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在我和妹妹八岁生日这天，爸爸和妈妈吵了好大一架。他们把家吵碎了，
电视和花瓶都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我看着手中软趴趴的蛋糕，
恍惚记起这一幕我曾经梦到过的。梦里也是这样，我们吹灭了生日蜡烛之后，
爸爸妈妈就分别带走了妹妹和我。妹妹过得很不好，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妈妈哭鼻子。
就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妹妹突然尖叫一声抓住了妈妈的袖子。“妈妈！
你不能不要晚晚！”妹妹哭得那么伤心，连妈妈的眼睛都被她哭得湿漉漉的。我踮起脚尖，
把蛋糕举到妈妈面前，想和她说“妈妈不哭”。妈妈却皱着眉头拍开我的手，“没大没小！
跟你爸一样烦人！”我抿着嘴收回了手。如果什么都和那场梦一样的话。
这好像就是我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妹妹和妈妈连蛋糕都没吃就走了。
我和爸爸隔着满地的碎片沉默地对视着。“看什么看！”爸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还不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吃吃吃！”他一把拍掉了我手里的蛋糕碟，
奶油扣在我的小兔拖鞋上，“就知道吃！”比我的眼泪先流下来的，是鲜红的鼻血。
爸爸看了我一眼，随手将一卷卫生纸丢在我的脸上，“赶紧收拾，晦气死了！
”那种在梦里面也很明显的无力感又一次席卷了我。我慢慢地蹲下身子，
只是觉得连呼吸都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爸爸，星星好累。”“可不可以等一下再收拾。
”爸爸还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抓了件外套，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你这个好吃懒做的样子，真是跟你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是等我回来，
家里还是这幅样子。”“你看老子不打死你！”说完，家里的门又“哐”的响了一声。
爸爸也走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蜡烛插在仅剩的一小块蛋糕上，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希望，晚晚跟着妈妈，可以不要再像梦里那样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还可以再多过几个生日。”许完愿后，
我学着妈妈的样子开始收拾家里。爸爸说的不对，妈妈从来都没有好吃懒做。
妈妈像个魔法师，不仅可以把家里变得干干净净，
还可以给我和妹妹变出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家里，
我一点一点挪到暖气包跟前，抱着膝盖蹲了下来。这个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格外冷。
我又流鼻血了。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家里好安静。
不像梦里妈妈的房子那样，总是有很多人来来**地走。这样也好，
我就不会像梦里那样总是被吵得哭鼻子，又总是惹妈妈生气。第二天中午，
就在我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爸爸终于回来了。和他一起进来的，
还有一个闻起来很香的阿姨。爸爸像拎一只小鸡仔似的拎住了我的衣服领子，
“这是你的新妈妈，叫妈妈。”我吸了吸鼻子，又徒劳地张了好几次嘴，
却始终没办法叫出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称呼。我挣扎着从爸爸手上逃了出来，
往角落里缩了缩。我知道这个阿姨，在梦里面，就是她总让妹妹哭鼻子。
香香的漂亮阿姨笑了笑，“没事，孩子不愿意叫就算了。”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就是星星吧。”“我叫陆芷怡，以后叫我陆阿姨就好。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怯生生地开口叫了一声“陆阿姨”。02.陆阿姨在家里住下了。
她像妈妈一样，和爸爸睡在同一间卧室。也像妈妈一样，总是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
只是从第一次见面之后，陆阿姨再没有对着我笑过。爸爸却对现在的情况很是得意，
他常常在饭桌上剔着牙说：“看见没，这就是老子的本事，能找个这么伺候人的。
”每次听见爸爸这样说，我都会偷偷地看一眼陆阿姨，生怕她像妈妈一样，
生气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可陆阿姨通常只是沉默地收拾着碗筷，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总觉得，陆阿姨不喜欢爸爸，就像她也不喜欢我一样。这天，爸爸出门去打牌，
我的电话手表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晚晚的声音又亮又脆，像刚吃过糖。“姐姐！
妈妈给我买的新裙子上面有亮晶晶的钻石！”她兴奋地描述着裙子的样式，
又说起妈妈带她去的游乐场，吃的炸鸡和冰淇淋。“妈妈还说，以后要带我上电视呢！
”晚晚的快乐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我抱着电话，小声地“嗯”着。
心里却想着梦里晚晚后来在电话里越来越小的哭声。现在看来，晚晚这一次，一定选对了吧。
刚挂断电话，陆阿姨就从厨房出来了。她把一杯温牛奶放在我面前，
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喝了，长身体。”她的目光落在我发黄的头发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在梦里妈妈也是这样看着我的头发，
说我像爸爸一样丑。那时候妈妈还带我去理发店染了头发，
我只记得那个能把头发变黑的药水涂在脑袋上的时候，又疼又难闻。可陆阿姨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转身拿来了剪刀和梳子，帮我修齐了发尾。晚饭时，陆阿姨做了清蒸鱼和蔬菜粥。
鱼肉雪白，粥熬得烂烂的，往常我能吃一小碗。可今天，
我刚拿起勺子就感觉一股说不出的油腻味钻进鼻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勉强喝了一口粥，
那炖得软烂的米粒却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我的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
对着面前曾经觉得美味的饭菜，我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感。“磨蹭什么？赶紧吃！
”爸爸敲了敲桌子，不满地瞪着我。我低下头应了一声，
却只是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一口也没有送进嘴里。“怎么回事？
你陆阿姨辛苦做的，摆脸子给谁看！”爸爸的声音高了起来，一把夺过我的勺子，
哐当一声扔在碗里。“不吃就饿着！”“你还真当自己是大**了？”我被吓得一哆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行了。”陆阿姨放下筷子，
“孩子不想吃就算了，你吼什么？”爸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陆阿姨会为了我顶撞他。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我管教自己女儿，轮得到你插嘴？
”“你看她这死样子……”陆阿姨没再看他，语气冷淡：“我让你别说了。”爸爸张了张嘴，
看着陆阿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只是愤愤地骂了句：“都是惯的！
”然后他把筷子一扔，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餐厅里只剩下我和陆阿姨。
她沉默地把我的碗筷收走，没过多久，给我端来一杯温热的盐水。“喝了，会舒服点。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淡淡的咸味似乎真的抚慰了我翻腾的胃。晚上躺在床上，
我依然觉得浑身无力。我想起晚晚电话里描述的炸鸡和冰淇淋，那曾经是我最渴望的东西，
可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我好像真的坏掉了。
我有些难过地把头埋进陆阿姨早上晒过的被子里，那上面带着阳光味道。这味道真好闻，
好闻到我的眼泪一滴滴砸进了被窝。03.只是那杯温盐水和太阳的味道并没能让我好起来。
吃过午饭，我坐在小凳子上看故事书。明明我一下也没有动，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眼前猛地一黑，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我赶紧用手撑住地，动作间被拽起的袖子底下，
却多了几块青紫色的瘀斑。就好像是我贪玩像不小心按上去的脏手印。
我慌忙想把袖子拉下来盖住，一抬头，却对上了陆阿姨的目光。她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此时正静静地看着我。她的视线扫过我额角的虚汗，最后落在我没能完全遮住的手臂上。
她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蹲下身，卷起了我的袖子。
她有些凉的指尖轻轻按在了那些瘀斑上。“疼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心里害怕极了。
“我下次和小朋友玩的时候会注意的。”“阿姨可以不要生气吗？”在梦里，
身上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青紫，好像就是一切变糟的开始。但好在，陆阿姨只是看了看我，
最终也没有责怪我一句。晚上，晚晚又打来了电话。只是这次，
她听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开心了。晚晚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我梦里时那样。“姐姐，
妈妈今天一直让我拍照，拍了好久……”“我笑不动了，她就说我不可爱了。
”她的声音很小，像一只哼哼唧唧的小狗，“而且妈妈也不让我吃冰淇淋了。
”“她说小孩子要吃得健康才行。”我心里咯噔一下。梦里，妈妈也是这样，
一开始对我很好，可后来要求就越来越多。就在这时，
我隐约听见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晚晚，过来。”“妈妈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喝水？
”“你嘴唇怎么有点干？”“妈妈拍个视频，
得告诉其他妈妈怎么观察宝宝的身体……”电话被匆匆挂断了。没过多久，
就在我抱着陆阿姨的手机玩的时候，妈妈那个有很多很多人看的账号，更新了一条新视频。
我看着视频里妈妈担忧的脸，又想起晚晚刚才委屈的声音，
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感觉比身上还要冷。我又开始流鼻血了。
今天我只是起床的时候着急了一点，那股鲜红的热流就毫无征兆地流满了我的衣服。
可是我不敢跟陆阿姨说，只好把弄脏了的衣服藏起来。但陆阿姨还是发现了。
她熟练地帮我止住了鼻血，拧着眉头问我：“流鼻血了怎么不和我说？”我抿着嘴唇，
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没事的”，还是想说“我不敢”。
陆阿姨叹了口气，语气重了几分，“星星。”“虽然阿姨不是你的妈妈，
但是出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说。”“我不讨厌你。
”她顿了顿又低声重复了一句：“我也不会嫌你麻烦。”就在这时，爸爸路过了厕所门口，
看见我的样子，他眉头一皱，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来了？真是……”“闭嘴。
”陆阿姨头也没抬，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成功让爸爸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眨了眨眼睛，
只觉得陆阿姨很厉害。比妈妈更像个超人。这天晚上，我又开始做那个熟悉的噩梦。
梦里很黑，我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依然喘不上气，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疼，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碾碎了我的骨头。我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床角。
我身上的冷汗打湿了身下的床单，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像是要从我的嗓子里蹦出去。
我偏过头，才发现陆阿姨正披着外套站在我床边。她没有开灯，
只有走廊里那盏昏黄的灯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影。她沉默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做噩梦了？
”我点了点头，又轻轻抓住陆阿姨的袖子，轻声问道：“陆阿姨，我会死吗。
”她轻轻弹了下我的鼻尖，“胡说什么，赶紧睡觉。”04.第二天是周末，
爸爸又出门打牌了。陆阿姨洗了衣服，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柠檬味洗衣粉的味道。
我坐在沙发上，撑着脑袋看她在阳台晾衣服。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她忽然叫了我一声，
让我去她房间的抽屉里拿一下新的洗衣袋。陆阿姨总是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房间里时时刻刻都香喷喷的。我在陆阿姨说的那个抽屉里翻找着，在找到洗衣袋之前，
我先碰到了一个相框。虽然我知道偷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好，
但我还是没能按下自己心底的好奇心。我悄悄把那个相框拿了出来。相框里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上，陆阿姨笑得很温柔。她笑得弯起来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比我小一点的男孩。
男孩戴着一顶可爱的卡通帽子，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得特别开心。我鬼使神差地翻过了相框。
相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模糊的小字：“我的宝贝，天堂没有病痛，愿你永远快乐。
”底下的日期，停在了三年前。我像被烫到一样，慌乱地把相框按原样塞回抽屉最深处。
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得飞快了。我急急忙忙地拿着洗衣袋跑了出去。
我把洗衣袋递给陆阿姨的时候，甚至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她知道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可是我没想到，在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心里却更加害怕了。我总是在想，
如果我像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小哥哥一样，去了那个叫天堂的地方，陆阿姨会不会也很难过。
但是我现在不想她难过，所以我更加努力地隐藏所有不舒服的迹象。流鼻血的时候，
我就偷偷用冷水拍，再把染红的纸藏起来。觉得头晕的时候，我就耍赖靠着墙休息。
在学校里，老师问起我手臂上的淤青，我总是小声地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
我以为我能这样一直藏下去。直到那天在学校里，我只是弯腰想去捡不小心掉落的铅笔，
眼前的一切却突然开始扭曲变黑。耳朵里像是有一辆火车开了过去，
一时间盖住了所有小朋友的笑闹声。“星星？你的脸好白！”“老师！老师！星星摔倒了！
”我在剧烈的轰鸣声里，听到了很多焦急的呼喊声。我其实想说“我没摔倒，
我只是有点晕”，但黑暗来得又猛又快。我好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陆阿姨站在床边，脸色比她身后的墙壁还要白。
我废了一点力气才看清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指节也是白色的。“醒了？
”她举起那张薄薄的纸片，嘶哑的质问一字一句地砸向我：“许星辰。”“你这么难受，
为什么一直忍着不说？”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惨白而惊慌的小脸。
我想起抽屉里的照片，想起爸爸的咒骂，
想起妈妈离开的背影……我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伸出没有打针的那只小手，
小哥哥一样……去了天堂……”“你就……你就更难受了……”05.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几句话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陆阿姨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
像是要将我按进她的骨血里，以此证明我还存在。她没有再说“别胡说”，
而是用带着细微的颤音在我耳边一遍一遍重复：“不会的……不会的……”就在这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