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在燃烧。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曾经青翠的山峦此刻如同炼狱一般,寸草不生。
"呜……疼……"细弱的呜咽在燃烧的梁柱下几乎微不可闻。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清冽气息的手,轻轻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炭木。"别动。
"灭族的惨状在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反复上演,
父母将她藏入这隐蔽处时最后的叮咛犹在耳边:"泠雅,活下去……""都……都死了吗?
爹爹……娘亲……阿兄……"她的声音细得快要断掉,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神启九荒没有回答这个残忍的问题。他只是用自己雪白的袖口,
轻柔地一遍遍擦拭她鼻尖和眼眶周围的泪水。"以后,我护着你。"他的声音低沉稳定,
像亘古不变的雪山。涂山泠雅将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肘弯,呜咽声被昂贵的衣料闷住,
只剩下细微的抽泣。他稳稳地托着她站起身,背后是族人焦黑的尸骸和仍在燃烧的涂山神木。
"叫什么名字?""……泠雅。涂山泠雅。"她怯生生地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低下头,
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额间那一小块柔软的绒毛,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雅雅,
不怕了,我带你回家……"三百年光阴,于神界而言,不过是神樱的几次开落。"神君!
神君!您管管它!它又把西王母刚赐下的千年蟠桃给啃了!
"仙侍气急败坏地捧着一颗被啃得七零八落的仙果,满脸无奈。
那蟠桃可是三千年才结果一次的珍品,寻常仙家得一小片已是莫大机缘。
只见神启九荒宽大的袖口处,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嘴里还叼着块水灵灵的果肉,
**的鼻尖上沾着汁液,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带着狡黠和得意。
正是长大的涂山泠雅,虽已能化形成娇俏少女模样,但她更偏爱这原身,
觉得在他身边更自在,也更……理直气壮地捣蛋。神启九荒连眼皮都没抬,只屈指一弹,
便将喋喋不休的仙侍连同那颗可怜的蟠桃残骸一起"送"出了殿外,顺便合上了殿门。
"吃就吃了。"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那千年灵果不过是路边的野果。
泠雅得意地"吱"了一声,顺着他的手臂窜上他的肩头,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下颌,
留下些许黏腻的桃汁。神启九荒用指腹替她擦去耳尖沾上的一点桃渍,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今日的字,认全了?"他随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精准戳中了小家伙的软肋。
原本晃得欢快的九条尾巴瞬间僵住,小家伙缩了缩脖子,试图从他肩上悄悄溜走,
假装没听见。后颈皮却被精准拎住。她短小的四肢扑腾着,被无情地按回案几前。
神启九荒叹了口气,温热的大手覆上她毛茸茸的小爪子重新蘸了墨汁,
带着她一笔一划重新书写。小狐狸像是故意捣乱似的,扭来扭去不肯配合。"专、心。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窗外,属于神界的神樱开了又落,
落了又开,周而复始,见证着时光的流逝。夜晚,她依旧习惯性地蜷缩在他枕边,
成一个雪白柔软的毛团,呼吸均匀,九条尾巴有时会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感受着他平稳的脉搏,那是她安眠的保障。有时神启九荒也会从修炼中醒来,
静静看一会儿她的睡颜,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柔软的尾巴尖,
眼底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复杂情绪。三百年的朝夕相处,
她已能歪歪扭扭写出"九荒"两个字,虽然依旧惨不忍睹,却让他每次看到都会扯起嘴角。
"神君……"她在梦中呓语,带着全然的依赖。"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
几不可闻。时间就这样平静飞逝,直到羽族公主翎飞鸢的到来,
打破了神殿持续三百年的宁静。她身着流光溢彩的华美羽衣,每走一步,环佩叮咚,
带着羽族与生俱来的高傲。审视的目光扫过神殿,最后精准地落在神启九荒脚边的软垫上,
涂山泠雅正抱着一颗灵珠趴在垫子上磨爪子。那灵珠是九荒给她玩的玩具,
蕴含着温和的灵气。"这就是当年涂山遗落的那只小狐狸?
"翎飞鸢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和审视,指尖径直朝泠雅的背脊探去,那姿态不像是在抚摸,
更像是在检查货物的成色。泠雅敏锐地惊醒,感受到带有侵略性的气息逼近,
她本能地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呜,迅速躲到神启九荒的身后,
爪子紧紧勾住他的袍角,寻求庇护。这个动作她做了三百年,早已成为本能。
九荒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步,宽阔的肩背彻底挡住了翎飞鸢探过来的手。"飞鸢公主。
"他语气疏离,带着神君固有的威仪。翎飞鸢也不在意,自然地收回手,轻笑一声。
"早就听闻涂山狐族最擅媚惑之术,于无声无息间便能攫取心神。
九荒神君将其养在身边三百年,朝夕相对,就没瞧出些端倪来?"她意有所指,
金瞳闪着冰冷的光,像淬了毒的金针,直直射向那团雪白的身影。泠雅猛地抬起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翎飞鸢,又焦急委屈地看向九荒,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呜咽。
她不懂什么叫媚术,她只知道是九荒救了她,养大了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
她对他的依赖和亲近,是三百年来最自然不过的习惯,是她在灭族之后唯一的温暖。
九荒抬手,轻轻按在她炸毛的尾巴根上,是一种无声的安抚:"雅雅年幼,心性单纯,
不通世事,不懂这些。""年幼?心性单纯?"翎飞鸢俯身,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怎听说,昨夜有仙侍瞧见,这小东西又溜进神君寝殿,如往常一般,
用尾巴缠着神君的手腕入睡?这般行径,难道也是年幼无知,而非……刻意为之的亲近?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充满了暗示。九荒沉默了片刻。泠雅确实有这个习惯,
自幼缺乏安全感,三百年来,他早已习惯,甚至纵容,因为这能让她睡得安稳些。但此刻,
他放在她尾巴上原本带着安抚意味的手,几不可查地松了松,最终彻底移开。
这个近乎划清界限的动作,让泠雅愣住了,仰头看着九荒的下颌,她不明白,
为什么他不告诉公主,那是她一直以来被他允许的习惯?为什么要沉默?一种陌生的寒意,
从被他触碰的尾巴根处,悄然蔓延开来,最终她难堪的跑出神殿。那之后不久,
翎飞鸢再次造访神殿。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却也更加……势在必得。
"羽族传承圣器近日灵力不稳,时有异动,族中巫医耗尽心力占卜,得出结果,
需得以纯血九尾狐尾为引,辅以秘法,方能彻底稳固圣器,保我羽族万年基业。
"翎飞鸢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日云彩的形状,而非索要活物身上的一部分。
泠雅正趴在窗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闻言浑身一僵,
下意识地把自己蓬松的九条尾巴紧紧团起来,藏到身后。她警惕地看着翎飞鸢,
然后又求助地看向九荒。九荒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
目光依旧停留在晦涩的古文字上,声音透过书页传来,有些沉闷:"非要九尾狐的?
其他灵物不可替代?""普通狐尾,灵力稀薄驳杂,药效不足,恐难以支撑圣器威能,
反而可能引发反噬。"翎飞鸢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残忍的弧度。"怎么?
神君舍不得这一条尾巴?不过是身外之物,于她而言,养个几百年便能再生,于我羽族,
却是关乎族群安稳的大事。神君掌管天地秩序,当知孰轻孰重。"她的话语轻柔,
却字字如刀。泠雅使劲摇头,喉咙里发出哀哀的呜鸣,琥珀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满是惊恐和恳求。“不要,九荒,我不要……尾巴很疼的……失去尾巴,
就像是失去一部分自己,
而且……而且那是你曾经抚摸过夸赞过的漂亮尾巴……求求你……”九荒终于垂眸看向她。
他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泠雅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过来,雅雅。"他朝她伸出手,
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异常平静。泠雅迟疑着,四肢像灌了铅,一点点挪近,仰头看着他,
眼底还残存着一丝近乎乞求的希望。“也许……也许九荒只是做做样子?
也许他会有别的办法?他那么强大,一定有办法的……”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掌,
坚定地握住了她平时最喜欢用来缠他手腕的那条尾巴,那尾巴上的绒毛,
他昨夜还无意识地用手指梳理过。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一道利刃便从他指尖迸发,
毫不留情地斩落!"嗷——!!!"凄厉的狐啸猛地划破神殿往日的宁静,
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发出空洞的回响,久久不散。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
迅速染红了她雪白的皮毛,也染红了她眼前模糊的世界。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与她记忆中涂山覆灭那天的气味隐隐重合。神启九荒俯身,抱起她不断痉挛的小身子,
操控灵气为她止血,修复伤口,"乖,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可神魂撕裂般的疼,
真的能很快不疼吗?泠雅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身体上的剧痛或许终会消退,但心底那片被撕开的伤口,却开始汩汩流血,她不明白,
为什么三百年来对她呵护备至的九荒,会让她这样痛苦?为什么此刻他的怀抱,
如此令人窒息?那一夜,泠雅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悄悄逃离了神殿。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
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回头。凭着模糊的童年记忆和血脉中微弱却的牵引,她跋涉了很久,
终于回到了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涂山族地。断垣残壁,荒草萋萋,夜风带着亡魂的呜咽,
像是在诉说无尽的冤屈与悲伤,与她此刻的心境无比契合。
她找到一块刻着部分涂山古老祈福歌谣的残碑,
那是她小时候常和玩伴们听族中长者讲故事的地方。如今,只剩冰冷和死寂。她用前爪,
忍着断尾处的抽痛,艰难地在碑旁上刨出一个小坑。将沾染了血污和泪水的纱布解下,
小心翼翼地埋进那个小小的土坑里,再用爪子一点点掩盖。仿佛这样,
就能将那份痛苦和背叛也一并埋葬。"爹,娘……"她冰凉的小脑袋抵在石碑上,声音哽咽,
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火烧到……还要疼……他说以后会护着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承诺如此轻易就被打破?
为什么那个给予她温暖的人,会成为痛苦的来源?身后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猛地一惊,像是受惊的小兽,
慌忙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盖住那个刚埋好秘密的土坑,警惕地回头望去。会是……他吗?
清冷的月光下,神启九荒不知何时竟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他身上,
似乎还隐约沾染着一丝羽族特有的熏香气息。“他是来找我的?还是刚从羽族公主那里过来?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更冷了几分。"乱跑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泠雅迅速低下头,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能融入身后的石碑里。神启九荒走近了几步,弯下腰,伸出手,
似乎想像往常一样将她抱起,带回那个象征着庇护和温暖的神殿。然而,
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泠野皮毛的前一刻,她像是被无形的针刺到,恐惧地往后缩了两步!
断尾处的纱布因为她的剧烈动作,又渗出点点血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如同雪地中绽开的红梅。他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沉重得如同涂山永不消散的阴霾。最终,他收回了手,直起身。
将一个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白玉小瓶,轻轻放在那块残碑上。"羽族进贡的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