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静静地躺在地上，白色的封皮沾上了泥点，格外刺眼。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文件和江言的身上。
王院长和老师们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屈辱。
孩子们则是不安地看着他，小手攥得更紧了。
江言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份文件。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着苏振东那双喷火的眼睛。
僵持。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振东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他最讨厌的，就是江言这副油盐不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一个蝼蚁，凭什么？
“怎么，不敢看？”苏振东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还是说，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你连弯腰的勇气都没有了？”
江言终于有了动作。
他不是弯腰，而是缓缓蹲下身。
他没有去捡那份文件。
而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女孩的头，柔声说：“囡囡，带弟弟妹妹们跟王奶奶回屋里去，外面太阳大。”
小女孩懂事地点点头，拉着其他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王院长往屋里走。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江言和苏振东的人马。
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江言才缓缓站起身。
他依旧没有碰那份文件。
“苏董，您的表演结束了吗？”
“如果结束了，请回吧。”
“你！”苏振东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威逼和羞辱，都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江言，你别给脸不要脸！”苏振东身后的一个保镖忍不住喝道。
江言的目光冷冷扫了过去。
那保镖被他看得心里一突，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一个吃软饭的，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看来苏董是不打算自己走了。”江言的语气淡漠，“既然如此，我只能认为，您是想私闯民宅了。”
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
“私闯民宅？”苏振东怒极反笑，“江言，你真是天真得可笑！你脚下站的这块地，你眼前这栋破楼，产权是谁的，你打听过吗？”
他一脚踩在那份文件上，用力碾了碾。
“我告诉你！这整片地，连同上面的所有建筑，都在我苏振东名下！”
“二十年的租赁合同，上个星期，刚刚到期！”
“我现在别说停止资助，我就是明天叫推土机来把这里夷为平地，也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这句话，比刚才停止资助的冲击力还要大上百倍。
如果说断了资助是慢性死亡，那收回地皮，就是立刻执行死刑！
江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件事，他不知道。
王院长也从未提起过。
他一直以为，这块地是孤儿院自己的。
苏振登看着他脸上终于出现的震惊，心中涌起一阵报复的**。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现在知道你那点可怜的骨气，在我面前一文不值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苏振东收回脚，像丢垃圾一样把那份文件踢到江言面前，“马上，滚上我的车。否则，明天日出之前，我保证这里会变成一片废墟。”
他笃定江言会屈服。
因为江言在乎这里。
而这，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江言的目光落在文件上。
封面上，“土地所有权证明及租赁合同”几个字，清晰无比。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尊严，可以不在乎苏振东的羞辱。
但他不能不在乎这一百多个孩子的家。
苏振东似乎很享受他此刻的挣扎，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做出选择。
就在这时，江言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晚晴。
江言看了一眼苏振东，后者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似乎在说：你也就这点本事，有事就找我女儿。
江言没有接。
他按下了静音，把手机揣回兜里。
然后，他再次蹲下身。
这一次，他捡起了那份文件。
苏振东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
然而，江言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翻开文件，而是拿着它，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前。
“撕拉——”
一声脆响。
他竟然，开始一页一页地，撕那份文件。
动作不快，但很稳。
每一张纸，都被他撕成了均匀的两半，然后扔进垃圾桶。
“你……你干什么！”苏振东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身后的保镖和助理也都傻眼了。
那可是地契原件的复印件和合同！
江言没理他，继续撕着。
“住手！”苏振东暴喝一声，快步冲了过来，想要抢夺。
两个保镖也反应过来，立刻上前要制住江言。
江言动作更快。
在他们靠近之前，他已经将最后几页纸撕碎，连同封面一起，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苏振-东指着江言，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撕了它就没用了吗？我告诉你，我有一百种方法让这孤儿院消失！”
“我知道。”江言的回答，依旧平静得可怕。
“那你还敢！”
“因为……”江言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苏振东，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的事，我会解决。用不着你来操心，更用不着你来威胁。”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振东被他这股莫名的底气给震住了。
他凭什么？
他到底凭什么？
就在这时，江言的手机又固执地响了起来。
还是苏晚晴。
这一次，江言接了。
他没有避开任何人，直接按下了免提。
“江言！你怎么样？我爸是不是去找你了？”电话那头，传来苏晚晴焦急万分的声音。
江言的语气瞬间柔和下来。
“我没事。”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快急死了！”
“他能对我做什么。”江言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苏振东，“苏董只是来……视察工作。”
“视察个屁！”苏晚晴在那头爆了粗口，“我都知道了！他要停掉孤儿院的资助！这个老**！”
苏振东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晚晴，别这么说。”江言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你怎么处理啊！那是我爸！”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不用。”江言果断拒绝，“你来了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相信我，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好。”苏晚晴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担忧，“但是你答应我，有任何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答应你。”
挂掉电话，院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苏-振东死死地盯着江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江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决。”
他猛地一挥手。
“我们走！”
一群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也干脆利落。
黑色的辉腾车队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只留下一地狼藉的轮胎印。
直到引擎声彻底听不见了，江言才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走到垃圾桶边，看着里面被撕碎的文件，眼神晦暗不明。
他没有疯。
他只是在赌。
赌苏振东暂时不会把事情做绝。
因为苏晚晴。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苏振东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推土机，随时都可能开过来。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弯下腰，将那些碎纸片从垃圾桶里，一片一片地，重新捡了出来。
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宿舍，关上门。
将那些碎片在桌上一点点地拼接起来。
合同，地契……这些他都快速掠过。
他的目的，是文件最后附带的那些“背景资料”。
那是苏振东用来羞辱他的东西。
他的出生，他的过往，他在被苏晚晴“捡到”之前的所有人生轨迹。
然而，就在这些资料的最后一页，一张小小的、似乎是无意中夹带进来的黑白照片，滑落了出来。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起了毛。
上面是两个穿着旧式工装的年轻男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个破旧的大门前。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
那个大门，江言认得。
是春晖孤儿院三十年前的老门。
而照片上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苏振东年轻时的影子。
而另一个……
江言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脸。
那张脸，他曾在父亲唯一的一张遗像上，看过无数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