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审视。
她习惯了我的质问，我的不满，我因为沈澈而掀起的每一次歇斯底里。
我的平静，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异常。
“陆宴，你不是在说反话吧？”
她试探着，一步步朝我走近，带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清甜与冷冽的香水味。
过去，我迷恋这种味道。
现在，只觉得有些腻。
我放下镜头，拿起另一块擦镜布，继续手上的动作，头也没抬。
“没有反话，去吧，玩得开心点。”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苏晴在我身边站定，沉默了许久。
久到我擦完了整套镜头，将它们一一收回防潮箱里。
“你……”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真的不生气？”
我扣上箱子的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然后，我站起身，与她平视。
她的确很美，美得像是橱窗里精心雕琢的人偶，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也难怪，我曾经会为了她，卑微到尘埃里。
“苏晴。”
我叫了她的名字，清晰地看到她在我开口的瞬间，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做好了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准备。
她以为我又要像以前一样，红着眼睛质问她，我和沈澈到底谁更重要。
会失控地抓住她的手腕，求她不要去。
可惜。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轻笑一声，绕过她，走向厨房，“他是你的朋友，你去接他，理所应当。”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出苏晴此刻脸上错愕的表情。
她大概在想，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或者又在酝酿什么新的折磨她的方式。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浇灭了心底最后一点躁动。
三年的纠缠，够了。
苏晴终于跟了过来，靠在厨房门框上，双臂环胸。
这是她缺乏安全感，或者说，感觉事情脱离掌控时的小动作。
“陆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把水瓶放在台面上，“就是想通了。”
“想通了？”
“嗯。”我点点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以前是我不对，太小心眼，总是因为沈澈跟你闹，以后不会了。”
我的态度太过诚恳，诚恳到苏令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不相信。
一个把嫉妒写在脸上的男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圣人？
“你是不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愧疚？”她冷笑一声，语气里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嘲讽。
“没有。”
我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我们都该过得轻松一点。”
“轻松？”苏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前死死抓住我不放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让我轻松？”
“所以说，是我以前不懂事。”
我的顺从，彻底打乱了她的节奏。
她准备好了一大堆反驳我的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
过去三年，每一次我们因为沈澈吵架，我都是这种感受。
无力，窒息。
“随便你。”
苏晴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丢下这三个字，转身拿起玄关的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彰显着主人不佳的心情。
我站在原地，听着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许久，嘴角才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不是嘲讽，不是自嘲。
而是一种，解脱的笑。
我走回客厅，拿起刚刚被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未读信息。
来自我的律师。
【陆先生，您委托的离婚协议已经拟定好，发送到您的邮箱了，请查收。】
我点开邮箱，下载了那份PDF文件。
【离婚协议书】
五个大字，清晰，醒目。
我逐字逐句地看着，从财产分割到子女抚养——虽然我们没有孩子。
一切都按照我之前交代律师的，我净身出户。
这套婚房，车，我名下所有的存款，都留给她。
算是对我这三年，无休止的纠缠和带给她的痛苦的补偿。
我只要自由。
我将协议打印出来，一式两份。
然后在乙方的位置，签上了我的名字。
陆宴。
笔锋凌厉，没有丝毫犹豫。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把其中一份协议，随手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
另一份，连同我的护照、身份证，一起收进了背包。
做完这一切，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下午四点。
距离苏晴去机场，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想必，她现在已经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他们或许正在去餐厅的路上，相谈甚欢。
她或许还在为我今天的“懂事”而沾沾自喜，以为我终于被她**乖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
当猎物不再挣扎，不是因为它屈服了，而是因为它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腿，准备逃离陷阱了。
我背上包，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
这里处处都是苏晴的痕迹，唯独，没有太多属于我的东西。
我原本就是个外来者。
现在，该离开了。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
这一次，没有“砰”的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哒”。
像是给这段荒唐的感情，画上了一个温柔的句号。
……
苏晴的心情确实很复杂。
陆宴的突然转变，让她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甚至在接到沈澈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丝恍惚。
“晴晴，怎么了？不欢迎我回来吗？”
沈澈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斯文儒雅。
他笑着揉了揉苏晴的头发，动作亲昵又自然。
若是放在以前，苏晴会很享受这种亲近。
但今天，她却下意识地想到了陆宴。
如果陆宴在，他看到这一幕，大概又要发疯了。
他的眼睛会瞬间变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沈澈的手。
然后，他会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将自己粗暴地拉到他身后，用一种宣誓**的姿态，与沈澈对峙。
很幼稚，很丢人。
但不知为何，今天，当沈澈的手落在她头顶时，她心里竟然有一丝空落落的。
好像……少了点什么。
“没有，怎么会。”
苏晴很快回过神，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对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欢迎回家，阿澈。”
两人上了车，前往预定好的西餐厅。
一路上，沈澈都在跟她讲国外这几年的见闻，苏晴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她想起出门前，陆宴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以往的痴迷，没有了嫉妒，甚至……没有了爱意。
就像一潭死水。
这个认知，让苏晴的心猛地一揪。
不。
不可能。
陆宴爱她，爱得发狂，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爱了？
他今天的一切，一定都只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对，一定是这样。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愧疚，让她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想通了这一点，苏晴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她甚至觉得陆宴有点可爱。
连吃醋都换了这么一个拐弯抹角的方式。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沈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苏晴摇摇头，拿起手机，决定“配合”一下陆宴的演出。
她点开摄像头，对着自己和沈澈拍了一张亲密的合照。
照片里，沈澈正侧头对她温柔地笑着。
她将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
但她知道，陆宴一定会看到。
她甚至能想象出，陆宴看到这张照片时，会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却又要假装不在意的表情。
他肯定会立刻打电话过来质问自己。
然后，她就可以戳穿他的伪装，好笑地看着他恼羞成怒。
苏晴放下手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开始期待陆宴的电话。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苏晴的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她有些坐不住了，拿起手机，点开了陆宴的微信头像。
朋友圈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红点。
她点了进去。
没有点赞，没有评论。
陆宴就像是没看到一样。
这不正常。
苏晴的心，开始往下沉。
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拨通了陆宴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是兜头一盆冷水，将苏晴浇了个透心凉。
关机？
他竟然关机了？
在看到她和沈澈的合照后，他不是应该立刻打电话来质问吗？
他竟然……关机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苏晴的心脏。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地失控，脱离她的掌控。
“晴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沈澈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晴猛地回神，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她要回去。
立刻，马上，回去找陆宴问个清楚。
“阿澈，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先回去一趟！”
苏晴抓起包，甚至来不及解释更多，就推开车门冲了下去。
她站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熟悉的地址。
车子飞驰在回家的路上，苏晴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来越慌。
陆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最好只是在跟我玩把戏。
如果你敢……
苏-晴不敢再想下去。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公寓楼下。
苏晴付了钱，几乎是冲进了电梯。
她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密码。
门开了。
客厅里一片昏暗，窗帘紧闭。
没有开灯。
没有人。
“陆宴？”
苏晴试探地叫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回应。
她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刺目的光芒亮起，也照亮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家。
以及，茶几上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白纸。
苏晴的目光，瞬间被那上面的五个大字钉住。
【离婚协议书】
她的脚步像是被灌了铅，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了过去。
她拿起那份协议。
纸张很轻，她却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她看到了财产分割，看到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页的签名处。
协议的最下方，陆宴的名字龙飞凤舞，刺得她眼睛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