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
两个字，砸在奢华的水晶吊灯上，碎成一片死寂。
林舒扔掉捧花，提起缀满钻石的裙摆，在满堂宾客的惊愕中，转身就跑。
身后是未婚夫江哲扭曲的嘶吼。
还有父母气急败坏的叫骂。
她什么都听不见。
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江哲和她的“闺蜜”在休息室里纠缠。
他说：“宝贝，等我拿到林家的注资，就跟她摊牌。”
他说：“她就是个没脑子的花瓶，好哄得很。”
真恶心。
林舒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冲出酒店，冲进自己的白色跑车。
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她不知道要去哪。
手机被她扔在了化妆间，身上除了这件可笑的婚纱，一无所有。
她只想逃，逃离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
车子在高速上狂飙，直到仪表盘的油量警示灯疯狂闪烁。
她拐下最近的出口，沿着一条陌生的国道一直开。
路越来越窄，柏油路变成了水泥路，最后成了颠簸的土路。
两旁的摩天大楼，变成了连绵的青山。
空气里浓郁的汽车尾气，被咸湿的海风取代。
天色渐晚，车子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熄火。
抛锚了。
林舒趴在方向盘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里回荡，显得那么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被人敲响。
叩，叩，叩。
林舒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看见窗外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很高，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
他的轮廓很深邃，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他指了指她的车，又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亮着一豆灯火的小屋。
他没说话。
林舒愣愣地看着他。
这里怎么会有人？
男人见她没反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身似乎要走。
“等等！”
林舒急忙推开车门。
她不能让他走，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我的车坏了，手机也没带，你能……帮帮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得厉害。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狼狈的婚纱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探究，只是平静地移开。
他点了点头，走到车头，打开了引擎盖。
林舒站在一旁，局促不安。
晚风吹来，带着海水的腥味和山林的草木香，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婚纱，冷得发抖。
男人检查了很久，最后站直身体，对她摇了摇头。
意思是，修不好。
林舒的心沉了下去。
绝望再次将她淹没。
男人看着她煞白的脸，沉默片刻，再次指了指那间亮灯的小屋。
然后，他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林舒犹豫了一下。
可她别无选择。
天已经全黑了，山里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叫声，让她头皮发麻。
她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男人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将她冰冷的手指完全包裹。
他什么也没说，牵着她，朝那唯一的灯火走去。
夜路难行，林舒好几次差点被婚纱绊倒，都是他稳稳地扶住了她。
终于，他们走到了那间木屋前。
屋子不大，看起来是他亲手搭建的，墙壁上还挂着渔网和一些工具。
他推开门，屋里的景象让林舒怔住。
里面很简朴，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桌上点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暖黄色的光晕将他沉默的侧脸映照得柔和。
他放开她的手，指了指那张唯一的床。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最后，他拿起墙角的一张毯子，走向门口的长椅。
林-舒：“……”
她明白了。
他让她睡床，他自己睡外面。
这个陌生的，一句话都没说过的男人，给了她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一点善意。
林舒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
“谢谢你。”
她轻声说。
男人背对着她，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
他只是拉开门，将夜风挡在外面，把整个屋子的温暖和安宁，都留给了她。
林舒蜷缩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带有淡淡皂角味的被子。
她能听到门外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很奇怪。
明明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她却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没有梦到任何关于江哲和那场闹剧的噩梦。
第二天，林舒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男人已经不在门口的长椅上了。
屋里的小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
粥熬得极好，米粒软糯，里面有新鲜的虾仁和不知名的贝肉，撒着碧绿的葱花。
香气扑鼻。
林舒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
她顾不上那么多，端起碗就喝了起来。
温暖的粥滑入胃里，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委屈。
她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吃完粥，她走出木屋，想找那个男人道谢。
晨光中的小渔村美得像一幅画。
木屋就建在山腰上，面朝大海，背后是苍翠的山林。
不远处，男人正赤着脚站在礁石上，熟练地撒开渔网。
朝阳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林舒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她走过去，男人也看到了她，收起网，提着一个装了几条鱼的桶子，朝她走来。
“昨天……还有今天早上，谢谢你。”林舒有些不好意思，“我叫林舒。你呢？”
男人看了她一眼，将桶子放在地上，拿起一旁的木板和笔，写下两个字。
陈默。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
他只是不想说。
林舒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陈默。
人如其名。
她想问他是不是声带受过伤，但又觉得冒昧。
“我……我需要找个地方打电话，联系我的朋友。”林舒指了指山下的方向，“村子里有电话吗？”
陈默点了点头。
他又拿起木板写：跟我来。
林舒跟在他身后，婚纱实在不方便，她只能笨拙地提着裙摆。
陈默似乎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转身回到木屋。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是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和一条黑色运动裤。
是他的衣服。
他递给她，眼神示意她去换上。
林舒的脸瞬间红了。
她接过衣服，低着头跑进木屋。
衣服上，有和他被子上一样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阳光气息。
很干净，很舒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宽大的T恤几乎能当裙子穿，裤腿也长了一大截，被她卷了好几圈。
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不敢看陈默的表情。
但陈默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拎起地上的鱼桶，率先朝山下走去。
山路崎岖，林舒跟得很吃力。
陈默总会在她快要跟不上的时候，放慢脚步，等她一下。
他们一路无话。
只有风声，海浪声，和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到了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林舒借用电话联系了她在本市的朋友。
朋友接到电话都快急疯了，问她在哪里，要立刻开车来接她。
林舒报了地址，一个她刚刚从小卖部老板那里问来的，拗口又陌生的地名。
山海间。
挂了电话，林舒松了口气。
她转身想找陈默，却发现他不见了。
小卖部老板指了指码头的方向：“阿默把鱼卖给饭店，就回去了。”
他回去了？
一句话都没留。
林舒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那里是通往半山腰木屋的路。
朋友赶到这里，至少要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里，她该去哪里？
林舒鬼使神差地，顺着那条路，往回走去。
她想，至少要当面再跟他说一声谢谢。
还有，把他换下来的衣服还给他。
当她气喘吁吁地回到木屋前时，却看到陈默正坐在屋檐下。
他手里拿着一块木头，和一把刻刀。
正在雕刻着什么。
他的侧脸专注而认真，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一瞬间，林舒看呆了。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把沉默和专注融合得如此动人。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陈默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林舒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舒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套属于他的衣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陈默先移开了视线。
他低下头，继续专注手里的木雕，仿佛她只是空气。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驱赶都更让人尴尬。
林舒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个……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她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他旁边的石阶上。
陈默没有反应。
木屑在他灵巧的指间簌簌落下，一块普通的木头，渐渐现出了雏形。
那好像是一只鸟。
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鸟。
林舒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你在雕刻吗？”
她忍不住问。
陈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算是回应。
林-舒：“……”
跟这个男人沟通，真是考验人的耐心。
她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朋友来接我，大概还要三个小时。”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我能在这里……等他吗？”
陈默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点了点头。
林舒松了口气。
她真的不想一个人待在村里，面对那些村民们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在这里，虽然尴尬，但至少清静。
时间在一片沉默中流淌。
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和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林舒一开始还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渐渐地，她被这种宁静的氛围感染了。
她看着陈默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里的海鸟一点点变得栩栩如生。
连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这双手，能修车，能捕鱼，还能创造出这么美的东西。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林舒的心里，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她又没忍住。
陈默手里的刀停了。
他转过头，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问：你话怎么这么多？
林舒被看得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
“我就是……随便问问。”
陈默收回目光，拿起旁边的木板。
写了两个字：以前。
以前？
那就是说，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
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从哪里来？为什么来？
林舒的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问号。
但她看着陈默那张冷淡的脸，很识趣地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再问下去，他恐怕要把她扔出去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太阳渐渐西斜，林舒的朋友还没到。
她开始有点着急了。
就在这时，陈默站了起来。
他收起刻刀和木雕，走进屋子。
林-舒：“……”
这是要赶人了？
她也只好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那……我还是去村口等吧，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要走。
“等等。”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舒猛地回头。
是陈默。
他在说话！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开口。
他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要低，带着一种久不说话的生涩感，但很好听。
林舒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他。
陈默似乎也对自己开了口这件事有些不适应，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指了指屋里。
“里面，坐。”
短短三个字，说的很慢，像是在练习。
林舒的心，却莫名地一颤。
他不是哑巴。
他只是……不愿意说话。
可他现在，为了让她留下来，开口了。
林舒鬼使神差地，又走回了屋檐下，重新坐好。
陈默没再看她，转身进了旁边那个简易的厨房。
很快，里面传来生火做饭的声音。
林舒坐在外面，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萍水相逢，他收留她，给她吃的，现在还要留她吃饭。
而她，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饭菜很简单。
一碗白米饭，一条清蒸海鲈鱼，一盘清炒的野菜。
鱼是早上刚捕的，鲜美无比。
野菜带着山野的清香。
林舒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
陈默吃得很少，也很慢。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吃。
林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慢了速度。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她想问，为什么不说话。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陈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她。
“不习惯。”
又是两个字。
惜字如金到了极点。
不习惯。
是因为很久没跟人交流了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林舒没有再追问。
吃完饭，陈默默默地收拾碗筷。
林舒想帮忙，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似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领地。
除了她。
她好像是个例外。
天彻底黑了下来。
朋友还是没到。
林舒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朋友的车在半路上也抛锚了，正在等拖车。
朋友在电话那头哀嚎：“舒舒，你是不是被衰神附体了？怎么跟你沾边的事都这么倒霉！”
林舒苦笑。
挂了电话，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心里一阵发毛。
这意味着，她今晚又要在这里过夜了。
她该怎么跟陈默开口？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陈默的视线。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他指了指那张床，又指了指门口的长椅。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安排。
林舒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陈默。”她叫他的名字。
他看过来。
“谢谢你。”
她认真地说。
陈默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拿起毯子，准备去门口。
“等等！”
林舒叫住他。
“外面冷，你……你睡床吧，我睡地上就行。”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占着别人的床，让主人睡在寒冷的门外。
陈默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那……那你也睡屋里吧。”林舒急了，口不择言，“这屋子这么大，我们一人一半……”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话说得太有歧义了。
果然，陈默的动作停住了。
他转过身，黑沉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就那么看着她，不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舒的脸颊烫得厉害，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就在她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陈默动了。
他没有去门口，也没有走向床。
他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拖出了一张折叠的行军床。
他打开行军床，放在了离木床最远的角落。
然后，他看着她，言简意赅。
“我，睡这。”
林舒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