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部落的祭坛上，老祭司石臼般的手指颤巍巍指向天空。围坐的孩童们打着哈欠，
这故事他们听了千百遍。“瞧那月盘上的暗影，那不是吴刚伐桂，
那是嫦娥姑娘在广寒宫中徘徊的脚印。”老祭司嗓音沙哑如磨石，“而太阳面上的黑斑，
你们数数有几处？八处，正是后羿神射手当年留下的八道箭疤...”“可是阿公，
”一个脸颊涂着赭石纹的男孩打断，“昨天巫族的人说，那些太阳黑斑是‘日珥’，
是火焰的漩涡...”“愚昧！”老祭司猛地顿杖，“巫族懂什么？
他们连星辰运行的规律都看不明白，只会摆弄那些发光的石头！”话音未落，
东方的天空突然泛起一层不自然的青铜色光泽。起初人们以为是要下雨，
但气象巫师们的水晶球并未变凉。部落中的狗开始狂吠，圈养的山羊用角猛撞围栏。接着，
最温驯的老猎人岩羊——他曾独自驯服过发狂的野牛——突然扔掉了手中的骨针，
抓起磨利的石斧，毫无征兆地劈向正在缝制皮衣的兄弟。血溅在祭坛的石阶上时，
第二个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它不像真正的太阳那样金黄温暖，
而是泛着金属冷却后的青灰光泽，边缘不规则地脉动着，像一颗垂死心脏的跳动。
当它升至树梢高，部落里三分之一的人开始头痛欲裂，孩童哭嚎不止，
成年人则互相投以警惕而陌生的眼神。巫族的信鹰在正午时分抵达，
羊皮卷上用朱砂潦草写着：“恶阳现世，速备防护，闭目勿视。”但已经太迟了。七天内，
东夷、西羌、北狄三大人类部落相继爆发冲突。起因微不足道：一头越界的驯鹿，
一眼被误解的注视，一句无心的话语。但在青铜太阳的照耀下，这些琐事发酵成血腥的仇杀。
田野里，三天前还饱满的黍穗一夜之间枯萎焦黑，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过。第八日清晨，
巫族的使团抵达人类部落联盟的议事大帐。后羿走在队伍第三位，
这已是对他这样年轻射手的极高礼遇——他背上那张“坠日弓”让他获得了超越年龄的地位。
弓身由龙骨与昆仑玄木复合而成，弦是雷兽之筋，
据说满弦时发出的嗡鸣能让百步内的蛇虫僵死。人类各部落首领已齐聚，
帐内弥漫着紧张与不信任。
大祭司苍临——巫族最年长的星象师——将一卷磨损严重的兽皮在石案上铺开。
“这不是天灾。”苍临的手指划过星图上一串异常的轨迹，
“上古卷轴《蚀天录》记载过这种‘伪日’，它们并非创世神**左眼所化的真阳，
而是异族投下的‘锚点’。”“异族？”人类大首领戎奎嗤笑出声，
他脸上的战争油彩还未洗净，“苍临祭司，您是说那些住在星星上的怪物？
这故事我祖父的祖父就听过了！依我看，这就是你们巫族法术失控引发的灾祸！
”苍临身后的年轻巫者们怒目而视，但老祭司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看看你的族人，
戎奎首领。七日内，人类十二个村落爆发械斗，死伤超过三百人。
而我们巫族的‘心镜术士’探测到了从月球传来的精神波纹，它在放大所有生灵心中的阴影。
”“月球？那不过是一块发光的石头！”“是吗？”苍临从袖中取出一块透明晶体，
轻轻呵气。晶体内部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这是‘月尘水晶’，
能捕捉月球散发的能量。你们看看现在的纹路，和三天前的记录对比。”另一块晶体被取出，
并列放置。前者的纹路如平静湖面的涟漪，后者则如沸腾的漩涡。帐内陷入短暂沉默。
后羿的目光却落在人类阵营末端——一个穿着简朴麻衣的少女正低头记录会议内容。
她手指纤长，握笔姿势优雅得与这粗犷的议事帐格格不入。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注视，
她忽然抬头，目光与他相遇。那是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即使在这充满猜疑的昏暗帐篷里，
也仿佛盛着月光。她迅速低下头，耳根微红。
争吵在当天傍晚被迫中止——第三颗恶阳出现在夜空中，紧贴着下弦月，
像一只附着在银盘上的溃烂眼睛。那一夜，后羿奉命巡视巫族领地边界。
恶阳的光芒让夜色蒙上一层病态的青铜纱幕，林间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那叫声中夹杂着反常的痛苦。在界河边的月光草丛中，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少女。
她正小心地采集叶片上凝结的夜露，动作轻灵如鹿。月光草只在纯净的月光下生长，
而今晚的月光被恶阳污染，草叶边缘已开始卷曲发黑。“你不该来这里。”后羿开口道，
声音比预期中温和。少女惊得手中陶罐差点掉落。她转过身，认出后羿后略微放松，
但手仍按在腰间的短匕上。“这是无主之地，巫族并未标记。
”“往北三百步就是巫族警戒石，”后羿指了指，“人类越过警戒线，按盟约可被拘捕。
”“我需要月光草，”少女直视他，“我父亲...自从第一颗恶阳出现，
他就开始出现幻听幻视。只有月光草煮的茶能让他暂时平静。”她掀开袖口，
露出手臂上几道新鲜的抓痕，“昨晚他差点掐死我，说看见我背后长出了巫族的翅膀。
”后羿沉默片刻，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我叫后羿。”“嫦娥。”她接过水囊，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掌。那一触之下，
两人都微微一怔——某种奇异的共鸣感如细微电流穿过。在后羿的巫族血脉感知中，
这少女周身环绕着极其纯净的月华能量，与天上被污染的月光截然不同。
而在嫦娥的人类直觉里，眼前这位年轻巫族身上没有她常见的傲慢与冷漠，
反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你父亲...是人类祭司？”后羿问。“曾是，
”嫦娥小心采集着尚算完好的草叶，“但他现在连完整句子都说不出。部落的巫医说，
他的意识被‘污染’了。”她忽然抬头，“你们巫族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
那些太阳...到底是什么？”后羿犹豫了。按巫族律法，他不能向人类透露星象机密。
但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他最终开口：“那不是太阳，至少不是我们熟悉的太阳。
它们是‘孔洞’，是某种东西从另一个空间窥视我们的眼睛。”“另一个空间？
”后羿指向天空：“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无数层世界，就像一片树叶叠着另一片。
正常情况下，各层世界互不干扰。但现在，有人——或有东西——正在刺穿这些层叠。
”嫦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三颗恶阳在夜空中构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青铜色的光芒与银白月光交织，诡异莫名。“那月亮呢？为什么你们巫族提到月亮？
”“因为月亮是镜子，”后羿压低声音，“它本身不发光，只反射太阳的光芒。而现在，
它反射的不只是光...”他没有说完，但嫦娥明白了：“它在反射那种‘污染’？
”后羿默认了。远处传来巫族巡逻队的梆子声，嫦娥迅速收起陶罐：“我得走了，
父亲快醒了。”“明天同一时间，”后羿脱口而出，“这里往西三里，有个隐蔽的山洞，
洞口有三块品字形白石。如果你还需要月光草...那里或许还有干净的。
”嫦娥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中。后羿站在月光草丛边，
掌心仍残留着那一触的微妙温度。他知道这有多危险——巫族与人类虽有盟约，
但千年来的隔阂与猜忌从未真正消除。一个巫族神射手与人类女子私会，若被发现，
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抬头看向那三颗恶阳，心中清楚：更大的灾难正在逼近，
而界限分明的时代，或许就要结束了。秘密山洞成为两人唯一可以卸下防备的地方。
山洞位于两族领地交界的裂隙深处，入口隐蔽，洞内却有天然形成的天窗，
让月光可以直射而入。嫦娥发现，这里的月光草果然不受污染，叶片饱满银亮。
第三次见面时，她带来了那块家传的月白色水晶。“我翻遍了父亲的书房，
”嫦娥将水晶平放在掌心，“这是从家族祭坛地基下挖出的，
据说是先祖从‘月陨坑’中带回来的圣物。父亲发狂前，一直在研究上面的铭文。
”后羿接过水晶。触手的瞬间，巫族血脉中的古老知识被唤醒，
水晶内部的银色纹路开始自动重组，形成他能够理解的象形文字。“月为镜，日为门，
九星连珠时，门开镜碎。”后羿念出铭文，眉头紧锁，“这不是完整的句子，这是警示。
”“我父亲破译时也这么说，”嫦娥靠近，指着水晶侧面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刻痕，
“你看这里，还有更小的字。”后羿凝神细观，将巫族特有的灵能注入双眼。
那些微小刻痕如蝌蚪般游动起来：“...镜非被动，可为人控，
然控镜者必为镜所噬...”“什么意思？”后羿深吸一口气：“月球不是一面被动的镜子，
它是一件工具，可以**控。但操控者...会被月球反噬。”山洞陷入沉默。
天窗落下的月光在水晶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斑，在岩壁上跳动，如同有生命的密码。
“如果月球可以被控制，”嫦娥缓缓说，“是不是就能阻止它反射污染？”“理论上是，
”后羿放下水晶，“但上古卷轴记载，任何试图连接月球意识的尝试，
都会导致连接者的意识被‘吸入’月核，成为月球控制系统的一部分——永恒的囚徒。
”“永恒的囚徒...”嫦娥轻声重复，“像月亮上的阴影，永远在那里，永远回不来。
”第七颗恶阳升起的那天，秘密终于守不住了。那天清晨，
人类西羌部落的一支狩猎队越界进入了巫族的圣兽森林。冲突迅速升级，当后羿奉命赶到时，
已有三名巫者和五名人类战士倒在血泊中。而更可怕的是，伤者的伤口开始溃烂流脓，
散发出与恶阳光芒相似的青铜色荧光。“停手！”后羿张开坠日弓，
一箭射向双方之间的空地。箭矢没入土地的瞬间，爆发出的能量冲击波将所有人都震倒在地。
但和平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当第七颗恶阳升到天顶，
战场上所有士兵——无论巫族还是人类——同时抱头惨叫。他们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
战友的脸变成怪物，敌人的武器膨胀成可怖的巨物。战斗再次爆发，这次更加疯狂血腥。
后羿凭借巫族的精神防护秘法勉强保持清醒，
却在混乱中看见嫦娥的身影——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战场边缘，
正试图将受伤的人类战士拖离战场。“回去！”后羿冲过去，挡开一支射向她的流矢。
嫦娥的脸苍白如纸，但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后羿从未见过的奇异光芒：“后羿，你看天上。
”后羿抬头，随即僵住了。月球表面正在发生变化。那些原本固定的阴影区开始蠕动，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扩散重组。数分钟后，月球表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图案，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仿佛通往无尽虚空。而从漩涡深处，传来了“声音”——不是通过耳朵，
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非人低语。那语言无法理解，但其中蕴含的恶意与饥渴，
每个生灵都能本能地感知。“它们...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嫦娥的声音颤抖，
“等我们自相残杀到精疲力尽。”后羿环顾战场。原本敌对的两族战士此刻都停下了手，
惊恐地望向天空。青铜色的恶阳光芒与月球漩涡的黑暗形成诡异对比，
整个天空像一只缓缓睁开的巨眼。那一刻，巫族与人类都明白了：他们争斗时，
真正的猎食者一直在天空之上，耐心等待。临时联盟在恐惧中迅速形成。
大祭司苍临与人类大首领戎奎在战场中央握手——这是两族百年来的第一次。但仪式刚结束，
月球漩涡中就探出了第一根“触须”。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触手，
而是由暗影与扭曲光线构成的能量体。它轻轻扫过战场边缘，被触及的十余名战士瞬间僵直，
眼中的光彩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与恶阳相同的青铜色荧光。“撤退！全体撤退！
”命令此起彼伏。后羿掩护着嫦娥和伤员向人类部落撤离。途中，
他看见巫族的星象师们正在搭建某种装置——三面巨大的铜镜呈三角排列，
中央悬浮着一块与嫦娥那块相似但大得多的月白色水晶。“那是‘月影仪’，
”嫦娥认了出来，“父亲笔记中提过，巫族有监视月球活动的装置。”“但它现在显示什么？
”后羿盯着水晶。内部的银色纹路已完全紊乱，如同被搅动的沸水。嫦娥凝视片刻，
脸色更加苍白：“它在显示...倒计时。九颗恶阳，现在还差两颗。当第九颗升起，
九星连珠之时...”她没说下去，但后羿明白了：门将完全打开。撤退到人类部落的当晚，
后羿被秘密带到了嫦娥的家。她父亲——前人类祭司伯庸——被绑在特制的木椅上，
双目紧闭，口中不断念叨着破碎的音节。“自第八颗恶阳出现后，他就这样了，
”嫦娥用湿布擦拭父亲额头，“偶尔清醒片刻，说的全是听不懂的预言。
”仿佛感应到后羿的到来，伯庸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没有焦点，
地“看”向后羿：“射日者...你终于来了...”后羿单膝跪在老人面前：“伯庸祭司，
您知道如何阻止这一切吗？”“阻止？”伯庸咯咯笑起来，声音嘶哑如破风箱，
“为什么要阻止？门开了，主人就回来了...亿万年的放逐就要结束了...”“父亲！
”嫦娥抓紧他的手。伯庸猛地一震，
眼中的青铜色荧光略微消退：“姮娥...我的女儿...”他艰难地转头，
浑浊的目光落在后羿脸上，
“射日者...必须...射日...但镜在门前...镜...”“月球挡住了射击路径，
”后羿急切地说，“我们需要移动月球，或者...”“控制它，
”伯庸吐出一口带着荧光点的血，
驭月者...永囚银宫...这是代价...永恒的代价...”他的眼睛又开始泛起荧光，
声音再次变得陌生：“愚蠢的蝼蚁...你们以为能反抗吗？
我们曾统治星辰...我们将再次...”嫦娥一掌击在父亲后颈，老人软倒下去。
“对不起，父亲，”她泪流满面，“但你不能再说下去了。”她转向后羿，
眼神决绝：“你听到了。控制月球是唯一的方法。”“而你认为是你能做到？
”后羿抓住她的肩膀，“嫦娥，你没听到吗？永囚银宫！意识永远困在月球里，
比死亡更可怕！”“但如果我不做，整个人类、整个巫族、整个世界都会成为它们的囚徒！
”嫦娥挣脱他的手，“而且...我可能早就被选中了。”她再次取出那块家传水晶，
这次将血滴在上面。血液被水晶吸收，内部的银色纹路剧烈变化，
最终形成一个清晰的符号——正是她家族图腾：一只环绕月牙的玄鸟。“伯庸家族，
世代守护月陨水晶，”嫦娥轻声说，“不是偶然。我们血脉中，有上古‘月巫’的血统。
父亲研究了一辈子，最后才明白——我们不是守护者，我们是备用‘钥匙’。
”山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苍临大祭司和戎奎首领同时闯入，脸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九颗恶阳开始成形了，”苍临直接说，“星象显示，它将在明晚子时完全升起。
届时九星连珠，太阳之门将完全洞开。”“月影仪显示，月球内部的能量读数正在急剧攀升，
”戎奎补充，这位人类硬汉此刻声音中也带着颤抖，“漩涡中心有东西正在‘出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后羿身上。“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后羿缓缓站起，
“一个真正能结束这一切的计划。”他讲述了嫦娥的发现和伯庸的呓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