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心死之后，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全世界的色彩，在他眼中都褪成了黑白。
直到那天，一抹不该存在的颜色，撞进了他的世界。
“沈聿，我找到你了。”
她说。
可沈聿，早就死了。
南城的雨，黏腻又烦人，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骨头都泡软。
沈聿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走在深巷里。
雨水顺着破损的伞骨滴落，砸在他磨损的帆布鞋上，洇开一圈深色的水渍。
他毫不在意。
巷子尽头，是他租住的老旧居民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这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由灰色和腐朽构成的囚笼。
回到三楼那个十平米不到的房间，沈聿放下伞，脱掉湿透的外套。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桌上放着一个泡面桶，是昨晚的晚餐。
他拉开椅子坐下，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窗外的雨声，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笃笃笃。
沈聿没有动。
会找他的人，只有催租的房东。
可今天的房租还没到期。
敲门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加执着。
“沈聿！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老旧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沈-聿。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了他早已尘封的记忆深处，用力一拧。
咯吱——
一阵尖锐的刺痛。
沈聿的身体僵住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笃定的语气，喊出这个名字了。
“开门！沈聿！你再不开门我就踹了！”
门外的女孩似乎没什么耐心。
沈聿缓缓站起身，身体的关节因为长久的不动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走到门后，没有通过猫眼去看。
他的世界里，不需要访客。
他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鲜红色的冲锋衣，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像两簇在黑夜里燃烧的火焰。
那抹红色，和那双眼睛，是沈聿的世界里，多年未见的色彩。
女孩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总算找到你了。”
她的语气，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宝藏。
沈聿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
“你找错人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说完，他便要关门。
一只白皙的手，用力抵住了门板。
女孩的力气出奇的大。
“我没找错，你就是沈聿。”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惊才绝艳，被誉为百年一遇的画坛天才，沈聿。”
沈聿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抵着门板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女孩见状，更是确定了。
她侧身挤了进来，像一条滑溜的鱼。
“你这里……也太简陋了。”她环顾四周，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沈聿没有理会她的闯入，只是重新关上了门。
房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空气中，除了霉味，还多了一丝女孩身上带来的，混杂着雨水和淡淡馨香的活人气息。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聿转过身，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冷的疲惫。
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牵扯。
尤其是，知道他过去的人。
“我想买你的画。”女孩开门见山，从背后那个同样湿透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文件夹。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画作。
画上，是泼墨写意的山水，笔触狂放不羁，却又在细节处藏着惊心动魄的细腻。
黑与白之间，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的世界。
那张画的右下角，落着一个张扬的印章。
——聿。
沈聿的目光扫过那张画，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我早就没画了。”
“我不信。”女孩把那张打印纸拍在桌上，“能画出这种画的人，怎么可能封笔？我不信！”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沈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信不信，是你的事。”
“我要买你现在画的画，多少钱都可以。”女孩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我说了，我没有。”沈聿的耐心正在告罄。
他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只有黑白和死寂的世界。
“那你把这幅画再画一遍！”女孩指着桌上的打印纸，“只要你画出来，我给你一百万！”
一百万。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但沈聿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滚。”
一个字，冰冷，且不容置喙。
女孩愣住了。
她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倔强取代。
“我不走！”她一**坐在沈聿那张唯一的椅子上，摆明了要耗下去，“除非你答应我。”
沈聿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闯进一个死人的世界里，大言不惭地要唤醒他。
何其天真。
他不再理她，径直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用背对着她。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这个不速之客从自己的感知里驱逐出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雨声，和女孩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聿，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沈聿没有回答。
“那……苏晚呢？”
当这个名字被吐出时，躺在床上的沈聿，身体猛地一颤。
那一下颤动，极其细微。
却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他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虽然没有掀起波澜，却也沉了下去，惊动了湖底沉睡多年的淤泥。
女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
“她下个月，就要和陆枫订婚了。”
“订婚典礼就在南城国际艺术中心，他们会当场宣布，联手创作的最新系列《涅槃》。”
“据说，那会是轰动整个画坛的世纪之作。”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沈聿最脆弱的神经上。
陆枫。
苏晚。
《涅槃》。
多讽刺的名字。
一个偷走了他的人生，一个背叛了他的爱情。
他们站在他曾经的位置上，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荣耀，如今，还要用“涅槃”这个词，来为他们的盗窃行为，加冕。
沈聿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孩，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了一丝黑色的情绪。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是彻骨的，冰冷的，憎恨。
女孩被他眼中的情绪骇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只为复仇而生的恶鬼。
沈聿坐起身，他盯着女孩，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