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得像在嘲笑她的天真。林薇捏着诊断报告的手指关节泛白，
“视网膜色素变性，晚期，最多三个月失明。”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恍惚走出诊室，撞进一个怀抱。“走路不长眼？”熟悉的声音冰冷如刀。林薇抬头，
对上陆景川不耐的眉眼。他臂弯里挽着的，
是一袭白裙、眼睛缠着纱布的苏婉——三年前因化学事故失明，陆景川念念不忘的初恋。
“抱歉。”林薇低头想走。“站住。”陆景川松开苏婉，拽住林薇手腕，“昨晚跟你提的事，
考虑好了吗？”林薇心脏骤缩。昨晚陆景川难得回家，
开口却是：“婉儿的眼角膜匹配源找到了，但对方临时反悔。
医生说你的血型和组织配型都符合。”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
“你知道捐眼角膜意味着什么吗？”林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还有一只眼睛能看。
”陆景川皱眉，像在嫌她不懂事，“婉儿已经三年没见过这个世界了。林薇，
你这三年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她的。”“我拥有的？”林薇几乎笑出声。这三年，
她拥有的只有深夜独守的空房，是他手机里永远先回苏婉消息的提示音，
是他衬衫上陌生的香水味和领口刺眼的口红印。“景川，别为难林**了。”苏婉柔声开口，
手准确找到陆景川的手臂，“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不过分。”陆景川打断她，
看向林薇的眼神毫无温度，“林薇，这是你欠婉儿的。若不是你当年把那封情书塞进我课本，
让我错过和婉儿的约会，她也不会心情不好去实验室，更不会出事。”又是这个罪名。
林薇闭了闭眼。那年高三，
她确实偷偷藏了苏婉给陆景川的约会纸条——出于少女那点可笑的心思。
但她不知道那天苏婉会因此去碰危险的化学试剂。“我签。”林薇听见自己说。陆景川一愣，
似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但有个条件。”林薇抬眼，直视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
“手术前这三个月，我要你像对待苏婉那样对我。每天回家，陪我吃饭，
周末至少有一天属于我。”陆景川眼中闪过厌恶：“你在讨价还价？”“就当是告别。
”林薇扯出一个笑，“三个月后，我把眼睛给她。然后我们离婚。
”苏婉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陆景川沉默良久，最终吐出两个字：“可以。”第一周，
陆景川履行约定，每晚七点准时回家。但饭桌上永远摆着三副碗筷——苏婉也在。
“薇薇不介意吧？”苏婉笑容温婉，“我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景川说多双筷子而已。
”林薇看着陆景川自然地给苏婉夹菜，挑出鱼刺，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他从未为她挑过鱼刺。“林薇，汤。”陆景川突然说。林薇一愣，以为他要她盛汤，忙起身。
“太咸了。”陆景川皱眉，“婉儿不能吃太咸，下次注意。
”那汤是她从下午四点开始熬的骨头汤。夜里，
林薇在客房听见主卧传来苏婉的啜泣声和陆景川低沉的安慰。这房子隔音并不好。第二周，
林薇的视力开始明显下降，看东西像隔了层毛玻璃。公司周年庆，陆景川破天荒要带她出席。
林薇换上压箱底的礼服，在镜子前练习微笑。宴会上，陆景川却全程搂着苏婉的腰，
向所有人介绍：“这是苏婉，我的未婚妻。”有人疑惑：“那林**……”“秘书。
”陆景川面不改色。林薇站在香槟塔旁，看着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接受祝福，
手里的酒杯几乎捏碎。闪光灯刺得她眼睛生疼，视线里陆景川的笑容逐渐模糊。第三周，
林薇生日。她做了一桌子菜，等到晚上十点。手机响了，陆景川发来短信：“婉儿眼睛疼，
我在医院陪她。你自己吃。”附加一张照片：病床上，苏婉靠在陆景川肩头，
两人手紧紧相握。林薇盯着照片，突然看不清屏幕上的影像。她慌乱地揉眼睛，
触手一片湿润。不是泪。是眼底出血。她跌跌撞撞打车去医院，
急诊医生斥责：“病情恶化这么严重还乱跑！必须立即住院！”林薇摇头：“再等等。
”等什么？她不知道。第四周，陆景川的母亲突然造访。“薇薇，你和景川到底怎么回事？
”陆母拉着她的手，“苏婉怎么住进家里了？外面传得很难听……”“妈，是我同意的。
”林薇勉强笑道，“苏**眼睛不好，需要人照顾。”“你傻啊！”陆母叹气，
“当年那事根本不是你的错！苏婉是自己操作失误，监控后来都调出来了！
景川这小子是不是还在怪你？我跟他解释——”“妈！”陆景川突然出现，脸色铁青，
“别说了。”他拽走母亲，门外的争吵声隐约传来：“……就是她的错！
”“……监控……你自己看！”林薇靠在门后，浑身冰凉。原来他一直知道真相？晚上，
陆景川醉醺醺回家，踹开客房的门。“你跟我妈说了什么？”他掐住林薇下巴，
“让她来指责我？林薇，你真有手段。”“我没有……”林薇呼吸困难。“婉儿那么善良，
失明三年都没怪过你一句。”陆景川眼神狠厉，“你呢？用这点恩情捆了我三年还不够，
现在还想用道德绑架我？”他甩开她，林薇撞到桌角，腰部剧痛。“下周一手术。
”陆景川丢下一句，“做好准备。”林薇蜷缩在地，视线彻底陷入灰蒙。她摸索着找到手机，
屏幕只剩一团光晕。盲人模式开启。
机械的女声朗读着最新消息——来自陌生号码：“林**，我是苏婉的主治医生。
有件事你必须知道：苏婉的眼睛三年前就具备移植条件，但陆先生一直压着手术，
说要等最完美的角膜。他早就知道你的病情在恶化。”林薇笑了，笑出眼泪。原来这三年，
他一边冷落她，一边在等她眼睛“成熟”。第五周，手术前三天。陆景川带苏婉去试婚纱。
林薇“听”见的——盲人模式朗读着苏婉朋友圈的更新：“他说要给我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在我重见光明的那天。谢谢你，林薇姐，你的眼睛会很幸福的。
”配图是陆景川为苏婉戴戒指的背影。林薇平静地打开抽屉，
取出那份早已签好的眼角膜捐献同意书。受益人姓名处，
她用手指摸索着描摹那几个字——“陆景川指定之人”。她拨通律师电话：“王律师，
我遗嘱里的附加条款可以生效了。”第六周，手术前夜。陆景川难得在家，
语气罕见地缓和：“明天手术后，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康复中心。离婚协议我已经签了，
赡养费随你填。”林薇“看”向他声音的方向：“陆景川，你爱过我吗？哪怕一瞬间？
”沉默。“我知道了。”林薇点头，“最后一个请求，明天手术前，
让我去海边看一次日出吧。司机送我就行。”陆景川皱眉：“你眼睛……”“还有点光感。
”林薇微笑，“求你了。”陆景川犹豫片刻：“……好。”手术日。医院走廊，
陆景川焦躁地踱步。林薇清晨去了海边，现在还没到医院。苏婉拉着他的手：“景川，
我害怕……”“别怕。”陆景川安抚她，“林薇答应的事，从不反悔。”话音刚落，
手机震动。是海边救护人员的电话：“请问是林薇女士的紧急联系人吗？
我们在悬崖边发现她的手机和鞋子，还有……一封给您的信。目前搜救队正在寻找，
但浪太大了……”陆景川脑子嗡的一声。信很快被送来，
是林薇娟秀的笔迹：陆景川：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的眼睛应该已经在苏婉脸上了——如果你们找到了我的尸体，并来得及摘取的话。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毁约。但我想了想，凭什么我要按照你的剧本走呢？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医生上周告诉我，我的病情突然加速恶化，
是因为长期接触一种慢性的视网膜毒素。这种毒素无色无味，只能通过日常饮食摄入。
我查了监控。过去三个月，每天早晨那杯你亲手递给我的牛奶，都是苏婉准备的。
你真的一次都没注意到吗？不过无所谓了。我签捐献书时，
在受益人处写的是“陆景川指定之人”。法律上，这意味着只要你还坚持把我的角膜给苏婉，
手术就可以进行——用我自杀身亡后摘取的器官。你说，如果苏婉重见光明后，
每天照镜子时看到的是我的眼睛，她会不会做噩梦？而你知道真相后，每次看着她的眼睛，
会不会想起我？永别了。曾爱过你的林薇附：我怀孕了，八周。本来想今天告诉你的。
信纸从陆景川手中飘落。他僵硬地转向苏婉，声音嘶哑：“牛奶……是怎么回事？
”苏婉脸色煞白：“景川，你听我解释——”陆景川猛地抓住她肩膀：“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只是……只是想让她早点同意手术……”苏婉哭道，“我爱了你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你知不知道那会害死她？！”“可她本来就要失明啊！
”苏婉尖叫，“我是在帮你！你不是一直恨她当年害我失明吗？现在她用自己的眼睛偿还，
有什么不对？！”陆景川踉跄后退，撞在墙上。恨她？这三年，他真是因为恨才冷落林薇吗？
还是因为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自己早在高三那年，
就偷偷喜欢那个总在图书馆角落写日记的安静女孩？不敢承认自己收到苏婉约会纸条时，
其实松了口气，因为不知道如何拒绝林薇期待的眼神？苏婉出事那天，他赶到医院，
看见林薇惨白的脸，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是愤怒于她的“陷害”，
还是愤怒于这个意外彻底断了他和林薇的可能？所以他选择恨她。用恨来掩盖恐慌，
用冷漠来武装心动。可这三年，他习惯了每天喝她煮的咖啡，习惯了胃疼时她的手温柔按压，
习惯了深夜回家总有一盏灯亮着。他以为那只是习惯。直到此刻，心脏像被生生挖空。
手机再次响起，搜救队长沉重的声音传来：“陆先生，我们找到了林薇女士的……遗体。
浪太大，撞到了礁石。另外，在她外套内袋发现一瓶未开封的眼药水，
还有一张折叠的纸……”“纸上……写着什么？”陆景川喉咙发紧。
对面沉默片刻：“是一份眼角膜定向捐献书。受益人姓名被涂改过，原来写的是‘苏婉’，
后来用黑笔重重划掉，改成了……”“改成了谁？！”“改成了‘陆景川’。
”林薇的葬礼在一个阴雨天举行。陆景川坚持要用婚礼规格办葬礼。
礼堂摆满白玫瑰——林薇最喜欢的花。来吊唁的人窃窃私语，
看着那个三天内瘦脱相的男人跪在棺椁前，一遍遍抚摸冰冷的棺木。苏婉来了，戴着墨镜。
“景川，手术……”“滚。”陆景川头也不抬。“可是我的眼睛——”“你的眼睛？
”陆景川猛地转身，双目赤红，“你也配有眼睛？！
”苏婉吓得后退：“你答应过我的……”“我答应的是林薇。”陆景川一字一句，
“现在她死了，因为你的毒药，因为我的愚蠢。你觉得我会让你用她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他站起来，对身后律师说：“报警。苏婉涉嫌投毒谋杀。”“不！景川！
我爱你啊——”“你的爱让我恶心。”警方带走尖叫的苏婉。陆景川重新跪回棺前，
额头抵着棺木。“薇薇，我把她送进去了。”他喃喃，“你开心吗？”棺木沉默。葬礼后，
陆景川搬回和林薇的婚房。他睡在客房——那张林薇睡了三年、他从未踏入过的床。
枕头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开始出现幻觉。夜里总听见林薇在厨房煮咖啡的声音，
早晨恍惚看见她坐在餐桌前对他笑：“今天牛奶温度刚好。”可转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律师送来林薇的遗嘱。除了房产存款，还有一封手写信：景川：如果你看到这封信，
说明我还是心软了，没忍心真的让你背负一条人命活下去。眼药水是我自己买的。
医生说我的病情加速恶化，其实是因为怀孕——妊娠加速了色素变性。
苏婉的牛奶里也许加了什么，但没那么严重。我撒了谎。因为我想知道，
如果以为是她害死我，你会不会为我难过一点点。很可笑吧？到死还在试探你。
孩子我没打算留。医生说我这种情况怀孕风险很大，
而且……我不想让孩子有一个不爱他的父亲。但最后时刻，我还是没舍得。
所以如果你找到这封信，去市妇幼医院407病房看看吧。我签了高危妊娠同意书，
医生说只有30%几率能保住孩子。如果幸运，那里会有个早产的小家伙等着你。
如果不幸……那也好，让孩子陪我走，黄泉路上不孤单。别内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只是陆景川，如果有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了。太疼了。陆景川疯了一样冲向医院。
407病房，保温箱里躺着一个瘦小的婴儿，胸口微弱起伏。
护士说：“林女士送医时已经昏迷，剖腹产下孩子后大出血去世。孩子才28周，
状况很不好。”陆景川隔着玻璃，看见那个小生命。孩子的眼皮微肿，还未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