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爷爷遗物时，我翻出他1985年拍的合影。照片里所有人都对着镜头笑，
只有后排左二的男人面色惨白，正死死盯着镜头外的我。三天前刚搬来隔壁的林医生，
此刻正在阳台上浇花。他浇花的手势很怪——左手无名指总在花盆边缘轻轻叩击。
和照片里那个男人叩击桌面的节奏一模一样。可这张照片拍摄时，林医生应该只有十五岁。
第1章：旧影那年夏天特别闷热。蝉没完没了地叫。空气里是煤灰味，
混着楼下王奶奶种的栀子花腻人的香。我叫陈默。十六岁。刚收到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心里没什么波澜。我爸是厂里的技术标兵。我妈是语文老师。家住厂区分的那栋筒子楼。
三层。朝东。日子过得像一碗凉白开。没滋没味。但解渴。隔壁空了半年的屋子有了动静。
来了个新邻居。是个退休医生。姓林。叫林国栋。他搬来的那天。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和一个看起来挺沉的木箱子。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挂着笑。
见了谁都和和气气的。没过几天。整栋楼的人都喜欢上他了。李婶说他医术好。
给她家孙子瞧了拉肚子。没吃药就好了。张叔说他没架子。能蹲在门口跟人下半天棋。
林医生见到我。总会笑眯眯地点头。“小默放学了？”我嗯一声。低头快步走过去。
我不太会应付这种热情。那天放学。他在楼道口叫住我。“小默。”我站住。回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过来。“拿着。”“朋友从上海带的。”“大白兔。
”奶糖静静地躺在糖纸上。散发着甜腻的气息。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谢谢林伯伯。
”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听说你考上一中了？”“真厉害。”他笑着。
眼睛眯成一条缝。镜片后面。目光很温和。“以后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随时来问我。
”我捏着那颗糖。手心有点汗。周末。妈在收拾屋子。喊我帮忙。
“把你爷爷那些老东西理一理。”“该扔的扔。”爷爷上个月刚走。留下一个旧木箱。
一直堆在阳台角落。我打开箱子。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里面大多是些旧衣服。
几本毛选。还有一些泛黄的票据。箱底压着一本硬壳相册。我拿起来。拍了拍灰。
相册很旧了。边角都磨破了。里面大多是爷爷和工友的合影。黑白的。
人们都穿着差不多的工装。表情严肃。我漫不经心地翻着。直到最后一页。
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照片上的人。穿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制服。深色。
领口样式很奇怪。背景是一个陌生的建筑。像仓库。又像礼堂。照片下方。
有一行模糊的小字。“灰鸦，1958.秋。”我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
突然。我的呼吸停住了。手指僵在半空。第二排左边。那个年轻人。眉眼清秀。鼻梁挺直。
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点那个年代人少有的书卷气。这张脸。我太熟悉了。就在昨天。
他还笑眯眯地递给我一颗大白兔奶糖。是林国栋。照片上的林国栋。和现在的林国栋。
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照片上的他更年轻些。可这是1958年的照片啊。三十年了。
人怎么会不老？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直冲头顶。
我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相册“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妈在厨房听见动静。探出头。
“怎么了？”“毛手毛脚的。”我猛地回过神。捡起相册。指着那张照片。声音有点发颤。
“妈……”“你看这个人……”“像不像隔壁林伯伯？”我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
皱着眉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的脸色。唰一下。全白了。像被人突然抽干了血。
第2章：遗物我妈一把抢过相册。她的手也在抖。“瞎说什么！”声音又尖又利。
像玻璃划在铁皮上。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神里全是惊恐。好像那不是照片。是条毒蛇。
她猛地合上相册。塞回木箱最底下。还用几件旧衣服盖住。像在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准再翻了！”她转过身。胸口起伏着。“你爷爷的东西都不干净！”“全是晦气！
”她很少这么凶。尤其是对我。我站在那儿。手脚冰凉。脑子里全是那张年轻的脸。
和林医生现在的脸。重叠在一起。怎么可能？“妈……”我又叫了一声。
想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打断我。“去洗手！”“准备吃饭！”语气不容置疑。
她推着我往厨房走。指甲几乎掐进我胳膊里。那顿饭吃得死寂。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我妈一直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没夹一口菜。我爸觉得不对劲。“怎么了这是？
”我妈猛地抬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有点累。”她看了我一眼。
眼神复杂。带着警告。还有……哀求？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拉出一道惨白。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林医生家。他在走路。
在咳嗽。在正常地生活。可那张1958年的照片。像鬼影一样在我眼前晃。三十年了。
他为什么没老？我悄悄爬起来。赤脚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楼下路灯昏黄。树影摇晃。
像张牙舞爪的鬼。就在这时。我看见两个人影。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是我爸。
和林医生。我爸微微佝偻着背。不像平时那个挺拔的技术员。他在听。林医生在说。
声音很低。听不清。但林医生抬手。拍了拍我爸的肩膀。一下。两下。动作很轻。
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像主人在安抚一条不安的狗。我猛地放下窗帘。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这个家。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妈的恐惧。我爸的顺从。还有那个不会老的林医生。我滑坐在地上。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淹没。那个晚上。我知道。那碗凉白开一样的生活。
彻底被打翻了。第3章：裂痕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一夜没睡踏实。脑子里乱糟糟的。
照片。妈妈惨白的脸。路灯下那两个模糊的人影。我轻手轻脚起床。爸妈房门还关着。
客厅静得可怕。我妈红肿着眼睛出来做早饭。看见我。愣了一下。“起这么早？
”她声音沙哑。避开我的目光。把粥端上桌。煎蛋有点糊了。她平时从不这样。
我爸也出来了。眼下两团青黑。坐下来拿起报纸。却半天没翻一页。
“昨晚……”他清了清嗓子。“睡得好吗？”我没抬头。“嗯。”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只有喝粥的声音。这种刻意的平静比争吵更让人窒息。我背上书包。“我上学去了。
”我妈追到门口。往我手里塞了个鸡蛋。“路上吃。”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最后只说了句。“早点回来。”眼神里那种熟悉的恐惧又浮了上来。一整天。课都听不进去。
老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放学铃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却没回家。我去了县图书馆。
那个年代。小城的图书馆没什么人。旧报纸和杂志堆在角落里。落满了灰。我找到管理员。
一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女人。“我想查点旧资料。”“关于……五十年代的。”她头都没抬。
“那边。”“自己找。”手指了个方向。我在故纸堆里翻了一下午。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手指被粗糙的纸边划了几道口子。1958年。1959年。
1960年……我一行行看过去。眼睛又酸又涩。“灰鸦”。这两个字像石头沉进大海。
没有一点痕迹。好像它从来不存在。或者。被人彻底抹掉了。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到筒子楼门口。就听见一阵笑声。是林医生。
他正和几个邻居坐在树下乘凉。摇着蒲扇。谈笑风生。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确良衬衫。
看起来格外清爽。他看见我。笑着招手。“小默回来了？”“来来来。
”“尝尝我刚买的西瓜。”他递过来一片红瓤的西瓜。汁水饱满。像血。我盯着他的手。
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曾经在1958年的照片上。搭在另一个人的肩上。现在。
它递给我一片西瓜。“拿着呀。”他笑容温和。邻居们都看着。我慢慢伸手。接过来。
冰凉的触感。却烫得我手心一缩。“谢谢林伯伯。”我低声说。“这孩子。”“真客气。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动作很自然。像所有和蔼的长辈。可他的手掌碰到我头发的瞬间。
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感觉。像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我拿着那片西瓜。
逃也似的上了楼。回到家。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着刚才被他碰过的头发。
水很凉。我却觉得头皮还在发烫。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恐。
我和妈妈。越来越像了。第4章：窥探不能再等了。我得做点什么。光害怕没用。
我得看清楚。这个林国栋。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开始跟踪他。像个幽灵。缀在他身后。
他生活规律得像钟表。早上七点出门买菜。八点回来。上午在家。下午三点出门散步。
五点回来。晚上基本不出门。但我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总是深色。
灰的。蓝的。黑的。几乎看不到一点亮色。更奇怪的是。所有衣服。都没有标签。
像被人故意剪掉了。还有他倒的垃圾。我趁他下午散步时偷偷翻过。除了菜叶果皮。
偶尔会有烧灼过的纸灰。黑乎乎的。一捏就碎。凑近了闻。有股焦糊味。他在烧东西。
烧什么？我得进他屋里看看。光在外面转悠不行。我找了个借口。拿着数学作业本。
敲响了他家的门。“谁呀？”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林伯伯，是我，小默。
”“有道题想请教您。”门开了。他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快进来。
”他侧身让我进去。屋里很干净。干净得过分。地板擦得锃亮。所有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
像没人住一样。“坐。”他给我倒了杯水。“哪道题不会？”我指着作业本上的一道几何题。
心根本不在上面。眼睛偷偷打量四周。客厅很简单。几张藤椅。一个茶几。书架上摆满了书。
大多是医学方面的。《内科学》《解剖学图谱》……但有几本厚厚的。没有书名。硬壳封面。
颜色暗沉。和其他书格格不入。“你看。”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
“从这里连接……”他的手很稳。线条画得笔直。讲解耐心细致。像个真正的老师。
可我注意到。他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像是什么旧伤。“懂了吗？
”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我。眼神温和。我赶紧点头。“懂了，谢谢林伯伯。”“不客气。
”他笑着摘下眼镜。“年轻人，多学点是好事。”他送我出门。“以后有问题随时来。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一层冷汗。他那屋子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张刻意描画的脸。没有照片。没有私人信件。没有任何能透露他过去的东西。
除了那几本奇怪的书。和手腕上那道疤。下楼时碰到门卫老张头。他正坐在门口听收音机。
里面咿咿呀呀唱着京剧。我停下脚步。假装随口问。“张伯伯，隔壁林医生人挺好的哦？
”老张头哼了一声。关掉收音机。斜眼看我。“他？”“挺好？”他嗤笑。“小默啊。
”他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这种人，来历不明。”“你小孩子家，少打听。
”“离他远点。”他说完。又打开收音机。摇头晃脑地听了起来。来历不明。
老张头的话像锤子。砸在我心上。我站在筒子楼昏暗的楼道里。看着林国栋那扇紧闭的房门。
它像一只沉默的眼睛。也在冷冷地看着我。第5章：跟踪星期六下午。天阴着。
闷得人喘不过气。我从窗户看见林医生提着布兜出门。灰布褂子。背影清瘦。他说去买菜。
可方向不对。菜市场在东边。他往西走了。我心跳突然快了。跟上去。隔着几十米。
不远不近。他走得不快。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摊。像个普通退休老头。但路线很明确。
一直往西。西边是旧货场。早就废弃了。生锈的铁轨。堆成山的破烂集装箱。
野草长得比人都高。平时鬼都不来。他来这儿干什么？他走到货场深处。
在一个褪色的蓝色集装箱前停下。左右看了看。我也赶紧蹲下。躲在一个废弃的机床后面。
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集装箱后面转出一个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帽檐压得很低。
看不清脸。两人靠得很近。低声说话。风大。听不清。只抓到几个零碎的词。
“风声紧……”“下次……”“小心……”林医生从布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厚的。
递给那男人。男人接过去。飞快塞进怀里。然后从裤兜掏出个小纸盒。塞给林医生。
交接完成。不到两分钟。两人立刻分开。朝不同方向走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死死捂着嘴。蹲在机床后面。腿都麻了。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慢慢站起来。
后背全湿了。冷的。买菜？买他妈什么菜需要来这种地方？需要偷偷塞信封？
那信封里是什么？钱？情报？那小纸盒里又是什么？毒药？微缩胶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