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沅骂了句“操”的时候，雨点正砸在她刚打印好的策划案上。
墨渍像烂掉的木耳一样晕开，把“年度品牌推广方案”几个字泡得面目全非。
她抱着文件往街对面的屋檐下冲，高跟鞋踩进积水里，溅了一裤腿的泥点。
对面那排老房子全改成了网红店，唯独中间夹着一家没挂招牌的铺子，
木质门脸刷着掉漆的深棕色，玻璃上蒙着层薄灰，隐约能看见里面堆到天花板的书架。
苏清沅没多想，拽着门把手就冲了进去，直到听见身后“叮铃”一声脆响，
才发现门楣上挂着个铜制风铃。“不好意思，躲个雨。”她喘着气道歉，
抬头看见柜台后坐着个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腕骨处一块浅褐色的疤。手里捏着支铅笔，正在泛黄的信纸上涂画，听见动静抬了抬头，
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事。”男人声音偏低，有点哑，“那边有椅子。
”他朝角落抬了抬下巴，那里摆着张藤编椅，旁边立着个老式落地灯，
灯杆上缠了圈干枯的常春藤。苏清沅把湿透的策划案摊在椅子上，试图抢救几张还能看的。
男人端了杯热水过来，搪瓷杯上印着“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杯沿有点磕碰。“谢谢。
”她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忽然觉得刚才跑太快的心跳慢了点。“策划案？
”男人瞥了眼那些皱巴巴的纸，“甲方又刁难你了？”苏清沅愣了下，
随即苦笑：“看出来了？”她所在的广告公司最近接了个奢侈品客户，总监天天催着改方案，
光上周就熬了三个通宵。刚才就是为了赶在下班前把终稿打印出来，结果遇上这鬼天气。
“以前我女朋友也干这个，”男人转身回柜台，继续削他的铅笔，“天天抱着电脑骂街，
说要把甲方的头拧下来当摆件。”苏清沅“噗嗤”笑出声，心里的憋闷散了不少。
她打量着这家店，书架是实木的，边角被磨得光滑，上面的书五花八门，
从八十年代的武侠小说到外文原版诗集都有。最里面的架子上摆着个老式唱片机，
正放着首她没听过的爵士乐，旋律慢得像午后的阳光。“你这店……不卖东西吗？
”苏清沅发现所有书都没贴价签，柜台里也只有几本摊开的笔记本。“卖，也不卖。
”男人放下铅笔，从柜台下抽出本精装书，“喜欢的话可以买，要是只是想翻翻看，
坐一天也没人管。”他把书递过来，是加缪的《局外人》，封面是深灰色的，
摸起来有细腻的纹路。苏清沅翻了两页，纸页间有淡淡的樟木香味。
她忽然想起自己大学时也有本一模一样的，后来搬了几次家，不知丢在了哪里。“多少钱？
”男人想了想：“随便给点吧，或者……下次带包糖来换？”他指了指柜台角落的玻璃罐，
里面装着些水果硬糖，糖纸都褪了色。雨停的时候，苏清沅抱着书和半干的策划案走出书店。
男人送她到门口，指了指她的高跟鞋：“前面路口有修鞋摊，钉个掌不容易滑。
”她低头看了看磨得快平的鞋跟，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男人比共事三年的同事还贴心。
第二天苏清沅真的带了包橘子糖去。她特意绕到公司附近的老字号买的，
包装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男人看见糖的时候眼睛亮了亮，从柜台里拿出个小铁盒，
把糖一颗一颗装进去，动作认真得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我叫苏清沅。”她主动开口，
觉得一直“喂”或者“老板”地叫太别扭。“沈砚辞。”他伸手过来，掌心有层薄茧，
应该是经常翻旧书磨出来的，“沉默的默。”从那天起，苏清沅成了书店的常客。
有时候是下班顺路，有时候是躲着总监偷偷溜出来。她发现沈砚辞的书店藏着不少宝贝，
有民国时期的线装书，有印着老上海广告的月份牌，
甚至还有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儿童文学》合订本。沈砚辞话不多，
但总能在她最烦的时候递上一杯热水，或者找出一本刚好能安抚她情绪的书。
有次她因为方案被客户打回，在书店里骂了句“这群**懂个屁”，沈砚辞没说话，
只是放了首小野丽莎的歌，然后给她递了本《小王子》。“我都**十了，还看这个？
”苏清沅挑眉，却还是接了过来。“跟年龄没关系，”沈砚辞擦着书架上的灰，
“只是让你想想，小时候想要的是糖，不是客户的签字。”苏清沅看着书里那朵骄傲的玫瑰，
忽然鼻子一酸。她太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每天被KPI和deadlines追着跑，
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广告——不是为了那点提成，
是因为大学时做的第一个公益广告，让一个失学儿童得到了资助。那天她在书店待到很晚，
沈砚辞关店的时候，主动提出送她回家。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苏清沅发现沈砚辞走路有点跛，问起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开货车送货，
出了点意外。”“那你怎么不开货车了？”“我女朋友喜欢看书，
”沈砚辞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轻了点，“她说想有个自己的书店，我答应过她。
”苏清沅没再问。她知道那个“以前”的女朋友，大概是不在了。
沈砚辞的柜台里摆着一张合影，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和沈砚辞站在刚装修好的书店里，背景是堆得高高的书箱。国庆假期的时候，
苏清沅的公司接了个大型活动，她忙得脚不沾地，整整一周没去书店。活动结束那天，
她累得只想瘫倒，却还是绕路去了沈砚辞那里。书店没开灯，只有柜台后的小台灯亮着。
沈砚辞坐在藤椅上，怀里抱着只橘猫，看见她进来，有点意外：“今天不休息？
”“想喝你泡的茶了。”苏清沅把包扔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凉白开。
她发现柜台里多了个新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她喜欢的橘子糖，还有几颗奶糖，
是她上次随口说想吃的。沈砚辞把猫放在地上，起身去泡茶。茶是祁门红茶，
带着淡淡的蜜香，苏清沅喝了一口，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散了。“活动很成功？”沈砚辞问。
“嗯，客户夸了，还涨了提成。”苏清沅说着，却没什么兴奋的样子，
“可是我刚才在庆功宴上，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她看着沈砚辞，“你说，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啊？天天加班，熬坏了身体，就为了那点钱？”沈砚辞没直接回答，
而是拿出本相册。里面全是他和那个女孩的照片，有在雪山下的合影，
有在夜市吃烧烤的抓拍，还有女孩抱着书在书店里傻笑的样子。“她以前总说，
活着不是为了赚多少钱，是为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
”沈砚辞翻到最后一页，是张女孩手写的便签，上面写着：“沈砚辞，等书店稳定了，
我们去看洱海好不好？”苏清沅看着那张泛黄的便签，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湿。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写那些发生在都市里的小故事。
可后来为了好找工作，选了市场营销专业，一路走到现在，离当初的梦想越来越远。
“我辞职了。”一周后，苏清沅拿着辞职信出现在书店，脸上带着点忐忑，又有点兴奋，
“我想试试，写点东西。”沈砚辞正在整理新书，闻言抬头看她，看了足足三秒，
忽然笑了：“挺好。”他从柜台里拿出个笔记本，“这个给你，我女朋友以前用的，
说写东西顺手。”笔记本是皮质的，封面有点磨损，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苏清沅翻开第一页，是女孩娟秀的字迹：“把日子过成诗，把故事写进书里。
”辞职后的日子，苏清沅每天都泡在书店里。她坐在藤椅上写稿，沈砚辞在旁边整理书架，
偶尔递过来一杯热水，或者一块橘子糖。橘猫总喜欢趴在她的笔记本上，
把墨水踩得乱七八糟，沈砚辞就会笑着把猫抱走，嘴里念叨着“别捣乱”。
有天苏清沅写累了，趴在桌子上发呆，看见沈砚辞正在修那盏老式落地灯。灯泡坏了，
他踩着梯子换，动作有点笨拙，因为腿不方便，梯子晃了一下，他踉跄着扶住书架才站稳。
“小心点！”苏清沅赶紧跑过去，扶住梯子，“我来吧。”她站在梯子上，换好灯泡，
低头看见沈砚辞正仰着头看她，眼神里有她从没见过的温柔。她忽然有点慌，脚下一滑，
摔了下去。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她摔进了沈砚辞的怀里。他的胸膛很结实，
带着淡淡的樟木香味，和她手里的旧书一个味道。苏清沅的心跳得飞快，
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声音，她抬头看沈砚辞，发现他的脸也红了。
“那个……”沈砚辞先开了口，有点结巴，“我明天要去洱海，你……要不要一起？
”苏清沅愣了愣，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去洱海的火车上，
沈砚辞给她讲了他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女孩叫苏晓，是个语文老师，
他们在一次捐书活动上认识。苏晓喜欢看书，沈砚辞喜欢看她看书的样子。
他们攒了三年的钱，终于盘下了这家小店，可还没等开业，苏晓就查出了癌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