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修表的。不对，用他的话说，是钟表匠。他总说，修表是维持生计，而创造，
才是钟表匠的灵魂。我们的家，就是一个开在老城区巷子深处的小作坊，名叫“周记时造”。
店面很小，只有十几平，柜台后面就是他的工作台，
各种精密的镊子、螺丝刀、放大镜摆放得一丝不苟。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那是我童年里最安心的气味。
我爸叫周怀安，是个很安静的人。他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工作台前，
对着那些比米粒还小的零件，一坐就是一天。邻居们都说老周这人有点古怪，
一把年纪了也不再找个伴，就守着我这么个捡来的女儿和一屋子破铜烂铁过日子。
我不是他亲生的。听他说，我是在一个下雪的冬天，被丢在作坊门口的。他怕我冻死，
就把我抱了进来。这一抱，就是二十年。他没让我叫他爸爸，让我叫他周师傅。可在我心里，
他比任何人的父亲都亲。他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我。从最基础的拆装、清洗、上油，
到复杂的机芯构造和零件打磨。他说：“小晚，记住，每一块表里都藏着一个小世界，
齿轮的每一次转动，都是时间的呼吸。我们要做的，就是尊重它，读懂它。”五岁之前，
我的玩具就是报废的机芯和齿轮。我用它们搭成城堡，想象着里面住着时间的小精灵。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在巷子深处，听着钟表嘀嗒的声音，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直到顾家的人找上门来。1那天，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我们狭窄的巷口，
和周围老旧的居民楼格格不入。下来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油亮，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和一名助理。他叫顾景明，
是国内钟表业巨头“顾氏集团”的太子爷。顾景明走进我们的小作坊，眉头微微皱起，
像是嫌弃这里的狭小和陈旧。他目光扫过墙上那些老旧的挂钟，
最后落在我爸正在打磨的一个零件上。“周师傅，久仰大名。”他的语气客气，
但姿态却很高，“我父亲，顾正雄先生，想请您出山，担任我们集团研发部的首席顾问。
”我爸头也没抬，手里的活计没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老了，没那个精力。
”顾景明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打开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份合同：“周师傅，
这是我们的诚意。年薪八百万，附带集团百分之零点五的干股。另外，
您在市中心还有一套三百平的江景大平层。”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
对于我们这种靠几百块修表费过活的人来说，是天文数字。我爸却像是没听见一样，
依旧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零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工具，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
看着顾景明，说：“顾公子，你们顾家的表，我不喜欢。
”顾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周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的表，没有灵魂。
”我爸说得很平静，“你们只是在组装零件，用昂贵的材料堆砌出一个空壳子，
然后贴上牌子，卖个高价。那不叫制表，那叫生意。”顾景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生意？周师傅，看来您是清高惯了。没有生意，
哪来的钱让你在这里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我们看上的是你的‘星璇’机芯。”我的心猛地一沉。
“星璇”是我爸耗费了半生心血的结晶。那是一种全新的陀飞轮结构，
它解决了传统陀飞轮在某些角度下地心引力影响不均的问题，
理论上可以将机械表的精准度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是他的命。“不卖。
”我爸的回答干脆利落。“周师傅，你别不识抬举。”顾景明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我们顾氏看上的东西，没有拿不到的。今天我好声好气跟你谈，是给你面子。
你可想清楚了。”说完，他把一张名片丢在柜台上，转身带着人走了。我看着我爸，
他脸色平静，但眼神里却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爸，”我忍不住改了称呼，
“我们……”他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小晚，别怕。有些东西，
是不能用钱来换的。”2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顾家的手段，
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肮脏和迅速。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爸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他以前的一个老徒弟打来的，说他那边有个古董钟出了问题，怎么也修不好，
想请我爸过去看看。我爸没多想就答应了。那个徒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感情很好。
他走的时候，我还叮嘱他早点回来。可我没想到，那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当天晚上，
他没有回来。我打电话给他，手机关机。我给那个徒弟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心里越来越慌，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第二天一早，我等来的不是我爸，而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们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我爸因为涉嫌窃取商业机密被捕了。我当时就懵了。“不可能！
你们搞错了！我爸怎么可能偷东西！”我冲着他们大喊。带头的警察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出示了一张搜查令：“我们接到顾氏集团报案，
称周怀安窃取了他们公司正在研发的‘天穹’系列机芯的核心图纸。
我们在他徒弟的工作室里，人赃并获。”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天穹”？
那不就是我爸的“星璇”吗！他们颠倒黑白，反咬一口！警察开始在我们的作坊里翻箱倒柜，
最后，他们从我爸工作台的一个暗格里，搜出了几张画满了精密图纸的稿纸。
那是我爸“星璇”机芯的草稿。“这些也要作为证物带走。”我疯了一样冲过去想抢回来，
却被一个警察死死按住。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爸的心血，连同他所有的工具和笔记，
一件一件地装进证物袋里带走。作坊里一片狼藉，仿佛被人洗劫过一样。我瘫坐在地上，
浑身冰冷。我请了律师，想去见我爸，但都被以“案件正在调查中”为由拒绝了。
我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找到人帮忙，但所有人都对顾家讳莫如深，劝我放弃。
一个星期后，我等来了我爸的消息。不是从律师口中，而是从一则冰冷的社会新闻里。
“商业窃密案嫌疑人周某，于昨日凌晨在看守所内突发心梗，经抢救无效死亡。
”3新闻很短，只有寥寥几行字。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整整一个小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脏。心梗？我爸身体一向很好，
他每天早上都会打一套太极拳，饮食清淡，作息规律，连感冒都很少有。怎么会突发心梗？
我不信。我冲到警局，像个疯子一样要求他们给我一个说法。他们只是公式化地告诉我，
一切都符合程序，法医鉴定结果就是心源性猝死，遗体已经送去了殡仪馆，让我去认领。
在殡仪馆冰冷的停尸间里，我见到了我爸。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盖着白布。我颤抖着手，
掀开了白布。他的脸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
有一圈不正常的、淡淡的淤青。法医报告上对此的解释是，抢救时按压造成的。
可我从小就跟着我爸摆弄那些精密仪器，我知道，那种痕迹，
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时间束缚过。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只是站在那里，
静静地看着他，把他的样子，把他手腕上的那圈淤青，死死地刻在脑子里。
我爸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老邻居来送行。曾经的“周记时造”，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把自己关在作坊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我爸教我的一切，从最简单的齿轮咬合原理，到最复杂的万年历结构。
他的声音，他的教导，仿佛还在耳边。“小晚，记住，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公正的东西。
它会记录下一切，无论是荣耀，还是罪恶。”第四天早上，我打开了门。阳光照在我脸上，
有些刺眼。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为我爸讨回公道。顾家欠他的，
我要让他们千倍万倍地还回来。我开始收拾作坊里的东西。在清理我爸的床铺时，
我在床板下面的一个夹层里，发现了一个他从未让我碰过的铁盒子。盒子上了锁。
我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一叠厚厚的笔记本，
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很温婉漂亮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笑得很幸福。女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版的我爸，眼神里满是爱意。笔记本里，
记录着我爸年轻时的故事。原来，我爸曾经也是钟表界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拿过国际大奖。
他和顾正雄，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是挚友，三个人一起创立了顾氏集团的前身。那个女人，
是他的妻子，我的亲生母亲。而我，就是照片里那个婴儿。顾正雄为了独吞公司和技术，
设计陷害了我爸，还制造了一场车祸，害死了我妈。我爸带着还在襁褓中的我，
侥幸逃过一劫，从此隐姓埋名，躲到了这个老城区的巷子里。他之所以不告诉我这些，
是怕我活在仇恨里。他想让我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平平安安地长大。而“星璇”，
不仅仅是他半生的心血，更是他准备东山再起，用来扳倒顾正雄的武器。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顾正雄，顾景明……我看着笔记本上那两个名字，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血债，
必须用血来偿。4我卖掉了作坊，用那笔钱，给自己伪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林晚已经死了，
死在了她父亲被冤杀的那个冬天。活下来的人，叫苏影。我剪掉了长发，换上了职业装，
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遮住了眼底的恨意。我花了一年时间，
考取了所有能考的钟表相关的资格证书，然后，我向顾氏集团投了简历。
我的目标很明确——顾氏集团的核心，产品研发部。
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我顺利地通过了面试，成了一名初级技术员。
进入顾氏集团的第一天，我站在那栋气派的摩天大楼下，阳光反射在玻璃幕墙上，
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告诉自己，我不是来工作的，我是来复仇的。研发部里的人，
都是业内精英，个个眼高于顶。我一个刚毕业的新人，自然成了他们使唤的对象。端茶倒水，
复印文件，整理数据……这些琐碎的杂事，我都毫无怨言地做了。
我表现得谦逊、勤奋、又有点愚钝，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默默地观察和学习。
我观察每一个人，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工作习惯，他们的人际关系。我利用下班时间，
偷偷研究公司的内部网络，熟悉每一个项目的流程和技术细节。我爸留给我的知识，
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库，让我能轻易看穿他们引以为傲的技术壁垒。
顾氏集团正在全力推广的“天穹”系列腕表，用的果然是我爸的“星璇”机芯。
他们只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做了修改，就堂而皇之地打上了顾氏的专利标签。
每次看到那些宣传海报上，顾景明意气风发地戴着“天穹”腕表，
我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那是用我爸的命换来的。我的隐忍和低调，
很快就让我成了部门里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在蛰伏了半年之后，
我等来了一个机会。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天穹二代”的机芯优化方案，陷入了瓶颈。
一个关于动力储存和能量传递效率的难题，几个资深工程师研究了几个星期都没有头绪。
我知道，机会来了。那天晚上，我故意留下来加班。等所有人都走后，
我走到项目负责人的办公桌前，装作不经意地看到了桌上的设计图纸。第二天早上，
我“碰巧”在茶水间遇到了那位为项目发愁的负责人。我装作犹豫了很久的样子，
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王工，我昨天好像看到您桌上的图纸了……关于那个能量传递的问题，
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姓王的工程师正烦躁着，听我这么说，
死马当活马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来听听。
”我把我爸笔记里一个早就被他优化掉的早期方案，用自己的话，说得磕磕巴巴，漏洞百出。
“……大概就是这样，在一个次级发条盒上增加一个非对称的棘爪，
也许可以……”王工一开始还心不在焉，听到后面，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咖啡杯，在餐巾纸上飞快地画着草图。“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非对称棘爪！这样可以在能量释放的末端形成一个缓冲，减少冲击损耗！小苏，
你真是个天才！”他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我低下头，
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有些羞涩的表情：“我……我就是乱想的，没想到真的有用。”这件事，
让我第一次在部门里展露了头角。没有人怀疑我，一个刚毕业的新人，
怎么会懂这么深奥的原理。他们只当我是运气好，灵光一闪。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
我又用同样的方式，“不经意”地解决了好几个技术难题。我从不主动邀功，
每次都把功劳推给别人，或者说成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我的人设，
成了一个运气极好、有点小聪明，但为人谦虚低调的“福星”。慢慢地，
部门里的同事开始对我另眼相看，一些重要的项目，也开始让我参与其中。我离我的目标，
又近了一步。而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了另一个人。顾承安。5顾承安是顾正雄的二儿子，
一个几乎被整个顾家遗忘的存在。他是顾正雄和前妻生的儿子。
据说他的母亲当年也是个商界女强人，后来因为理念不合，和顾正雄离了婚，远走海外，
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了。顾正雄很快就娶了现在的妻子，生了顾景明。从此，
顾承安在顾家的地位就变得非常尴尬。他在公司里挂着一个市场部副总监的虚职，
实际上没有任何实权，被顾景明处处打压排挤。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公司的年会上。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酒，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的眼神很冷，
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当所有人都围着顾正雄和顾景明阿谀奉承时，只有他，像一个局外人。我注意到他，
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别人那样或是欣赏，或是嫉妒，他的眼神里，
带着一种探究和审视。后来，我们在公司的电梯里、走廊上，偶尔会碰到。
他从不主动跟我说话，只是会淡淡地点点头，但那双眼睛，却总像是在审视我。
我心里有些不安。我的伪装，难道被他看穿了？直到有一天，他把我堵在了公司的地下车库。
“苏影。”他叫住我，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我心里一惊，
但面上却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顾总，您……您说什么呢？我就是苏影啊。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把我困在他和车门之间。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冷冽的木质香气传来，带着一种压迫感。“你不是。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技术功底，不像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
你解决问题的思路，老辣、精准，甚至……有点像周怀安当年的风格。”周怀安。
当他从嘴里说出这个名字时，我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我的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怎么会知道？“我母亲，当年和他私交甚好。”顾承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缓缓说道，
“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他是个真正的匠人。可惜，好人不长命。”他的语气里，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我沉默了。我知道，再伪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想怎么样？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事已至此，我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和一丝……同病相怜。“我不想怎么样。”他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我有些意外。“顾正雄和顾景明，
毁了我母亲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人生。”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想拿回属于我母亲的一切。我们，可以合作。”我看着他，
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他是否在说谎。他的眼睛很深，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这是一个堵伯。
如果我信他，他可能会成为我复仇路上最强大的助力。如果我不信他，或者他是在试探我，
那我将万劫不复。“我凭什么相信你？”我问。“就凭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到我面前。那是一个用齿轮零件做成的小蜻蜓，
翅膀还能轻轻扇动。我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是我小时候，我爸亲手给我做的玩具。
当年他被带走后，作坊被翻得乱七八糟，这个小蜻蜓也找不到了。“当年我母亲去世后，
我去整理她的遗物，发现了这个。”顾承安说，“她说，
这是她一个姓周的老朋友送给女儿的。她很喜欢，就照着样子也做了一个。”我伸出手，
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冰冷的金属翅膀。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这是我爸出事后，
我第一次哭。“好，我跟你合作。”我擦干眼泪，看着他，声音坚定。6和顾承安的结盟，
像是在黑暗的隧道里，为我点亮了一盏灯。我们成了最隐秘的同谋。白天，在公司里，
我们是几乎没有交集的上司和下属。他依旧是那个被排挤的二公子，
我依旧是那个运气好的技术员。但到了晚上，我们会通过加密的邮件，
或者在一些不起眼的咖啡馆见面，交换信息，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顾承安利用他在公司里仅有的人脉，帮我搞到了很多我接触不到的核心资料。而我，
则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分析这些资料里的漏洞和机会。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顾景明。
顾景明虽然嚣张跋扈，但在技术上，他就是个半吊子。他能坐上研发部总负责人的位置，
完全是靠着顾正雄的偏爱和我爸的“星璇”机芯。他急于向顾正雄证明自己的能力，
摆脱父亲的光环，所以做事非常激进。我们抓住他这个弱点，为他设下了一个陷阱。当时，
公司正在研发一款全新的智能腕表，主打健康监测功能。顾景明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