘，立在三步外。眉间一点朱砂，像雪里溅了鹤顶红，衬得肤色近乎冷瓷，皇上问完，他抬眼，眸色淡得近乎慈悲，声音却倦：“臣，谢主隆恩。”五个字，把我钉在原地。满城烟花同时炸开，像替我放了一场盛大的血葬。金口玉言，十日后赐婚圣旨降到姜府：“姜氏第三女，性秉温庄，品貌冠世，赐与九王萧宴为正妃，同日，纳容氏女为侧，一正一侧，同日出嫁。”京城哗然。容氏婉夕，是他青梅竹马，传闻他为她求过三次婚，都被皇上以“容门低微”驳回。如今，皇上一次性把两颗钉子摁进他掌心，一颗权，一颗情，叫他鲜血淋漓，也叫他……无法反抗。闺房里，奶娘抱着我哭：“梨儿，皇家给的体面，是钝刀子割肉。”我抚过圣旨上“温庄”二字，笑：“奶娘，刀不割到我手里，怎知谁更疼？”二、大婚赐婚十日，姜府上下灯火不熄。哥哥把红缨枪擦得锃亮，立在廊下，像一尊杀神：“梨儿，你若说一句‘不嫁’，哥哥带你闯出京城。”我摇头冲他笑，指尖拨弄算盘，替爹爹算完最后一笔军饷：“哥，我嫁。”“嫁”字出口，算盘珠同时归位，啪一声脆响，像替我封了棺。三月三，花朝日，宜嫁娶，宜纳采，宜将错就错。鼓声震天，九王迎亲。十八抬凤轿，二十四班鼓吹，我着正红翟衣，从午门入，旌旗铺了九里。侧妃容婉夕的轿子与我并驾，红纱微动，只是轿帘绣石榴，不是凤凰。她探出半张脸，眸光似水，却冲我轻轻一笑。那一笑像淬了蜜的钩子，无声说：正妃又如何，我先与你并肩，再与你合葬。萧宴着大红喜袍，滚边用金线暗绣流云，他抬手掀轿帘，指尖冰凉，擦过我手腕时低声一句：“委屈姜姑娘。”我掀了盖头一角，回他温声：“王爷放心，我不委屈。”我若要委屈，也得先让别人委屈。拜堂时，萧宴伸手扶我，指尖却穿过我袖口，握住了另一侧的柔荑。喜娘高声喊“夫妻交拜”，他先俯身向容婉夕，后知后觉般，才回身与我额碰额。那一瞬，我闻到他衣襟上的梨雪香，那是容婉夕最爱的熏香，与我名字相冲，多讽刺。王府喜房布置得极狠：正妃院，红灯挂得密不透风；侧妃院，亦是红烛高烧。按制，正妃先入洞房，侧妃候于偏殿。可我的盖头还未刚掀，喜嬷嬷就慌报：“容侧妃突发心疾，王爷去了容侧妃院里。”满屋喜娘婢女齐刷刷跪地，大气不敢出。我独坐到子时，听更漏三声，终于起身，自己掀了盖头。取下凤冠，拔下一根鎏金喜簪，在烛火上烤得发红，然后“嗤”地按进自己手臂。焦肉味混着龙涎香，我抬眼：“去，请王爷回主院，就说，正妃自焚以示忠贞。”簪子戳得极深，血顺着喜袍滴在雪白的百子被上，像点点寒梅。陪嫁丫鬟阿杏哭成泪人：“**……我马上去。”萧宴果然匆匆而来，狐裘里只着中衣，领口还沾了药渍。他望见我臂上焦痕，眼底终于起了波澜：“姜梨，你疯了？”我垂眸，声音极轻：“王爷，今日你若踏出这房门，明日言官就会参你‘宠妾灭妻’，皇上正愁没理由收回你兵权。”他沉默半晌，忽地笑了，笑意却冷：“姜家女儿，原来也玩苦肉计。”我抬眸与他对视：“王爷，我玩的是釜底抽薪。”那一夜，他宿在主院，却和衣而卧于榻下。我听见他一夜未眠，指腹摩挲着腰间一枚旧玉佩，一下一下，像磨刀。三、敬茶次日清晨，按规矩，侧妃要来敬茶。我端坐正厅，看容婉夕扶着萧宴的手，弱柳扶风般行来。她一袭粉衣，鬓边梨雪香扑鼻，未语先落泪：“姐姐莫怪，昨夜王爷……是心疼我心悸旧疾。”我抿了一口茶，笑：“既唤我姐姐，便该知尊卑。容侧妃，茶凉了。”萧宴终于抬眼，声音凉淡：“姜梨，别太过分。”我放下茶盏，金属护甲刮过杯沿，发出刺耳一声：“王爷，昨夜您让我独守洞房至清晨，我若再不为难她，如何对得起‘正妃’二字？”他眸色沉下去，像雪夜无灯。容婉夕的手腕适时地颤了颤，茶盏险些坠地。萧宴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她脉门，眉心便蹙起：“药没按时吃？”声音低而柔，像怕惊飞一只雀。我冷眼旁观，忽然想起离府前夜，哥哥说“若有一日，萧宴待我梨儿不好，我必要他生不如死”。那时我答他：“哥哥放心，梨儿绝不让他负我。”此刻，羞辱如约而至，我照单全收。“阿杏，”我唤人，“再沏一壶滚烫的，让容侧妃重敬。这一回，茶若再凉，就换她的血来温。”萧宴猛地抬头，眼底终于浮出一点诧异，他大概没料到，我不仅带了算盘，还带了刀。四、回门三朝回门，我一人归。王府门前只停了一辆青帷小马车，车辕上连红绸都没系。我独自下车，裙摆扫过尘土，像把“摄政王府”四个字拦腰斩断。哥哥提枪立于府门，他冲我笑，声音却哑：“梨儿，枪在，哥在。”我眼眶发热，却摇头，伸手去碰那杆枪，指尖顺着血槽滑过，冰凉、锋利，一击封喉。我眼眶发热，却摇头：“哥，我要的不是枪，是刀，钝的，慢慢割。”哥哥愣了半息，忽然大笑，笑声惊飞檐角乌鸦。他明白我：姜家梨儿不想逃，想活，想赢，想一点点把耻辱削成屑，再让对方咽回去。五、落水四月，王府设百花宴，一池春水绿得能照见鬼。容婉夕约我一起“泛舟赏荷”，说新开的白莲像为我量身裁的，“出淤泥而不染”。我嗤笑，还是上了船。容婉夕一袭月白纱衣，鬓边别着朵西府海棠，弱柳扶风般向我敬酒：“姐姐，妾身病中使王爷错过回门，特以花酿赔罪。”酒未入口，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冲我扑来。冲我勾了勾指尖：“姐姐，陪我一齐湿身如何？”话音未落，她攥住我袖口，往后一仰，“扑通！”春寒料峭，水冷得像刀片子。我两人同时落水，她尖叫，我闭嘴，浪费体力。容婉夕像条白鲤，一把抱住我，指甲掐进我后颈，声音轻得像鬼：“姜梨，你猜王爷先救谁？”下一瞬，她竟松手，自己往更深处沉，水袖散开像一朵毒莲。岸上一阵鸡飞狗跳，萧宴跳下来时，第一眼先看见容婉夕惨白的小脸，第二眼才扫到我，正一手扒着船舷，一手把呛水的她往船上推。他却把“救人”顺序反过来：先抱她，再踹我。我爬上甲板，浑身滴水，袖口还留着容婉夕的指甲痕。她偎在萧宴怀里，唇色苍白，像随时会碎的雪。容婉夕颤巍巍指我：“姐姐……为何推我？”一句话，把我钉在“毒妇”板上。萧宴怒发冲冠，连头发丝都在滴水：“姜梨，是你推她！”我垂眼，拧了拧湿透的袖子，声音掺着笑：“王爷，我若真想她死，会连自己都搭进去？您高估我舍己为人的觉悟。”我抬手，啪！一记耳光脆生生落在她脸上。“这一掌，教你记住，”我甩甩手，水珠四溅，“再敢拿自己的命赌，就赌到底，别半路松手。”满院丫鬟婆子全都吓得禁了声，齐刷刷跪了一片。他眼底血丝翻涌，像湖底翻上来的铁锈：“毒妇！”两个字，判了刑。当夜，我被罚跪祠堂。青砖渗寒气，膝盖由疼到麻，最后失去知觉。案上供着萧家列祖，我抄《女则》百遍，笔走龙蛇，血顺着膝盖爬出来，在“妇德”二字上晕成一朵小小的红花。我边抄边哼小曲，声音脆生生的，像春夜折梨。“梨花谢，春红贱，王爷嫌我命太硬……”守夜的嬷嬷听得头皮发麻，第二天传话：王妃跪了一夜，疯了。六、宫宴五月，皇后千秋。皇城内外张灯结彩，唯独我，一身素月缎，袖口绣着半截白梨，丧里丧气。宫宴上，皇上高坐，随口寒暄：“九王妃，何时给朕添个皇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麟德殿瞬间静音。宗室命妇、文武百官，齐刷刷看向我。有人怜悯，有人看戏，有人磨刀。我起身，端端正正叩首，声音清亮：“回陛下，妾身福薄，王爷嫌妾貌丑，不肯同房。”满殿死寂。萧宴捏着酒盏，指节泛白，瓷壁“咔嚓”一声裂出细纹。皇上先愣，后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当场赐我“白璧一双”，完璧归赵的“璧”。我谢恩，双手高举过头，白璧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两块小小的照妖镜，把萧宴的颜面照得纤毫毕现。当夜，亥时未尽，我的房门被一脚踹开。萧宴带着酒气与风雪，一把掐住我下颌：“姜梨，你疯了？当众让本王做天下笑柄！”我退至榻边，拔下金钗，抵住自己颈脉，钗尖锋利，瞬间一颗血珠滚落，像一粒朱砂痣。“王爷，您再近一步，妾血溅三尺。明日御史台参你‘逼死正妃’，折子能堆到午门。”他停住，眸色翻涌，像潮水撞礁石。良久，冷笑：“好，你够狠。”我轻声补刀：“妾身不过学以致用，王爷教的，无毒不丈夫。”他转身就走，门板摔得山响。我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松开金钗，整个人滑坐在地，掌心全是汗。阿杏冲进来，哭成泪人：“**，您脖子流血了！”我摇头，把白璧递给她：“收好，这是御赐的‘护身符’。有它在，萧宴短期内动不了我。”“可您把王爷得罪透了。”我抬眼，看窗外庭院深深，月色如练：“得罪？不，我只是把棋盘掀了，让他知道，将军的不止有马，还有卒。”七、有孕六月，荷风送香，太医把完脉，隔着屏风冲萧宴一跪：“恭喜王爷，侧妃已有身孕，约莫四十天！”消息像长了翅膀，半盏茶工夫就扑满全府。萧宴大赦内外，奴才升等、嬷嬷赏银、连池塘里那只秃顶老龟都得了个“镇池将军”的封号。阿杏急得原地打转：“**，再不争，世子之位就真成别人的了！”我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笑得不紧不慢：“急什么？孩子要有，也得是‘正妃’所出。”七月，流火铄金，容婉夕的院子却一夜入冬。一碗安胎药下去，她腹痛如绞，褥子红透。萧宴踹开我房门时，剑尖尚在滴血，不知是谁的。“姜梨，你杀我子！”声音嘶哑，像钝刀锯骨。我撩裙跪得笔直，背脊与地砖成一条线：“妾身冤枉。太医当着众人的面，从药渣里拣出半片红花，色艳如残阳。我却轻笑：“敢问太医，这红花是煎后残渣，还是研粉撒入？”老太医一愣，复又细嗅：“粉末浮于表面，显是事后掺入。”我叩首：“既如此，请查侧妃小厨房。”众人赶去时，容婉夕的贴身嬷嬷正往灶膛里塞油纸包，火舌一卷，还剩半角“红”字。萧宴的剑锋瞬间转向，那嬷嬷却砰砰磕头：“是侧妃怕胎位不稳，才，才偷藏红花，想移祸。”话未完，被一剑封喉。血溅在萧宴袖口，像一朵败了的蔷薇。剑尖再次指向我时，已离我喉间不过寸许。“若婉夕有事，你陪葬。”当夜，王府管家刘福带着小厮，打着“府库拥挤”的旗号，把我姜府陪嫁那十八箱嫁妆抬去了郊外庄子。箱笼过门槛时，碰撞声清脆，像扇在脸上的耳光。阿杏追出二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姜家给您压箱底的银子！他们凭什么？”我倚在游廊红柱上，数着灯花，一朵、两朵，爆到第七朵时，我轻声开口：“哭什么，不过换间库房。”阿杏抹泪：“可那是银子啊！”“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伸手接住一盏灯油，掌心被烫得发颤，却舍不得松，“他萧宴既怕我财大气粗，那让他看看，我姜梨空手也能翻云覆雨。”话音落地，灯芯“啪”地炸开，火星溅到我袖口，烧出一个小洞。我低头把火星捻灭，像在掐一段旧缘。“阿杏，明日你回趟姜府，找哥哥借一样东西。”“什么？”“账册。”我眯眼笑，“摄政王府近三年为宫内采买的明细账，一笔都不要漏。”阿杏吸了吸鼻子，瞬间止哭：“**要查账？”“不，我要送礼。”我转身回房，裙摆拖过青砖，像一条悄无声息的蛇，“把账送到御史台，让那群疯狗嗅嗅银子味。”夜风掠过，院墙外传来更鼓，三声，慢而沉。我回头望一眼漆黑的天幕，忽然想起出嫁前夜，爹爹把算盘塞进我手里，说：“姜家可以没权，但不能没账。”彼时我不懂，此刻方知，账是刀，笔是刃，一笔一划，都能割得人皮开肉绽。萧宴，你既怕我富，那就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穷得只剩证据”。八、对账阿杏把账册抱回来时，天刚擦黑。她一路小跑，鬓角湿透，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大少爷说”她喘得说不出整话，只把一只乌木小匣双手奉上，“原、原封不动，连蜡都没拆。”我掀开匣盖，一股陈墨混着樟脑味冲鼻。三指厚的册子，封面一行小楷，“摄政王府支用底簿·壬子至乙卯”字迹是哥哥的亲笔，铁画银钩，像把刀背藏在纸里。我指腹抚过那行字，忽然笑了：萧宴，你大概忘了，银子是姜家借你的，账也是姜家记给你的。当夜，王府小厨房走水。火从柴房起，借着夜风一路舔上茶房、值宿房，最后把外账房烧塌了半边。府里乱成一锅粥，侍卫、长史、太监、丫鬟，提桶的提桶，哭嚎的哭嚎。我披了件素色斗篷，站在绣楼廊下看火。阿杏低声道：“**，火折子我扔在第三根梁下了，没人瞧见。”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火场最边缘，那里，刘福正抱着一只焦黑的木箱跳脚，箱盖裂开，露出半片赤色官封。那是王府对外的“明账”，也是萧宴用来应付宗人府的那本假账。烧了它，他才晓得什么叫慌。次日清晨，长史跪在寝殿外，头磕得咚咚响。“王爷，外账房尽毁，三月后的太后寿诞采买无凭无据，宗人府若此时查账。”萧宴只披中衣，站在阶上，脸色比屋檐的残雪还冷。“去，把王妃请来。”他第一次用“请”字，却带着兵谏的味。我进门时，他正把玩着一只碎裂的玉镇纸。“昨夜走水，你知道吗？”“知道。”我福了福身，“还知道被烧的是‘明账’。”他抬眼，眸色沉得能滴墨：“你有‘暗账’？”我不答，只从袖里抽出一页薄纸，轻轻搁在他案前。萧宴的指尖在纸上停了一瞬，青筋暴起。“条件。”他声音哑得厉害。我垂眸，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灰，“第一，我的嫁妆，原封不动抬回我库房；第二，”我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我要王府内账房的钥匙，自己掌。”殿内静得可怕，更漏一声，两声。良久，他轻笑，笑意却凉：“姜梨，你可知威胁本王是什么下场？”我走近半步，指尖点上那页纸，像按在他的咽喉：“王爷，烧账房只是‘走水’，烧到皇上案头，可就是‘欺君’了。”“你赌本王不敢杀你？”“我赌王爷”我压低声音，“不敢。”当夜，王府内账房换锁。钥匙落进我掌心时，沉甸甸的，像一枚新的枷锁，也像一柄新的刀。阿杏问：“**，下一步呢？”我翻开那本暗账，最后一页空白处，哥哥写了一行小字：“梨儿，刀给你了，别急着砍，让他们，亲手把刀柄递给你。”我合上册子，望向窗外。残雪消融，春雷未至。但我知道，雷声已经在纸面上滚起来了。九、倒钩是夜，王府外院书房。我换了夜行衣，袖里揣着改良版的“梨雪香”，前调仍是梨蕊清甜，尾调却添了味“醉梨”。醉梨入梦，最易梦魇，专勾心底最软的那根刺。窗棂被挑开一线，香丸滚进铜炉，青烟袅袅，像一条无形的索。一炷香后，萧宴伏案而眠，眉心紧蹙。我推门，悄无声息地坐在榻沿。月光斜照，他睫毛投下细碎阴影，薄唇开合，呓语轻轻“梨儿……”我指尖顺着他眉骨游走，声音低得似叹：“王爷，喊的是姜梨，还是容婉夕？”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喊了，我听到了，就够了。我在案上铺开的素宣，寥寥数笔，绘成少女着梨花白裙，落款小楷：吾妻阿梨。最后一笔收锋时，我故意让墨晕开，像泪痕。曾经年少，你可曾记得？天将亮时，我伏案浅眠，耳边听得他猛地抽气，“你……怎么在此处？”我佯装惊醒，眸里含雾，把画往身后藏，却“不小心”让纸角露出。他伸手，指尖碰到那抹梨花，忽然颤了。萧宴没掀画，也没掀我。他站在案前，指腹摩挲那朵缺瓣梨花，像摩挲一道陈年伤疤。良久，只丢下一句：“裱起来吧，别沾灰。”我低眉顺目：“妾身尊令。”当日，画被送进外书房，挂在最显眼处，一进门，抬头便是“吾妻阿梨”。下人们窃窃私语：王爷旧情复燃，侧妃要失宠。三日后，我“遵嘱”去裱画，特意选了最张扬的样式，绫天地鹅黄，梨花点雪，上罩琉璃框，框角嵌金。裱完，我亲自押送，大张旗鼓，绕府半圈，才挂进萧宴寝殿。金钩叩击玉壁，“叮”一声，像给满城眼线递了信号：正妃复宠，侧妃式微。当夜，萧宴没回寝殿，也没去容婉夕那。他独宿外书房，对着画喝了一夜酒。据值夜下人说，后半夜听见王爷低唤“梨儿”，声音哑得像哭。消息传出去，次日一早，皇上圣旨先到，宣我入宫“赏花”。御花园内，皇上侧头打量我，目光像秤杆。“听说，阿宴把御赐的琉璃框都给了你？”我跪地，额头贴砖：“回皇上，是王爷抬爱，妾身惶恐。”“惶恐好，知道惶恐，才配做正妃。”皇上抬手，示意我起身，忽而话锋一转，“可正妃若无子，再惶恐也是枉然。”他拍拍掌，太医院判趋步上前，手捧红绫托盘，一碗黑浓药汁，热气盘旋如小蛇。“坐胎药，朕赏你的。一月内，给王府添个嫡种。”我双手接过，指尖被烫得发麻，却笑得温婉：“谢皇上隆恩。”药碗离唇时，我余光瞥见假山处一角粉裙，容婉夕。她小脸惨白，指尖死死攥住帕子，梨花绣纹揉成皱巴巴一团。我朝她遥遥举杯，以唇形送二字：敬酒。药汁入口，苦得发腥，我却一口不剩。空碗扣回托盘，脆响，像敲了一声锣，戏，正式开场。【十、还账】回府当夜，我被诊出“喜脉”。太医院判亲自把的脉，萧宴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喜？惊？疑？惧？各占一成。我侧卧榻上，抬手抚尚平坦的小腹，声音轻得像羽毛：“王爷，给孩子取个乳名吧。”他沉默片刻，道：“便叫，阿梨。”屋里瞬间安静。阿杏瞪大眼，容婉夕手里的药碗“当啷”坠地，碎瓷四溅。我弯唇，眼底却冷：“好，就叫阿梨。”我要她每日听着“阿梨”，一辈子记住，谁才是正主。次日，我“身弱见红”，闭门养胎，府中中馈暂交侧妃。容婉夕捧着账册钥匙，喜得手指发抖。我斜倚绣榻，看她背影，像看一只扑火的蛾。当夜，她迫不及待查账，却发现，金丝楠的亏空，被补上了；沉香木的差价，被填平了；所有烂账，全甩到了容家头上。而补窟窿的银票，出自“容氏陪嫁庄”。她尖叫着去找萧宴，却被告知：王爷连夜出京，赴江南“巡盐务”。出京前，他只留一句话，“府中一切，听正妃调度。”我闭眼，听窗外更鼓三声，指尖描摹枕边的金钥匙，内账房、外账房、暗库、祠堂、甚至宗人司的印信，此刻都在我枕下。阿梨，娘给你挣的第一份嫁妆，是整座摄政王府。至于容婉夕，我翻个身，轻声哼起旧曲：“梨花谢，春红贱……”这一次，轮到她，连根埋。十、锁凰容婉夕在账房门口站到天亮。晨露把她的粉缎褙子洇成深色，像一瓣被雨水泡烂的桃花。她手里攥着那叠“容氏庄票”，指节发白，票面上的朱砂印，正是她父亲容尚书的私章。“侧妃，回吧，要关院门了。”刘福垂手劝。她忽然笑出声，声音又细又尖：“姜梨好手段，拿我的银子填她的窟窿，再让我背锅？”刘福不敢接，只把腰弯得更低。容婉夕抬手就将整摞庄票砸在他脸上，纸片四散，像一场仓促的雪。“告诉姜梨，”她喘了口气，眼底血丝拉满，“孩子没了，我还活着。只要我在一天，她就别想得逞！”雪片落在石阶，很快被朝阳蒸成湿痕，像没发生过。午后，我倚在廊下看新开的白榴花。阿杏把刘福的话一字不漏学给我，末了担心：“**，她若狗急跳墙……”我用银剪剪下一朵榴花，放在鼻端轻嗅：“跳墙？她先得找到墙在哪。”墙，我早就替她砌好了。•
容尚书私用官印，坐实“挪用国库”；•
江南盐务亏空三十万，票据上全是容氏旁支的画押；•
最妙的是，容婉夕昨夜亲手在账册上签了“核对无误”四个小楷。证据链圆满到宗人府那帮老头只需盖章，就能让容氏满门“秋后问斩”。“让她喊。”我把榴花揉碎，汁水染红指尖，“声音越大，套索越紧。”傍晚时分，容婉夕果然喊来了“援兵”，太后。慈宁宫鸾轿直入王府，太后扶着宫女的手，居高临下扫我一眼：“正妃有孕，侧妃孤苦，哀家来接她进宫静养。”我挺着尚平坦的肚子，跪在轿前：“太后慈恩，妾身代王爷谢过。”太后眯了眯眼，似笑非笑：“你身子重，就别跪了。若跪出好歹，宴儿回来怪本宫。”一句话，把我架在炭火上。跪，伤胎；不跪，忤逆。我垂首，继续跪得笔直：“礼不可废。”太后冷哼，鸾轿扬长而去。容婉夕紧跟在后，回头冲我勾唇，口型无声，“等着。”我望着轿影，心里替她数拍子：一、二、三，第四日，她就会哭着喊救命。第四日未至，半夜先起了火。火点在容家京郊私库，烈焰冲天，照得半边皇城如昼。守库兵丁拼命抢救，只抢出半箱焦黑的账册残页，正是容氏与盐商勾结的“铁证”。拂晓，御史台集体上朝，弹劾容尚书“纵火灭迹、私挪国帑”。皇上尚未开口，太后先跪请“严办”。一夜之间，风向逆转，容氏成了“朝廷蛀虫”，人人喊打。我得到消息时，正在小厨房给阿梨绣肚兜。银针扎破指尖，血珠滚在鸳鸯眼上，像给它点了睛。“**，火是谁放的？”阿杏小声问。我吮去血珠，淡声：“风大，天燥，火星子自己蹦的。”风，确实是我提前遣人放的；但火，是容氏自己点的，他们怕盐务账册曝光，干脆先下手为强；却忘了，真正的副本早在我手里。这一把火，只是把“畏罪”二字烧给天下看。容婉夕在慈宁宫跪了一夜，求太后救父。太后只传出一句话：“皇家妇当以大局为重。”大局，就是弃子。当夜，容侧妃“忧思过度、血崩不止”的消息悄悄送出宫。太医回禀：日后恐难生育。萧宴仍在江南，回信只有八字：“依法办理，毋庸姑息。”信纸末尾，加了一行小注，“正妃安胎为重，府事可暂交长史。”六月十五，月圆，我正式接管摄政王府全部印信。内堂，刘福领着大小管事跪了满屋。我托着肚子，坐在萧宴平日坐的紫檀太师椅上，扶手冰凉，却令我神清气爽。“三件事，”我抬指，“第一，侧妃养病，月例照旧，但门禁加锁，任何人不得擅传外讯；第二，容家陪嫁庄子、铺面、奴仆，全部造册，明日送宗人府；第三，”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王爷巡盐未归，若有谁想先投新主，”护甲轻敲桌面，脆响，“尽可试。”满屋呼吸齐滞，落针可闻。夜里，我独自回院。月色如水，照得青砖泛起银霜。阿杏扶我，小声欢喜：“**，咱们算赢了吗？”我摇头，指腹贴上腹间，那里有个小小心跳，正与我同频。“赢？”我低笑，“还早。”我要的，从来不是侧妃失宠、岳家倒台，甚至不是萧宴的低头。我要的，是把“正妃”二字坐实成铁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