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抚恤金发下来那天，我妈哭了。她攥着那笔钱，终于舍得给我买了块像样的墓地，
而不是村口那片乱葬岗。墓碑上，她找人贴了张我最好看的照片，二十岁，笑得像朵太阳花。
我的魂魄飘在半空，看着她颤巍巍地摆上我生前最爱吃的苹果，喃喃自语：「小碗，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这么心善了。」我以为这就是结局了。被辜负，被消耗，
最后死得像个笑话。可就在我妈转身离开的瞬间，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猛地一拧，
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天旋地转，所有的光影和声音都倒灌回我的脑海。再睁眼时，
我飘在自家的天花板上，正对着那盏昏黄的老式吊灯。耳边，是丈夫林伟均匀的鼾声。
墙上的日历，鲜红地圈着一个数字——我出车祸的那天。1.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
在家属院特有的喧嚣中，我“醒”了。或者说，我的灵魂，回到了这个让我窒息的起点。
楼下王大妈的叫骂声，隔壁收音机的京剧声，还有厨房里传来的……肉香？我愣住了。肉香？
在这个家里，肉是稀罕物。更何况，现在才早上六点。我的婆婆张翠花，
是个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铁算盘。平时别说肉，就是炒菜多放点油，
她都能指着我的鼻子骂半天“败家娘们”。我飘到厨房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我魂魄都为之一颤。张翠花，那个永远板着脸，眼神刻薄的老太太，
此刻正围着我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一脸紧张地守着灶上的瓦罐。
瓦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鸡汤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用勺子撇去浮油，那动作，比伺候她亲儿子还要虔诚。
我认得那只鸡。是她养在后院，准备等过年时给孙子（我生不出来，
是她大哥家的孙子）吃的宝贝疙瘩。她平时连我都不能靠近鸡笼，生怕我偷她一个鸡蛋。
今天，她竟然杀了它，给我炖汤？“妈……”我的身体，那个还活着的“我”，
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显然也被这香味惊动了。张翠花听到声音，身体猛地一僵，
像被抓了现行的贼。她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碗，醒了？快，
快去洗漱，妈给你炖了鸡汤，补补身子。”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活着的我一脸茫然：“妈，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日子不日子的！
”张翠花粗暴地打断我，语气却软得像棉花，“你天天上班那么辛苦，瘦得跟猴儿似的，
补补怎么了？快去！趁热喝！”她几乎是推着我进了卫生间，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刮回厨房，
对着那锅鸡汤，像是对着什么神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飘近了，
才听清她在说什么。“老天爷保佑，菩萨保佑……今天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千万别出门，
千万别出门啊……”我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知道了。她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2.不等我理清头绪，卧室里传来一声惊叫。是林伟。他像做了噩梦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
满头大汗，眼神空洞地盯着我刚刚躺过的位置。“小碗？小碗！”他连鞋都顾不上穿，
赤着脚冲了出来，看到活着的我正拿着毛巾擦脸，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把将我死死抱住。“太好了……你还在……你还在……”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勒断。活着的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挣扎着：“林伟，
你干什么？疯了？”“我没疯！小碗，我没疯！”他语无伦次，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听我说，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待在家里！公司那边我给你请假！不，我给你辞职！”我，
或者说我的身体，被他这番话彻底搞蒙了。“辞职？你发什么神经？下个月房贷不用还了？
家里不用开销了？”我的工资是这个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林伟在厂里当个技术员，工资不高，
还总喜欢跟朋友出去喝酒打牌。张翠花更是指望我养着她。以往我提一句累，
他们都当我无病**，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林伟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
他抓住我的肩膀，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钱不重要！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小碗，你相信我，就今天，待在家里，求你了！”他的眼神里，
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悔恨。是的，悔恨。我这个丈夫，一向自私凉薄。我们结婚三年，
他对我的关心少得可怜。婆婆刁难我，他永远是那句“她是我妈，你就不能让着点？
”我生病发烧，他只会不耐烦地扔下几片药，然后回屋睡觉。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就像一个即将失去珍宝的赌徒，露出了最后的绝望。我的灵魂冷冷地看着他。晚了。林伟，
在你对我冷嘲热讽，在你默认你妈欺负我，在你心安理得地花着我辛苦赚来的钱的时候，
你就已经失去我了。现在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不过是死亡预告下的可笑表演。
3.早餐桌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一碗浓得发黄的鸡汤摆在我面前，
张翠花和林伟一左一右地坐着，像两个门神，死死地盯着我。“喝啊，小碗，怎么不喝？
凉了就腥了。”张翠花催促着，甚至亲手拿起勺子，要喂我。我（活着的我）吓得往后一缩，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妈，我自己来。”我硬着生平第一次来自婆婆的“关爱”，
喝了一口汤。油腻的暖流滑入胃里，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头的寒意。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七点半了。“我得去上班了。”我放下碗，起身准备换衣服。“不许去！
”林伟和张翠花异口同声，像排练过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林伟一步跨过来，
堵在卧室门口：“小碗，我说了，今天不许出门！”张翠花也绕到我身后，
语气急切：“对对对，就在家歇着。你要是嫌闷，妈陪你聊天，陪你看电视，都行！
”这场景实在太荒诞了。我活着的那个身体，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皱起眉，
狐疑地看着这对母子：“你们到底怎么了？中邪了？”林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还是张翠花反应快，她眼珠一转，突然一拍大腿，干嚎起来：“哎哟！我可怜的儿媳妇啊！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自己：“以前是我瞎了眼，
没看到你的好！天天让你吃苦受累，还对你呼来喝去，我不是人，我是老糊涂啊！”“小碗，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今天在家，让妈好好伺候你一天，
就当是……就当是给我个赎罪的机会，行不行？”她说着，竟然要给我跪下。
我（活着的我）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她。而我的灵魂，则飘在一旁，
冷眼看着这场滑稽的闹剧。赎罪？我被你骂“不下蛋的鸡”时，你在哪？
我冬天用冷水洗全家的衣服，手上长满冻疮时，你在哪？我加班到深夜，
回家只有冷锅冷灶时，你在哪？现在，因为预知了我的死亡，
你就想用一天的“伺候”来抵消过去三年的磋磨？张翠花，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可惜，
我死了。一个死人，是不需要你的忏悔的。4.家里的闹剧还在继续，家属院里，
也炸开了锅。我飘出窗外，看到楼下的小花园里，三三两两的大妈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惶和莫名的亢奋。“听说了吗？
老林家今天一早就把后院那只老母鸡给杀了！”“我的天！张翠花那个铁公鸡，舍得了？
”“何止啊！我刚还瞅见，林伟跟他妈，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他媳妇，不让出门呢！
”“邪门了，真是邪门了……”她们的议论声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邻居刘姐。
上辈子，就是为了救她那个突然冲到马路中间的儿子小宝，我才会被卡车撞死。此刻，
刘姐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大锁。她没有参与大妈们的八卦，
而是失魂落魄地往自己家走。我跟了上去。只听“咣当”一声，她用那把大锁，
从外面把自家的防盗门给锁死了。屋里立刻传来她儿子小宝的哭喊和拍门声：“妈妈！
你干嘛锁门！我要出去玩！放我出去！”刘姐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捂着脸，
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小宝，
对不起……妈妈不能让你出去……不能……”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静静地看着她。
我想起了上辈子，我被撞倒在地，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抱着毫发无损的儿子，
呆呆地站在路边，甚至忘了打一通急救电话。事后，她拿着单位和肇事司机赔偿的抚恤金，
来我家。不是道歉，也不是感谢，而是来撇清关系。她当着我父母的面，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事可不能怪我们小宝，是他自己不懂事，
谁知道苏碗她会突然冲出来？她自己命不好，怨不得别人。”我妈气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而她，说完这番话，留下二百块钱和一篮水果，就匆匆走了，仿佛我们家是什么瘟疫。现在，
她把儿子锁在家里，是在害怕吗？害怕她那宝贝儿子，再次成为我死亡的导火索？还是害怕，
这一次，如果我死了，她那颗早已烂透了的良心，会受到真正的谴责？
5.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家里的气氛已经僵持到了冰点。无论林伟和张翠花如何軟硬兼施，
活着的我，都坚持要去上班。这不是因为我有多热爱工作，而是因为这对母子反常的举动，
让我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我只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家。“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了！
”我（活着的我）终于忍无可忍，拿出了最后的威胁。这话一出，林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墙上，
喃喃道：“没用的……报警也没用……该发生的，
还是会发生……”张翠花也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瘫坐在地上，眼神绝望。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林伟！张大姐！开门啊！”是家属院的王主任。
林伟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去开门。门口站着好几个人，王主任，
还有几个平时跟婆婆关系不错的邻居大妈。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都带着和林伟、张翠花如出一辙的焦灼。“小苏啊！”王主任一进门，就握住我的手，
热情得过分，“听说你今天不舒服？哎呀，年轻人可不能仗着身体好就硬撑，
该休息就得休息！”旁边一个李大妈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小碗，你看你这脸白的，
赶紧回屋躺着去！我家里煲了汤，一会给你端过来！
”另一个张大妈则直接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硬要塞给我：“拿着！
大妈知道你们年轻人手头紧，这点钱拿着买点好吃的，别委屈了自己！
”我（活着的我）彻底傻眼了。这些人，平时在家属院里，哪个不是对我爱搭不理？
王主任嫌我家不积极参加社区活动。李大妈因为我没帮她儿子介绍对象，背后没少说我坏话。
张大妈更是出了名的碎嘴，说我一个外地来的姑娘，能嫁给有本地户口的林伟，
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道珍惜。今天，他们就像换了个人。不，他们没换。
只是和我婆婆、丈夫一样，他们也重生了。这个家属院，所有人都重生了。他们都知道，
我今天会死。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俯瞰着这满屋子的“好人”，他们一张张关切的脸上，
写满了虚伪的惊慌。他们不是在关心我。他们是在害怕。害怕我的死，会成为他们良心上，
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或者说，他们害怕我的死，会像一面镜子，
照出他们每个人曾经的冷漠、自私和恶毒。
6.这场由整个家属院联合上演的“挽留苏碗”大戏，一直持续到中午。
他们用尽了各种方法。有人说单位线路检修，今天全体放假。有人说外面天气预报有大暴雨，
不宜出门。甚至有人假装在我家门口吵架，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活着的我，从最初的惊疑，
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默。她不傻。这么多人的反常，
已经让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午饭，
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进行的。桌上摆满了各家送来的菜，丰盛得像过年。
可没有一个人有胃口。林伟不停地给我夹菜，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稳。张翠花则红着眼，
一遍遍地跟我说她年轻时吃了多少苦，拉扯林伟多不容易，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小碗……妈知道以前对你不好……妈是怕啊……怕你有了钱，就看不上我们林伟，
就跑了……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说得情真意切。可我的灵魂，却只觉得讽刺。
她不是怕我跑了，她是怕失去一个可以随意使唤、还能赚钱养家的免费保姆。至于林伟。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痛苦的脸，想起了上辈子我们最后一次争吵。
起因是他偷偷拿了我准备交房贷的五千块钱，借给了他一个狐朋狗友。我质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