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第五年，我休了苏青烟。
她跪在地上，攥着我的袍角，哭得梨花带雨。
“夫君，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错在，当年以为救我于深涧的仙女是你。
我错在，信了你我之间那纸可笑的娃娃亲。
更错在，这五年来，我掏心掏肺，捂一块冰，妄图将它捂热。
可你的心，早就给了那个叫林清和的穷酸秀才。
如今我累了，倦了。
苏青烟，我不想要你了。
“砰！”
上好的白玉瓷杯被我拂落在地，碎成千万片。
苏青烟被这动静惊得一颤，从书卷中抬起头。
烛火下，她的脸一如五年前初见时那般清丽绝尘。
可我看在眼底，只觉得刺目。
“又要去见他？”
我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又粗粝。
苏青烟纤细的指尖收紧，将书卷捏出了褶皱。
她不说话，沉默就是她的回答。
我心底那团压抑了五年的火，轰然炸开。
我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
是诗集。
林清和写的诗集。
“一个连功名都考不上的废物，写的东西就这么让你着迷？”
我将书狠狠掷在地上，纸页翻飞，散落一地。
“顾珏韩！”
她猛地站起来，杏眼圆睁，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我。
“你不许侮辱清和哥哥！”
清和哥哥。
叫得真亲热。
五年来，她从未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过我。
她叫我“将军”，叫我“夫君”，语气永远是客气又疏离的。
我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闷得发疼。
“我侮辱他？”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步步向她逼近。
“苏青烟，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不是我顾家的？”
“我顾珏韩，镇北将军，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挣来的军功，换来的荣华富贵，就养着你这么一个心心念念别的男人的妻子？”
我的话像刀子，一句句扎在她心上。
她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可她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梁，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与清和哥哥是清白的。”
“我们只是……只是知己。”
“知己？”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好一个知己！”
“知己到让你为他守身如玉五年？”
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五年了。
成婚五年，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新婚之夜，她拿着一把剪刀抵着自己的喉咙，求我不要碰她。
她说她心里有人了，这辈子都无法再接受另一个人。
那时我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满心满眼都是她救我时的模样。
我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我答应了她。
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被我感动。
我给了她将军夫人该有的一切尊荣。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流水似的往她房里送。
我遣散了后院所有姬妾，府中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我对她百依百顺，从不说一个重字。
可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她一次次去城郊的破庙里，接济那个穷酸秀才。
换来她在我每次出征前，为那个秀才祈福，而不是为我。
换来她珍藏着他写的每一句酸诗，却对我立下的赫赫战功不屑一顾。
我真是个天大的傻子。
苏青烟被我吼得浑身发抖，泪水终于决堤。
“顾珏韩，你**！”
她哭喊着，像一只被激怒的猫，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防备，竟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
她趁机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我知道她要去哪里。
去找她的清和哥哥。
我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夜，很长。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里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叫来了管家。
“拿笔墨来。”
管家看我一夜未睡，满脸憔悴，欲言又止。
“将军……”
“拿来。”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管家不敢再多言，很快取来了文房四宝。
我提起笔，沾了沾墨。
手，却在微微颤抖。
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第一次见她，在山涧溪边，她用柔弱的肩膀，将重伤的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她身上的清香，她温柔的语调，她为我包扎伤口时专注的神情，都成了刻在我心上的烙印。
后来，父亲告诉我，苏家那个与我指腹为婚的女儿找到了，就是她。
我欣喜若狂，以为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我迫不及待地求皇上赐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了门。
我以为，我们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
可现实，却给了我最响亮的一巴掌。
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黑。
就像我这五年的婚姻，一片狼藉，看不到半点光亮。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一纸休书，一蹴而就。
我将镇北将军府的地契，连同我一半的家产，都放在了休书旁边。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苏青烟，祝你和你的清和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我顾珏韩，也该放过自己了。
做完这一切，我换上朝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府。
身后，是我亲手打造的牢笼。
从今往后，我自由了。
可为什么，心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