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汽修厂地沟里,机油味钻进鼻孔。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周晚晴。“今晚家族聚会,
七点。”我扯下沾满油污的手套,看镜子里的自己。三十岁,头发里已经掺了白,
眼角有细纹——都是这五年啃出来的。“陈默,**是不是男人?”五年前,
我为顶下事故赔偿,欠了百万。周志国提出入赘,我咬着牙点头。别人说我吃软饭,我认。
但软饭里掺着玻璃渣,得慢慢嚼。1十月十号,晚上六点五十分。江城半山庄园三十七号,
周家别墅。我骑着那辆旧电动车穿过铁门,车轮压过石板路的接缝时震了一下。头盔摘下来,
头发有点乱,几根灰丝混在黑发里,风吹了一路,额前的发梢都干了。我把头盔夹在胳膊下,
拍了拍肩上的灰。身上这件工装裤穿了五年,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是劳保鞋,
沾着机油和灰尘。我知道今晚是家族聚会,也知道这身打扮不合适,
但修车厂刚送来一台故障车,说是明天要提走,我得赶工。来不及换衣服了。我是陈默,
三十岁,在江城汽修厂当技工。五年前,前公司出事,赔偿款一百一十七万,没人愿意背,
我替人顶了。债主找上门那天,岳父周志国来了,说只要我入赘周家,债务他来处理。
我没别的选择。从此就成了周家的赘婿。妻子叫周晚晴,二十八岁,海归硕士,
现在在周氏建材做项目经理。我们结婚五年,没吵过架,也没亲热过。
短信来往最多的是“今晚不回来吃饭”或者“明早不用等我”。
今天她给我发了一条:“七点,别迟到。”就这一句。我推门进厅,宴会已经开始十分钟。
水晶灯亮着,长桌两边坐满了亲戚,说话声停了一瞬,十几道目光扫过来。我点头,
轻声说了句“来了”。没人应。从门口到末席有十五米,铺着红毯。李秀芳坐在主位旁,
眼角扫了我一眼,没说话。她是周志国的续弦,五十二岁,嘴利心细,市侩精明。
在我进门之前,她就让人把我的位置安排在了最末端,紧挨着佣人进出的侧门。
我知道她的意思——你不是周家人,别坐太近。周浩坐在靠中间的位置,二十五岁,
周志国的侄子,市场部副经理。他穿着定制西装,手腕上戴着百达翡丽,
笑嘻嘻地端着红酒杯。他左手下意识地碰了碰杯脚,杯子歪了一下,红酒洒在红毯上,
正好挡在我要走的路上。他“哎呀”了一声,声音不小:“不小心,不好意思啊。
”我没停下,绕开那片湿痕,继续往前走。他却提高了嗓门:“哥,你这身工装还能进屋吗?
要不要我叫保洁拖一下?这地毯可是意大利进口的,沾了油渍可擦不掉。”厅里安静了几秒。
我站定,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挂着笑,眼神里全是轻蔑。我说:“油污我都擦惯了,
这点水不算什么。”然后走到末席坐下。筷子还没拿稳,他又开口了,
这次是对着他旁边的人说:“你们知道现在修车厂多乱吗?什么人都敢动变速箱。
我那辆卡宴上个月去保养,差点被一个老师傅拆了阀体,说是有异响。还好我懂点机械,
不然真被坑了。”他故意顿了顿,看向我:“姐夫,你说是不是?你天天修车,
应该挺熟这些吧?”桌上几个人笑了。李秀芳也跟着说:“我们家晚晴嫁过来五年,
连辆车都没换过,真是委屈。倒是小浩,年纪轻轻就开上了保时捷,有出息。
”这话听着像夸,其实是踩我。我没看她,放下筷子,抬头对上周浩。“你那辆保时捷卡宴,
去年七月变速箱异响,拖到我厂里修了三天。换的是博格华纳的阀体模块,工时费八千,
材料另算。你签了维修委托书,客户签名写着‘周浩’,留的手机号也是你的。到现在,
钱没结,单子也没销。”我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楚。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我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中间。“这是复印件,
盖了厂里的章。你要不信,我现在可以打个电话,让财务把原件照片发过来。
”满桌没人说话。周浩张了张嘴,没出声。他想装作不在乎,但手指在桌下抖了一下。
我认识这种手。修车的时候,有些车主一听报价就慌,表面镇定,手却藏在下面掐自己大腿。
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而且证据齐全。李秀芳皱了眉,看了一眼那张纸,又看了看我。
她没想到我会留单据,更没想到我敢当众拿出来。周晚晴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一直低头吃饭。她夹了一口青菜,动作没停,但我看见她眼皮抬了一下,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她没说话,也没看我太久。但我感觉到,那一眼不一样。
以前她看我,像是看一件家具,摆在那儿,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忽略。可刚才那一眼,
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我这个人。我没多想。事情说完,我就继续吃饭。没人再提车的事。
后来有人聊起股市,有人说起孩子升学,话题转开了。我吃得简单,一碗米饭,两样素菜,
汤没喝。主菜一道没动。七点四十,我起身。走到周晚晴身边时,我低声说:“我先回厂里,
还有台车要赶工。”她点头,说:“路上小心。”就这一句。我转身出门,穿过大厅,
走过红毯,推开大门。外面风大了些,吹在脸上有点凉。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别墅,
前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坡道,通往山下。我的电动车还停在路边,钥匙还在兜里。我戴上头盔,
发动车子。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很轻。刚才在饭桌上,我没有发火,也没有得意。
我只是说了事实。他们觉得我好拿捏,是因为我从不争、不闹、不解释。可他们忘了,
修车的人最懂零件——哪个松了,哪个坏了,哪个勉强能用,哪个早就该换,我心里都有数。
周浩的车来我这儿修过三次。第一次是他自己开来的,说发动机抖。查出来是火花塞老化,
换了就行。他嫌贵,砍价砍了半小时。第二次是拖车送来的,电瓶亏电,线路改装过,
加了低音炮和射灯,耗电太大。我建议他恢复原厂线路,他骂我多管闲事。
第三次就是那次变速箱维修。他不肯付钱,说修完没效果,其实是我特意留了检测记录,
出厂前做了三次路试,数据全在。他以为我能忍,是因为我怂。其实我忍,是因为时候没到。
今晚这张维修单,不是反击,只是提醒——我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车灯照亮前方的路。
江城的夜还在继续。我知道,周家这座房子,表面光鲜,底下早就有了裂缝。
只是没人愿意承认。而我,恰好听得见那些细微的响动。就像修车时,
听见发动机里那一声不该有的杂音。我得等。等它彻底坏掉的那一刻。2车灯切开夜色,
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嘶响。我刚拐下山道,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低头瞥了眼,是周晚晴发来的短信:“王德海刚才打电话,要我私人号码。”我没回。
手指在方向盘上停了几秒,把车靠边停下。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点潮气。我掏出手机,
拨通她的号。“你没给他吧?”我问。“没给。我说工作联系用公司邮箱。”“他怎么说?
”“他说方便一点,非要手机号。语气不算硬,但挺坚持。”我嗯了一声,
“办公室有监控吗?”“有,对着门口和桌子。”“好。别激他。”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塞回去,重新发动车子。雨刷还在动,左边那根有点卡顿,划到一半会顿一下。
这车我修过三次,每次都说换新的,但我一直拖着。有些问题,留着比解决更有用。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拎着个旧帆布包进了周氏建材的大楼。包里装着一份文件,
是周晚晴昨天发消息让我带的——她忘在茶水间的项目进度表。其实她可以自己打印,
但她知道我会来。前台两个小姑娘抬头看我。我这身工装裤穿了五年,袖口磨毛了,
膝盖处还沾着昨晚修车时蹭上的灰。保安从侧门走出来,拦在前面。“访客登记。
”我掏出手机,打开周晚晴发的访客码截图递过去。他看了眼,又打量我。“你是……陈默?
”“嗯。”他点点头,让开了。电梯往上走,镜面映出我的脸。胡子没刮,眼下有点青。
我不常出现在这里,五年前婚礼那天来过一次,
之后只有两次——一次是岳父让我来取车钥匙,一次是周晚晴发烧,我送药上来。
这次不一样。王德海的办公室在十二楼东侧,门虚掩着。我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一声“进”。
他坐在宽桌后面,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领带松了一半。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瓷杯,釉面光亮,
杯身画着山水。他正低头签字,眼皮都没抬。“哟,”他看见我,嘴角往上扯了扯,
“修车的也来上班?”我没说话,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他放下笔,“找谁?
”“给我老婆送个文件。”我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拿出那份打印纸,放到他桌上,
“她落下的。”他扫了一眼,“哦,周经理的东西啊。”说着,慢悠悠端起那杯子喝了一口,
“你倒是挺勤快。”我看着他手里的杯子,“这杯子,烧制温度得有1300度以上吧?
釉面这么润,应该是柴窑出来的。”他一愣,“你懂这个?”“我不光懂瓷器,还懂车。
”我盯着他,“上周三晚上十一点,行政部那辆奔驰S600开进我厂后门,说是空调异响。
可它里程才八万公里,压缩机就换了新的?而且发票开的是‘常规保养’。
”他握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我继续说:“更巧的是,那天晚上,是你签的维修单。那辆车,
是你亲自送去的。”他慢慢把杯子放回桌面,声音低了些:“你想说什么?
”“一台压缩无所谓,市场价两万八,你们报销了四万六。差价去哪儿了?
”我看向那只杯子,“总不会……买这个了吧?”他猛地抬头,“你有证据?
”我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轻轻推过去。是他那天晚上开车进厂的画面,摄像头拍得清楚,
车牌、时间、驾驶座上他的侧脸,都在。“我修车的人,最怕零件不对。”我说,
“可人要是零件错了,机器再好也没用。”他站起来,椅子往后滑了一截,
声音绷紧:“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不是威胁。”我坐着没动,
“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人,你惹不起。有些事,你以为没人知道,
其实……修车厂的摄像头,比你想的聪明。”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把文件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是我老婆落下的。下次要找她,走正式流程。”说完,
我拎起包,转身开门。走到门口时,我听见他叫住我。“陈默。”我停下,没回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有回答。拉开门走出去,顺手带上了。走廊很安静,
地毯吸住了脚步声。我坐电梯下到一楼,推开玻璃门,外面阳光刺眼。街角那家修车铺还在,
我的电动车停在屋檐下。我走过去,掏出钥匙。路过长椅时,我坐了下来。摸出烟盒,
抽出一支点上。火苗窜起来的时候,手有点抖。我已经五年没抽烟了。烟雾升起来,
挡住了对面周氏大厦的玻璃幕墙。那栋楼很高,反着光,像一块冷冰冰的铁板。我吸了一口,
喉咙发紧。一个水杯,不够扳倒你。但我知道,你不止一个杯子。远处一辆货车鸣笛,
声音拉得很长。我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站起来,跨上电动车。钥匙**去,拧动。
电机轻响,车子往前滑了一段。我握紧把手,眼睛盯着前方车流。一辆黑色轿车从旁边驶过,
车窗摇下一半,露出司机的脸。他冲我按了下喇叭,点头笑了笑。我也点了下头。
车子汇入路口,红灯刚好转绿。3车流在红绿灯前缓缓挪动,我握着电动车把手,
盯着前方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它刚才按了喇叭,司机冲我点头,我也点了下头。
现在它拐进了路边的辅道,消失在视线里。手机震了一下。低头看,是周晚晴的来电。
我没马上接,等绿灯亮了才拧动把手,把车停到街角修车铺门口。钥匙**锁孔的时候,
电话又响了一次。我接起来,“喂。”“你在哪?”她的声音比平时低,像是压着什么。
“刚回铺子。”“能来一趟吗?我家书房。”我没问什么事。她说“家”,指的是周家老宅,
不是我们婚后住的小公寓。五年来,她从没单独叫我过去过。“好,二十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我推开店门进去。屋里还散着机油味,墙上挂着几件旧工具,
工作台一角堆着几本维修日志。我翻开最近一本,翻到“恒通机械”那页,用笔圈了圈名字,
合上本子塞进帆布包。骑车穿过两条街,天已经黑透。周家老宅的铁门半开,保安看见是我,
没拦。客厅没人,我直接上了二楼。书房门虚掩着,灯光从缝里漏出来。我敲了两下。
“进来。”她坐在书桌后,面前摊着几张纸,手指搭在其中一张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桌上那份文件我认得——周氏建材三季度供应商结算单。边上还有张草稿纸,写满了数字,
有些被划掉重算过。我走过去,没坐,“出问题了?”她抬头看我一眼,没回避,
“项目资金链撑不住了。上周付款延迟,三家供应商催款,财务说账上没钱。”我点点头,
“采购成本太高?”“高得不合理。”她把结算单往我这边推了推,“这批减震器,
报价四万二一台,合同写着进口原装。”我抽出维修日志,翻到记录页,
“我上个月修的两台工程车,用的是同型号,厂家直供价两万五。差一万七。
”她盯着我手里的本子,“你确定?”“零件编号、批次号都在这儿。我还拍了铭牌。
”我把手机递给她,相册里有几张清晰照片。她看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王德海经手的采购,都是这种‘高价低配’的货。”“他不只贪一笔。”我说,
“上次那辆奔驰S600换压缩机,发票开的是保养,实际多报了一倍费用。
现在这批减震器,可能根本不是进口的。
”她忽然问:“你能查到这些供应商的真实进货渠道吗?”“我没有权限调公司系统。
”我看她一眼,“但我知道谁供货。”“恒通机械。”我指着日志上的记录,“过去半年,
我修的五辆车都用了他们提供的配件,全是王德海指定的。
可这家公司不在你们合格供应商名录里。”她眼神变了,“你怎么知道?”“我修车要留底,
每批零件都记来源。恒通这名字出现太频繁,而且每次送来的货,包装不一样,
但钢印编号连贯。像是一家小厂自己打标贴牌。”她沉默了几秒,起身走到保险柜前,
输入密码,拿出一份物流签收表。“这是最近三个月的到货记录。”她递给我,
“只有签收人签字,没有详细验货报告。”我接过来看。日期、数量、车型都有,
但缺少批次追踪。我翻到最后一页,“每周三晚上都有恒通的货到仓,时间固定,量不大,
但从没断过。”“王德海周三经常加班。”她低声说。“不止加班。”我把日志递给她,
“我修他那辆奥迪时,车载记录显示,过去两个月,每周三晚上九点左右,
他的车都会去城西工业区绕一圈,GPS轨迹停在恒通仓库附近,停留二十到四十分钟不等。
”她猛地抬头。“他亲自去?”“不一定监工。”我说,“更像是交接什么东西。钱,
或者单据。”她坐回椅子,手指慢慢收紧,“如果这些数据是真的,那问题就不是个别贪腐,
而是整条供应链被人做空。”“现在还不能动。”我说,“一查,对方会立刻销毁证据。
而且……”我顿了顿,“我不确定上面有没有人保他。”她看着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不动声色。”我说,“你以优化成本为由,申请下周对恒通进行实地验货。别带审计,
就带技术员去,看看他们的生产线和库存。”“我去。”“你去合适。你是项目经理,
名正言顺。”我掏出U盘,“我把维修记录和车载轨迹导出来,你拿回去,别联网电脑存。
”她接过U盘,没放抽屉,直接攥在手里。“你还发现了什么?”她问。
“恒通的法人代表叫刘建民,五十岁,以前是汽配厂车间主任,十年前因违规操作被辞退。
后来销声匿迹,去年突然注册公司,资质文件齐全,审批流程走得特别快。”“谁批的?
”“市场部直报,分管领导签字——王德海。”她嘴角扯了一下,不是笑,
“所以他是养了个影子公司,自己当白手套?”“不止。”我说,“他敢这么干,
说明有人默许。否则一个市场部经理,没本事让财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盯着桌面,
许久没说话。窗外风刮了一下,窗帘晃了晃。“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她忽然问。
“因为你是项目经理,这事瞒不了你太久。”我看她,“也因为你没把手机号给他。
”她一怔。“那天他要你号码,你不给,说明你已经在防他。”我说,“我不信别人,
但我信你不会拿项目冒险。”她低下头,手指摩挲着U盘边缘。
“明天我去公司申请验货流程。”她说,“你……别轻举妄动。”“我不会。”我说,
“现在撕破脸,吃亏的是项目。”她点点头,站起身,“我送你下去。”走到楼梯口,
她停下,“陈默。”“嗯?”“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守着那些记录。”我没说什么,
只是点了下头。她转身回了书房。我走出老宅,夜风扑面。街灯昏黄,
照着空荡的driveway。我推着电动车往前走,手伸进帆布包,
摸到另一个U盘——里面是完整的车载GPS原始数据,我没交出去。走到大门口,
我回头看了眼二楼。书房灯还亮着。我翻身上车,拧动钥匙。电机轻响,车子滑出一段。
刚拐上主路,手机又震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修车铺的监控报警提示:有人闯入后院工具房。
我立刻调转车头。车子逆行穿过十字路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吱声。我停在巷口,
把车靠墙一竖,快步走向后门。门锁被撬了,铁皮有点变形。我轻轻推了一下,门开了条缝。
屋里黑着,只有工具架旁的应急灯闪着微光。我屏住呼吸,贴着墙边走。工作台没人动过,
维修日志还在原位。我蹲下身,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夹层完好,U盘还在。刚松口气,
眼角扫到地上一道新鲜划痕,从门口延伸到墙角的千斤顶旁边。我走过去,弯腰查看。
千斤顶底座有轻微移动的痕迹。我伸手摸了摸底部边缘,指尖碰到一小块粘着的泥。
不是普通的土,颜色偏深,带着油污,像是从重型机械底盘上蹭下来的。我捏起一点,
放在鼻尖闻了闻。柴油混合着铁锈的味道。这不是本地常见的泥土。这种油泥,
通常只出现在长期运行的大型液压设备周围。而城西那片,只有恒通仓库的卸货平台,
铺的是特殊防滑钢板。4我推着电动车回到巷口,手还停在包里,指尖碰着那个U盘。
后院门锁被撬的痕迹还在,千斤顶底座下的油泥我没擦掉,留在那儿当线索看。
天已经快亮了,街上没几个人。我把车靠墙立好,回屋换了身深灰色工装,袖口扎进手套里。
相机塞进内袋,手电贴着腰带别好。出门前看了眼墙上的维修日志,恒通两个字圈得有点重,
笔尖差点划破纸。城西工业区七点前最安静。我抄小路走废电线杆之间的夹道,
绕开主路摄像头。围墙后面就是恒通仓库,铁皮顶棚有些地方锈穿了,雨水顺着裂缝滴下来,
在水泥地上积成小洼。我找了个排水管攀上去,翻过墙时膝盖蹭了下铁皮,没出声。
仓库侧面有扇小门,锁是新的,但门框松动。我用扳手撬了半分钟,门开了条缝。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块透明瓦透进一点天光。货架一排排立着,上面堆满纸箱,
标签朝外写着“减震器组件”,型号和结算单上的一样。我走近最近的一排,
撕开一个箱子封口。零件裹在泡沫里,拿出来沉手,但表面涂层太亮,像是新喷的防锈漆。
真进口件用的是哑光镀层,时间久了会泛灰。我又拆了两个箱,同一批货,编号连续,
可其中一个零件底部有细微焊痕,明显是修补后重新打码。拿出相机拍了几张,
重点照了钢印。进口件的编号是激光蚀刻,深浅均匀;这个是机械压印,边缘有毛刺。
再翻包装内侧,纸板材质比正规供应商薄,印刷字体也不对——少了一道防伪暗线。
走到第三排货架尽头,发现角落有个小隔间,门挂着链子锁。我蹲下看地面,有拖拽痕迹,
从门口延伸到墙边的一个金属柜。柜子没上锁,拉开抽屉,
里面是空白出库单和几张手写便条,字迹潦草:“周三九点,老地方,两百套。
”“款清不退货。”我把便条拍下来,顺手摸了下柜底,手指沾到一点黑色粉末。不是油泥,
更细,像是金属研磨后的残渣。这种东西通常出现在翻新车间的打磨台上。正要收手,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关掉手电,贴墙蹲下。声音停在门口,
有人低声说了句“查一圈”,接着是手电光扫过货架。我屏住呼吸,慢慢往后退,
退到隔间后墙。那里有根通风管,够一个人弯腰通过。我钻进去,爬了十几米,
从另一头滑出来,落在仓库后巷。外面没人。我起身拍了拍衣服,把相机和铭牌放进防水袋,
塞进工装内袋。回程路上拐去修车铺,店里还没开门,我用备用钥匙进去,拉下卷帘门,
接上笔记本。照片一张张导出来,挑出最清楚的几张拼在一起:包装、编号、焊点、涂层。
又把车载记录里的GPS轨迹截图加上去,标出王德海车每周三的停留点。
最后整理成一份PDF,加密存进新的U盘。做完已经是中午。我拨通周晚晴电话,
语气平常:“你之前那辆车,保养清单我补好了,放地下车库B区27号柱子后面。
你下班顺路拿一下。”她顿了两秒,“好。”我没多说,挂了电话,骑车去了小区。
把U盘夹在打印好的纸质清单里,用夹子固定在柱子背面。等了不到十分钟,
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车库,停在不远处。她下车,穿职业套装,手里拎着公文包。走近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