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到底是娇生惯养了五年，饿一顿的威力远超想象。
前一天晚上他还只是赌气哭闹，第二天一早，就直接在他自己的小院里上演了全武行。
摔东西，踹丫鬟，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饿了，他要吃好的，他要见他的“蓉娘娘”！
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时，我正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不是诗书，而是厚厚几大本账册。
锦书在一旁低声汇报：“小公子闹得厉害，把您年前赏的那套琉璃镇纸都给砸了……还踢伤了一个想去劝他的小丫鬟。”
我眼皮都没抬，指尖划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镇纸记下，五十两。丫鬟请大夫，用最好的伤药，费用从公中出，但记在小公子院里的开销账上。”
锦书应下，又迟疑道：“公主，驸马爷一下朝就赶去小公子院里了，看样子……很是心疼。”
我嗤笑一声：“他当然心疼。那可是他和他‘真爱’的‘爱情结晶’，心肝宝贝。”
不过，裴瓒来得正好。
省得我去找他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裴瓒就带着一身低气压，闯进了我的书房。
他脸色阴沉，眼底带着血丝，显然被裴钰的哭闹和林蓉昨日的委屈搅得心烦意乱。一进来，也懒得维持虚伪的客套了，直接兴师问罪：
“姚音！你看看你把钰儿逼成什么样子了！他还是个孩子！不过是想吃口可心的饭菜，你何至于如此苛待他？！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母的慈心！”
我合上账册，慢悠悠地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慈心？”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裴瓒，对一个骂亲娘‘**’、‘想吐’的白眼狼讲慈心？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瓒被噎得一顿，强辩道：“那……那不过是孩子一时的气话！是你先行为不当，伤了他的心！”
“我行为不当？”我站起身，拿起桌上最上面的一本账册，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裴驸马，既然你提到‘心’，那我们今天就好好算算，我这五年来，是怎么用真金白银，喂饱你们裴家这颗‘狼心狗肺’的！”
我将账册直接拍在他胸口。
裴瓒下意识接过，皱眉：“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我冷声道，“这是裴钰从出生到现在，整整五年，在他一个人身上花销的明细账。每一笔，大到请西席先生、购置文房四宝、绫罗绸缎，小到一顿点心、一颗糖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瓒狐疑地翻开账册。
起初是不以为然，但随着一页页翻下去，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变脸。
因为这账目，实在太惊人了。
我知道裴钰是任务关键，所以这五年来，在他身上花的钱，简直是流水一般，怎么奢侈怎么来，力求打造一个“完美”的、溺爱孩子的母亲形象。
裴瓒自己虽然出身世家，但裴家并非顶级豪富，他又自诩清高，实际上对庶务并不精通，更不清楚养一个孩子具体要花多少钱。他只知道裴钰过得极好，却不知道这“极好”背后，是怎样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道，手指有些发抖地指着一项，“光是一方歙砚，就……就一百二十两？还有这云锦，一匹就要八十两？他一个孩子，穿得了这么多吗？”
我嗤笑：“驸马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你常说，‘我裴瓒的儿子，自然要用最好的’，‘不能委屈了钰儿’？怎么，现在又嫌贵了？”
我逼近一步，指尖点着账册上最后汇总的那个数字，声音清晰而冰冷：
“看清楚了，裴驸马。五年，光是裴钰一个人，吃穿用度、启蒙教育、丫鬟仆役，总计花费，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五两四钱银子。”
“这还不包括本公主嫁妆里那些有价无市的古董摆件、御赐之物，被他拿去把玩甚至损坏的部分。若真要折算，再加两万两都打不住。”
裴瓒看着那数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彻底白了。
三万七千多两！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中等世家全族一年的开销！还只是养一个五岁孩子！
他裴瓒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他名下那些田庄铺面的收益又有多少？若非尚了公主，有公主的嫁妆和食邑支撑，他怎么可能让儿子过上这种日子？
“你……你定然是做假账！”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吼道，“怎么可能花这么多！”
“做假账？”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转身又从书案上拿起一叠票据存根，“所有大额支出，皆有京城各大商号的票据为证。需要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宝昌号的掌柜、锦绣阁的东家来对质吗？”
裴瓒看着那厚厚一叠盖着各色印章的票据，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后退一步，账册差点脱手。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冷笑更甚。
这就受不了了？
好戏还在后头。
我收回目光，对锦书吩咐道：“传我的话下去。从即日起，小公子院中一切用度，按府中二等管事份例供给。”
锦书愣了一下：“公主，这……二等管事月例五两，吃穿用度都有定规，这……”
“怎么？不够？”我挑眉，“我们裴小公子不是清高得很，视金钱如粪土吗？既然看不起我这‘**’娘亲用‘粪土’堆起来的日子，那就过过‘清高’人该过的日子好了。”
我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是真正的二等管事份例。饭菜是大厨房的统一份例，衣裳是府里统一采买的棉布。若他院里的丫鬟婆子敢私自贴补，或者有人从外面往里送东西……”
我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裴瓒，意有所指：“一律杖责二十，发卖出去！”
“是！公主！”锦书这次答得干脆利落。
我的命令很快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裴钰很快就发现，世界变了。
早上送来的不再是精致的各色点心小菜，而是一碗清粥，一碟咸菜，两个馒头。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柔软光滑的云锦苏绣，而是粗糙不少的细棉布衣服。
他习惯性想要最好的湖笔徽墨，得到的却是最寻常的文具。
他摔东西，哭闹，甚至绝食威胁。
但这次，没有人再来哄他。
丫鬟婆子们得了死命令，只能战战兢兢地守着，确保他安全，但绝不额外满足任何要求。
裴瓒心疼不已，私下想拿自己的体己银子贴补，但我早就防着这一手。我明确下令，账房若敢额外支取银钱给裴钰或用在他身上，一律严惩不贷。裴瓒那点俸禄和私产，根本支撑不起裴钰过去的开销于万一。
至于林蓉？
她倒是想表现。
偷偷摸摸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想从外面买些精巧的吃食玩意送进去。
结果东西刚送到角门，就被我早就安排好的护卫“人赃并获”。
我没去见林蓉，只是让锦书去“传话”。
“林姑娘，公主让奴婢问问您，您这贴补别人的银子，是林家给的，还是……驸马爷私下给的？若是林家给的，林家知道您用这银子来养驸马和公主的儿子吗？若是驸马爷给的，那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锦书学得惟妙惟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公主还说，小公子年纪小，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这责任……林姑娘您担待得起吗？”
林蓉的丫鬟吓得面无人色，东西也没敢送，连滚带爬地回去了。
据说林蓉在房里又哭了一场，这次连裴瓒都没敢去见——裴瓒自己也正为银子的事焦头烂额。
裴钰被这突如其来的“贫困”生活打懵了。
他习惯了锦衣玉食，习惯了所有人的围着他转，习惯了只要皱皱眉就有人把他想要的一切捧到面前。
现在，一切都没了。
好吃的没了，好玩的没了，新衣服没了，连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从以前的谄媚讨好，变成了隐隐的同情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