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清风观，像被浸在了粉色的雾里。后山千株桃树连成片，粉白花瓣压弯枝头，风一吹就簌簌落，铺在青石路上像条软绒绒的花毯。晨曦刚把东边的天染成淡金，桃林深处就传来“唰唰”的剑响，两道身影在花间穿梭，搅得满林花瓣翻飞。
青色衣袂的是飞燕，十七岁的姑娘，脊背挺得像观里的老松，握剑的手稳得没一丝晃。她剑尖挑开一片迎面飘来的花瓣，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正是师父教的“流云步”——这步法最忌心浮，飞燕练了三年，才算把“轻、稳、灵”三个字揉进骨子里。
“师姐，看招！”
清脆的喊声里，一道白影从桃枝上跃下。玲珑足尖点在花枝上，借力凌空翻了个身，桃木剑直刺飞燕咽喉，剑风里还裹着两瓣桃花。她十六岁，青丝用支飞燕雕的桃花木簪松松挽着，碎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子，眼底藏着点没藏住的顽皮。
飞燕早听出她脚步的轻重，侧身时衣摆扫过花枝，又是一片花雨落下。她手腕轻转，木剑画了道圆弧，精准架住玲珑的剑刃，“叮”的一声脆响，震得玲珑虎口微麻。
“心浮气躁，力道太猛。”飞燕的声音像晨雾里的清泉，温温的却带着认真，“若用真剑，你这一下收不住力，手筋早断了。”朝阳落在她脸上，眼睫投下浅浅的阴影，连侧脸的线条都透着沉稳。
玲珑撇撇嘴，收剑时随手扫过身边的桃树，花瓣“哗啦”一下扑了飞燕满身。“练剑而已，何必这么较真？”她蹭到飞燕身边，踮脚够了枝头上最粉的一朵桃花，插在自己发间，“师父天天让我们背‘清心寡欲’，我都快背吐了。师姐，你就不好奇山下吗？我听送菜的老周说，长安的酒楼比观里的大殿还高，还有会跑的木头车——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
她说得眼睛发亮，手还比划着木头车的样子，像只刚听说外面世界的小雀儿。飞燕看着她鲜活的模样，心里软了软，刚要开口劝她“江湖险恶，不如观里安稳”，玲珑却突然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师姐，我要是哪天走丢了，你会找我吗？”
风刚好停了，满林的花瓣都悬在半空似的。飞燕看着她眼底的期待，抬手拂掉她肩上的花瓣，语气没半分犹豫：“就算翻遍江湖，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玲珑的眼睛一下子弯成了月牙，伸手摘走飞燕发间沾着的一片花瓣，转身就跑：“那你追上我，我就听你讲大道理！”白裙在桃林里晃，像只受惊的白蝶。
飞燕无奈地笑了笑，提剑追上去。笑声在桃林里散开，混着花瓣落地的轻响，暖得像这四月的晨光。那时她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每天在桃林练剑，听师父讲经，偶尔拌嘴打闹，直到把《清心剑法》练到极致。
可她们没注意，不远处的桃树下，一道浅灰色的身影站了许久。那人戴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直到飞燕和玲珑的身影消失在桃林尽头，那人才转身离开，脚步轻得没留下半点痕迹，只有落在他斗笠上的桃花瓣，证明他来过。
回到观里时，早饭刚好备好。师父玄清道长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串佛珠，见她们进来，目光在玲珑蹦蹦跳跳的身影上顿了顿，又看向飞燕，轻轻叹了口气。
“飞燕，你跟我来。”饭后，玄清道长把飞燕叫进了书房。书房里满是墨香，墙上挂着幅《清心剑法》的剑谱图，角落里堆着几摞泛黄的古籍。
玄清道长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玉佩——玉佩是暖玉做的，刻着朵桃花，边缘有道明显的裂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成了两半。“这是清风观的信物，另一半在你师叔手里，他下山云游已有十年，至今未归。”
飞燕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心里莫名一紧。“师父，您是担心……”
“玲珑这孩子，心性太活，耐不住观里的清苦。”玄清道长揉了揉眉心，“江湖不比观里，人心险恶，邪派横行。你是师姐，要多看着她些，别让她走了歪路。”
飞燕握紧了玉佩，郑重地点头：“师父放心，我会护着师妹的。”
她走出书房时，正撞见玲珑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拿着片桃花瓣，不知道在想什么。见飞燕过来，玲珑立刻蹦起来：“师姐，师父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要给我们放假下山啊？”
飞燕把那半块玉佩藏进衣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想什么呢？师父让我们明天起，每天多练一个时辰的剑。”
玲珑的脸一下子垮了，拖着长音喊：“啊？还要多练啊……”可看到飞燕眼底的笑意，她又立刻凑上去，“那好吧，不过师姐得陪我练，我还要学你那招‘落英缤纷’！”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青灰色的走廊地面上，紧紧靠在一起。那时的飞燕还不知道，师父的担忧很快就会成真，而她那句“翻遍江湖也找你”的承诺，会在半年后，变成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