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当朝谋臣，他说，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选秀的时候，想办法落选，回家爹给你招个上门女婿。
我点头如捣蒜，把“低调”二字刻在了脑门上。
可有个叫乔姝的秀女，从第一天起就处处针对我，眼神里的怨毒像是我们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连她家住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
直到殿选那天，她“不慎”撞翻砚台，一滩浓墨泼在我的月白裙上。
周围一片死寂，她嘴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她觉得，我死定了。
她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也好，这下落选是板上钉钉了。
我跪在地上，心里盘算着回家要吃三碗我娘做的红烧肉。
但龙椅上那位据说昏聩无能的君主，却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叫裴玉安。
进宫前一天，我爹，当朝二品大员裴敬，把我叫到书房。
他没跟我说什么光宗耀祖的废话。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八个来回。
“安安，记住了，枪打出头鸟。”
我站着，手揣在袖子里，点了点头。
“皇上这个人……”我爹停下来，压低声音，“喜怒无常，不是良配。”
我继续点头。
京城里谁不知道，当今圣上萧昭钰，十六岁登基，今年二十有二，别的本事没有，就爱搜罗美人，胡天胡地。
听说后宫里有名分的妃嫔，都能凑两桌马吊了。
“所以，”我爹看着我，眼神无比郑重，“想尽一切办法，落选。”
我眼睛一亮。
“爹，此话当真？”
“当真。”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塞我手里，“爹都想好了，你回来，爹给你招个赘婿，保证人品端方，相貌堂堂，一辈子听你的话。”
我捏着银票，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看看，这是什么神仙爹。
别人家都盼着女儿飞上枝头，我家倒好，盼着我赶紧掉下来。
我揣着银票，带着我爹的殷切嘱托，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选秀的日子，京城里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得来。
乌泱泱一大片，环肥燕瘦，各有千姿。
我混在里面，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
我们被安置在一个叫“储秀阁”的院子里，十个人一间房，睡大通铺。
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学规矩，学礼仪，然后分批觐见。
我打定主意，学规矩就不好好学，走路就同手同脚，吃饭就吧唧嘴。
总之，怎么讨人嫌怎么来。
第一天，教养嬷嬷训话。
我站在队伍最末尾，低着头数地上的蚂蚁。
“进了这宫门，你们就不是娇滴滴的大**了，得守规矩，懂本分，一步都不能错！”
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把锥子。
我正数得起劲，忽然感觉一道目光扎在我身上。
那目光，不像是好奇，带着点……怨毒。
我心里咯噔一下，顺着感觉抬头看。
斜对面站着一个姑娘，穿着一身艳丽的桃粉色长裙。
长得挺漂亮，就是眼神不太友好。
她见我看过去，非但没躲，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我愣住了。
我不认识她。
我敢用我爹的乌纱帽担保，我这十六年，从没见过这张脸。
这是哪来的仇家？
晚饭的时候，大家去偏厅用饭。
一人一份，四菜一汤，伙食还不错。
我端着餐盘，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吃了两口，一个人影就罩了下来。
是那个穿桃粉色裙子的姑娘。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跟班。
她在我对面坐下，也不吃饭，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
“这位姐姐，有事？”我放下筷子，客客气气地问。
她嗤笑一声。
“裴玉安，是吧？”
我点头。
“我叫乔姝。”她自报家门。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
姓乔？朝中好像没有姓乔的大官。
哦，想起来了，工部有个姓乔的员外郎，官居五品。
原来是她家的。
“乔姐姐。”我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
“别叫我姐姐，”她一摆手，下巴抬得老高，“我可当不起。”
她身后的一个跟班开口了：“乔姐姐的父亲，可是工部的乔大人！”
另一个也附和：“就是，你爹不过是个谋臣，动动嘴皮子，哪有乔大人实干！”
我差点被米饭噎住。
我爹是二品，你爹是五品。
这也能比？
我爹动动嘴皮子，你爹的官帽子可能就没了。
但我忍住了。
我要低调，要落选。
我挤出一个笑：“是是是，乔大人厉害。”
乔姝看着我这副怂样，眼神里的鄙夷更浓了。
“算你识相。”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以后，离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说完，她带着两个跟班，扭着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满头雾。
这人有病吧？
我压根就没想往她跟前凑啊。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小透明，然后被打包送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乔姝，像是跟我杠上了。
我早起去院子里散步，她必定会带着人出现，阴阳怪气地说我假清高。
我午睡，她会让她的跟班在我窗外大声说话。
我跟别的秀女多说两句话，她就在旁边冷笑，说我到处拉帮结派。
我烦不胜烦。
这人怎么跟个苍蝇一样，嗡嗡嗡个没完。
我私下里问过同屋的一个姑娘，叫陈思思，她爹是个翰林。
“思思，你认识那个乔姝吗？”
陈思思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以前不认识。不过听人说，她在家就霸道惯了的。”
“她干嘛老是针对我？”我很费解。
陈思思想了想，说：“可能是……嫉妒吧。毕竟，裴大人是二品，你家世比我们都好。”
嫉妒？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清汤寡水，算不上绝色。
家世是好，可我表现得跟个傻子一样。
教养嬷嬷教我们走路，我能走出顺拐。
教我们行礼，我能把自己绊倒。
就我这水平，别说皇上了，连太监都看不上。
她嫉妒我什么？嫉妒我落选的速度比她快？
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乔姝看我的眼神，不像嫉妒，更像是……确认。
她好像在确认一件她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
每次我出糗，她都在一旁看着，嘴角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笑。
这让我毛骨悚然。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月很快过去。
我们这些秀女，终于要被拉到皇帝面前，是骡子是马，溜一溜了。
殿选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被人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梳妆，打扮，换上统一的月白色宫装。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挺素净的，像一根小白菜。
挺好，扔人堆里都找不着。
我们排着队，穿过长长的宫道，往举行殿选的紫宸殿走。
我的心不紧张，甚至有点雀跃。
过了今天，我就能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要不要去买一串糖葫芦？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走在我前面的乔姝，脚下一崴，直直地朝我倒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躲。
但来不及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砚台，说是为了方便一会儿有才艺展示的秀女。
她倒下的瞬间，手一扬。
那方砚台，不偏不倚，正对着我的裙子。
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哗啦一下，全泼在了我月白色的裙摆上。
像一朵盛开的、丑陋的黑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