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便利店关东煮冒泡。像动物抽气。顾沉戳萝卜——软了，收。凌晨两点，
玻璃门的水汽往下爬，路灯扭成毛亮斑。风铃响的时候，他以为是穿堂风。结果是个人。
程念站在门口。没打伞，西装湿一半贴肩膀。攥着车钥匙，尖儿硌掌心，红印深。
顾沉先看见鞋——香奈儿，鞋跟断了，断口齐，像被夹断的。她把断跟踢到一边，
赤脚踩地砖，趾尖红。她没动，站在那儿，像是在等风把自己吹干，
又像在等什么人说"进来"。顾沉把萝卜扔进保鲜盒，盖子扣得很响。"关店了。"他说。
程念关门。风铃乱响。走到收银台，手指敲三下——笃笃笃。顾沉记得这声音，
却想不起为什么。脑子里转：那鞋贵。抵他一月工资。抵小满两罐奶粉。"顾沉。
"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月五万。"顾沉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抬起头，
看见她头发贴在额头上，眼线花了，拖在眼角，像一道没愈合的疤。
他第一个念头：这女的喝多了。第二个念头：她哭过。第三个念头，
最荒谬的那个：她刚被人从车里推下来。"**疯了。"他说。不是反问，是陈述。
"包你和小满的生活费。"程念把湿发撩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特别疲惫，
像一张被反复揉搓的纸，"我不常来。一周一次。别问，别管，别喜欢上我。
"顾沉舌根发紧，口水都不敢咽。他盯着她衣领开衩的地方，但看到的不是皮肤。
是锁骨下方的一颗痣。那颗痣高中就有。她穿校服，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痣就在边缘，
若隐若现。像句没说出口的脏话。"情人。"程念补了句，"听得懂？"顾沉懂了。太懂了。
保鲜盒往台面一砸。萝卜汤溅手背，烫。想说滚，出口却是：“把鞋穿上，地上凉。
”程念没动。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一个吧台的距离。关东煮还在抽气，
水汽把她的脸蒸得模糊。她的睫毛是湿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小满最近怎么样？
"她忽然问。"没发烧。"顾沉硬邦邦地回。上周小满烧到四十度，
他抱着孩子在雨里等公交，程念的车停在他面前。他转身往反方向走。最后是邻居看不下去，
开车送他们去的医院。这事他没谢她。因为没坐她的车，就不算欠人情。
"幼儿园家长会我去了。"程念说，"老师夸他聪明。""我知道。"顾沉咬牙，
"你坐我旁边，接话接得挺快。""我说错了？""你说'随他爸'。"顾沉终于抬眼看她，
"谁他妈让你说的？"程念没躲他的视线。她直视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但不是泪光，
是更硬的东西，像碎玻璃。"我说的是事实。"她说，"小满长得像你。脾气也像。犟。
"顾沉的手指在裤缝上敲了三下。这是他的习惯。算钱的时候就这样。五万。一个月。
十七万三千，三个月。他欠的债是六十八万四千。算上利息，滚到明年就是七十九万。
五万不够，但够他喘口气。够他带小满吃顿肯德基，不用看钱包。"为什么是我？"他问。
程念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里，她眼皮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赤脚，脚趾蜷缩了一下。
顾沉盯着这个动作，忽然想起初中军训，她站军姿晕倒那天，他站在后排，看见她倒下去时，
脚趾也是这样蜷缩的。在解放鞋里，袜子滑到了脚跟。"因为你不麻烦。"她重新抬眼，
眼神像死鱼，"你这种人，给钱就行。不用哄，不用骗，不用负责。"顾沉笑了。
声音哑得像砂纸蹭铁锈。"你调查得挺清楚。"他说，"那你知不知道，我这种人也挺狠的？
拿了钱不办事，你怎么办？""你不敢。"程念说，"你怕欠人情。"他妈走那天留了张卡。
五千块。密码是他生日。一次没动过——不是不想，是不敢。动了就是认了那份虚伪好意。
他恨他妈，但恨的前提是，得先承认那五千块是好意。他宁愿当它是侮辱。
宁愿当那五千块是砸在他脸上的硬币。"滚。"顾沉说，"在我报警之前。"程念没动。
抽纸巾擦脚，擦得细，每个趾缝都蹭到。顾沉看她弓着的背，脊椎骨在湿衬衫下显出来。
喉咙痒，想咳，忍住了。"顾沉。"她穿好鞋，站起来，"我等你三天。三天后，我来收账。
""收什么账？""你欠我的。"她推开门，风铃狂响，"你忘了，我可没忘。"门关上，
玻璃上的水汽被她带进来的风重新吹散。顾沉站在原地，手指还在裤缝上敲。他欠她什么？
脑子里过账本：小学她借他橡皮，初中她帮他值日，高中给他抄数学卷子，大学帮他占座。
每一笔都是小钱，小到他以为能还清，小到他不记得。但程念从来不是做亏本买卖的人。
她父亲是做生意的，她从小会算，算得比谁都精。顾沉关火。汤底停泡，店里静得吓人。
翻牌子成"休息"。玻璃门外，她的保时捷还在，双闪灯在雨里跳，像颗坏心脏。他没出去。
他转身进了仓库，把明天要补的货一箱箱搬出来，扫码，记账。
扫码枪"滴——滴——"的声音很规律，让他脑子能空下来。但空不下来。
脑子里全是她赤脚站在瓷砖上的样子，脚趾蜷缩，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忍耐什么。
手机震了一下。是程念的微信。转账记录被退回的通知。
然后是一条新消息："陪我去看场电影。账就清了。"顾沉盯着那行字，舌根又紧了。
他点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烟雾升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程念不抽烟。
但今晚她身上有很淡的烟草味，混着橙花香水。像刚从一个有暖气的房间出来。
那个房间里有谁？他懒得想。他把烟掐了，回了一个字："操。"然后把手机扔在收银台上，
屏幕朝下。屏幕又震了一下，他没看。他继续扫码，扫码枪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里回荡，
像在给什么东西倒计时。第二章：收账三天后，顾沉没联系程念。不是骨气，
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每天都在算那笔账：五万，她能买他什么？时间？身体？
还是他最后那点还能看不起人的尊严？第四天晚上，小满拽他手："想吃肯德基。
"顾沉看钱包："回家煮面。"小满没闹，脚步慢了，低头踢石子。这孩子，不吵不闹，
却让你明明白白觉得——你对不起他。顾沉蹲下来，摸他头："下周，下周爸爸带你吃。
""爸爸，"小满抬头，眼睛很亮，"上周你也是这么说的。
"顾沉蹲下来摸他头："下周带你吃。"小满抬头："上周你也这么说。"保时捷滑过来，
车窗降，程念戴墨镜，脸平得像AI。"上车。"她说。顾沉没动。小满看看他，又看看车，
小声说："爸爸，是那个阿姨。""小满，系安全带。"程念从驾驶座递过来一盒肯德基，
"儿童套餐。有玩具。"小满没接，看顾沉。顾沉舌根紧了，接过盒子塞给小满，
拉门坐进去。车里香——不是香水，是新车皮味。盯着空调口，夹着半片干树叶。"去哪？
"他问。"收账。"程念打转向灯，"电影院。"顾沉没说话。手指敲膝盖，
算肯德基、油费、她浪费的时间——加起来够不够五万利息？电影院在市中心，
停车费一小时二十。程念递给他一张卡："你去停。我带孩子先进。""我没驾照。
"顾沉说。其实他有，但分了，剩下一分，舍不得再扣。程念看他一眼，短。
顾沉感觉到她叹气——不是听见，是感觉到。收回卡，自己开入库。倒车打三次方向盘。
技术烂，比他还烂。"你刚买车？"他忍不住问。"租的。"程念熄火，"为了充门面。
"她说得这么自然，反而让顾沉不知道接什么。小满已经抱着肯德基盒子，
自己解开了安全带。这孩子聪明得有点过分，知道什么时候该消失。VIP厅，双人沙发。
小满被安排最后排小座位，有服务员看。顾沉看票价：198一张。算——时薪15块，
站13小时不吃不喝，才够一张。他**坐在沙发里，陷下去，像被什么吞了。
电影是《泰坦尼克号》重映。顾沉没看过。他的人生里没这种闲工夫。程念也没看屏幕，
她盯着小满的方向，眼神很空。不是走神，是某种……被掏空后的平滑。"你怕我跑了？
"顾沉忽然说。程念转头。墨镜摘了，眼睛有点红。"怕你跑了。"她说。"我能跑哪去？
"顾沉冷笑，"债在，跑不掉。""不是债。"程念说，"是别的。"顾沉没问是什么别的。
问出来，就算主动。他不算主动。电影播到Jack给Rose画素描那段，程念动了一下。
她靠过来一点，沙发陷得更深。他闻到她身上的烟草味，还有一丝酒气。不是香槟，是白的，
很烈的那种。"顾沉。"她声音很小，"你知道我最高纪录吗？""什么记录？
""一个月吃二十三天二楼小炒肉。"没看他，盯屏幕，"因为你在二楼打工。
能多看你一眼。"顾沉的手指僵在膝盖上，敲不动了。"你记得吗，"程念继续说，
"你那时候总戴个口罩，说油烟呛。但其实不是，你怕碰见熟人。
你怕同学知道你在食堂打工，看不起你。"她说对了。顾沉口罩下面，不是油烟，是自尊。
他以为藏得很好，但程念记得。她像个监控探头，把他最不想被看见的都录下来了。
"所以呢？"他声音哑了，"你现在是在报恩？""报什么恩？"程念终于看他，
"你那时候看我一眼了？"没有。顾沉一次都没看她。他世界那时候只有两件事：别挂科，
别饿死。程念这种好学生，坐在第一排，跟他隔着整个教室。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看她干嘛？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他问。"收账。"程念说，"收我欠自己的。"顾沉没听懂。
电影光打她脸上，闪。皮肤干，粉底卡法令纹。她老了——不是年龄，是状态。
像反复折的纸，折痕快破了。散场灯亮。小满在后排睡着了，肯德基没吃完，玩具掉在地上。
程念去抱他，动作很熟练，像做过很多次。顾沉跟在后面，看着她把孩子抱在怀里，
小满自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头窝在她肩颈。"他挺沉的。"程念说，"你抱不动了吧？
"是抱不动。顾沉最近腰疼，抱小满上楼要歇两次。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想接孩子。
程念侧身躲了。"我开车了。送你们回去。""不用。""顾沉。"她站住，
"别跟喉咙有仇。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听。"她说完往外走，没给反驳机会。顾沉跟后面，
手指敲裤缝。账算不清了——她出现越多，账本页角卷了，越乱。地下车库，
程念把孩子放进后座，系安全带。顾沉站在车门外，看着她的动作。她弯腰时，
衬衫从裤腰里滑出一小片后腰的皮肤。他的视线落在那儿，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她瘦了，
腰窝都陷下去了。"看什么？"程念没回头，但感觉到了。"看你腰上有痣。"顾沉说，
"左边三颗，排成线。"程念僵住。她直起身，慢慢转过来。"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高中。"顾沉说，"你跳长绳，衣服飞起来，我看见了。
"那是唯一一次注意她——不是喜欢，是画面怪。三颗痣，像省略号，像没说的话，像痣语。
程念没说话。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顾沉拉开副驾门，坐进去。
车里很安静，只有小满均匀的呼吸声。车子开上高架，程念忽然说："顾沉，
我们做个交易吧。""什么交易？""你陪我一年。"她盯着前路，"我帮你把债清了。
"顾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以为她要说感情，结果她说钱。他刚热了一点的胸口，
又凉了下去。"我不卖身。"他说。"谁要你身？"程念冷笑，"要你时间。每周两次，
吃饭看电影，像今天。不碰你，你不用演——就当租来的。""租什么？""租老同学。
"程念说，"租一个知道我所有过去，还坐在我旁边的人。"顾沉沉默了。
他脑子里过算盘：六十八万债，一年，五万一个月，六十万。不够，但够他喘口气。而且，
她说了"不碰"。"成交。"他说。程念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顾沉没发现。
他扭头看窗外，城市夜景流过去，像一串串坏掉的霓虹。他没问她为什么。他不敢问。
他怕问出来，这笔账就算不下去了。他怕问出来，她那层"算账"的壳就碎了，
露出下面他不敢看的东西。车子停在老小区门口，顾沉抱小满下车。程念没熄火，
双闪灯在黑暗里一下一下地亮。"顾沉。"她忽然说，"明晚七点，上次的电影院。
记你账上。""什么账？""今天的肯德基、油费、停车费、电影票——一共四百七，
从五万里扣。你到手四万九千五。"顾沉站车门，舌根紧了，麻到耳根。"程念。"他说，
"你数学真好。""我爸教的。"她笑了笑，"他算账，从来没错过。"她开车走了。
尾气喷在他脸上，他咳嗽了两声。小满在他怀里动了动，嘟囔："爸爸，肯德基好吃。
""嗯。"顾沉说，"好吃。"楼道灯坏了，摸黑到三楼，踢到一箱牛奶——上周程念送的，
说促销买一送一。他没收，放门口。现在箱子泡软，牛奶盒从裂口挤出来，像吐舌头。
他站在门口，忽然想起程念在车里说的话："我爸算账，从来没错过。"那她爸算没算过，
他顾沉这笔账，什么时候该收回来？第三章：记账交易开始的第一周，
顾沉发现程念比甲方还难伺候。七点约会，七分零一秒她发微信："迟到，扣五百"。截图，
发Excel表，备注："乙方延迟，违约金0.1%每分钟"。顾沉捏着手机，想骂人，
但骂不出来。她是金主，他是乙方。合同里写着呢。但他也发现了她的破绽。
她翻菜单翻得服务员站累，最后说："你点"。顾沉点最便宜套餐，她皱眉："就吃这个？
"加三道菜，贵的。结账她付，但回家发账单："客户体验差，乙方担餐费，扣总款"。
冬天风大，爱马仕丝巾乱飞。她手指跟布料打架，越打结越死。
顾沉伸手帮系——手指碰她脖子，凉，脉搏跳。系好，她说谢谢，然后发微信："肢体接触，
收一百"。然后发微信："肢体接触，额外收费，一次一百。"顾沉盯着那行字，
手指在裤缝上敲得飞快。他算着：刚刚碰了她脖子大概三秒，一秒三十三块三。比黄金贵。
他回她："你缺钱？"程念回得很快："缺。非常缺。"他没再问了。怕问下去，
这笔账又算不清了。但小满喜欢程念。这孩子不黏人，但对程念例外。她会带他去游乐园，
去科技馆，去那些顾沉没钱也没时间去的地方。小满回来会跟他讲，
科技馆里的机器人会说话，会鞠躬，会跟他说"小朋友你好"。顾沉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他才是爸爸，但给不了这些。有天晚上，小满睡着后，他翻手机，
看到程念发了条朋友圈：一张照片，小满在科技馆里踮脚摸机器人头。配文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robotemoji。他点赞了。一秒后，她发来微信："点赞收费，一次五十。
"顾沉骂了句"操"，把赞取消了。程念又发来："取消点赞，违约金一百。"他扔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