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道长送的这桔子糖还挺好吃呢。”
许星棉一边嚼着糖,一边抱着香烛、拎着盏红纸灯笼往香房走。
夜色已深,四周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裙裾的窸窣声。途经一处幽暗的小竹林时,晚风忽然吹动竹叶沙沙响,她莫名察觉到一丝异样——林子里好像藏着人。
许星棉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抬手将灯笼往前举了举,虽只照亮了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却真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倚靠在那里。
她的好奇心瞬间压过了恐惧。深吸一口气后,又往前挪了两步,试探着轻声问道:“……谁在那里?”
竹林寂静,无人应答。
她抿了抿唇,壮着胆子又往前探了几步,灯笼的光恰好扫过那人的衣角,然后缓缓上移……
“咦?祤?”
许星棉惊讶地低呼出声。只见她口中之人正倚靠在一棵粗壮的竹树下,浓密的枝叶投下的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黑暗中。
许星棉能一眼认出他,实在是因为他那份清绝出尘的气质与轮廓过于出色。
“你怎么在这里?”许星棉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他身侧,灯笼的暖光映亮了他身前的地面,她这才看清他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墨色常服。
“怎么换了身衣服?嗯……感觉和下午有些不一样了?”没想到出来一趟竟又能碰见他,许星棉脸上顿时漫开盈盈笑意,像献宝似的问道:“对了,我的鱼还活着吗?”
她自顾自说了许多,对面却始终一声不吭。
她终于察觉出异样,疑惑地凑近了些,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回应她的只有竹叶的沙沙声。
她微微蹙眉,又前进了半步,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用带着点哄劝的语气说道:“伸出手来。”
见对方毫无反应,她又耐心地催促,带着点撒娇似的软糯:“快点嘛,伸出手来。”
过了好半晌,那只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才终于缓缓伸到她面前。
许星棉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仅剩的两颗桔子糖倒在他的掌心,眉眼弯弯:“这是知客道长送的桔子糖,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吃些甜的心情也会变好哦。”
她收回手,提着灯笼站起身,“我走啦。吃颗糖,晚上做个甜甜的好梦。”
说完,她便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小竹林,只留下身后那个沉默的身影,和他掌心两颗小小的糖果。
待那团暖融融的灯笼光晕彻底消失,竹林深处才悄然走出一道近侍模样的身影,在几步外躬身垂首,声音压得极低:“世子殿下。”
那道静立于竹影下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直起身,步出枝叶的阴影。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那张与羲知祤一般无二、却毫无病气的面容。眉心那一点朱砂痣,在月华下红得惊心,既似悲悯的神性,又透出几分妖异的冷冽。
他摊开掌心,尖摩挲着糖纸,语气冷冽:“查。”
“是。”
随从立即躬下身,领命而去,身形转眼便再次没入黑暗,只留下羲知鹤站在月光下,神色难辨。
*
晨光微熹。
羲知祤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缸里的鱼。可那条金色的肥鱼,此刻已僵直地翻了白肚,漂浮在田田荷叶间。
廊下值守的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伏在地,身子抖得像筛糠,不停磕头求饶:“公子息怒!公子饶命!属下不知这鱼为何会……”
羲知祤没有说话,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那条死鱼上,眸底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沉寂。
“祤儿,来用早膳了。”豫王妃带着人笑意盈盈地走进院子,她身侧的李嬷嬷也捧着食盒附和:“娘娘一早便亲自下厨,为您熬了燕窝粥。”
两人见他主仆二人僵在缸前,气氛异样,豫王妃不由得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柔声问道:“祤儿,这是怎么了?”
“死了。”羲知祤语声平淡,听不出喜怒。
豫王妃探头一看,松了口气,立刻宽慰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一条鱼罢了。莫要不开心,母亲这就让人去找一条一模一样的来。”她随即转头吩咐下人:“去,寻条一样的金鳞鱼来。”
“死了,便找个替代品么?”羲知祤轻声反问,眼神落在水面上,并未看任何人。
“祤儿说什么胡话!”豫王妃脸色一变,语气也沉了几分,“不过是条鱼,谈什么替代不替代的,不许胡思乱想。”
羲知祤不再接话,转而看向地上抖成筛糠的近侍,声调依旧平稳,却带着淡淡的压力:
“你们也去。午时之前,必须在那条溪里,找到一模一样的。”
“是!”近侍如蒙大赦,慌忙应声,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
“好了祤儿,别盯着鱼儿较劲了,快随母妃用早膳吧。”豫王妃重新堆起温柔笑意,伸手想去拉儿子的衣袖,却再次落空。她眼底的失落一闪而逝,随即被儿子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询问定在原地:
“母亲可曾命人,为兄长也送一份早膳过去?”
他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我听闻,兄长也在此观中。”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豫王妃脸上的笑意,她的神情僵了片刻,随即又强撑着笑道:“你兄长一直长在跟前,倒是你,母妃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心里自然只惦记着你。。”
“送份早膳,不过是顺便的事。”羲知祤语气依旧淡漠,听不出半分情绪,“母妃,我还有经文要念,就不陪母妃用膳了。”
豫王妃眼底的失落更浓,却也不敢强求,只得吩咐李嬷嬷将食盒递给了他的贴身近侍,勉强笑了笑:
“念经文,也要适度,不可太过劳累。”说罢,便带着人默然离去。
直到院中再次恢复死寂,贴身近侍才敢低眉敛目的上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公子……缸里的鱼……您要如何处置?”
羲知祤静立原地,目光仍落在那一动不动的金色躯体上。半晌,他薄唇轻启,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找个琉璃匠人来。”
“将它封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