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远郊墓园外的山路在夜色中蜿蜒,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绸带,要将人吞没。
江岁年站在路边,手机屏幕上叫车软件一次次跳动着“附近无可用车辆”的提示。
突然,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缓缓驶来,稳稳停在她面前。
后车窗降下,露出林静娴那张妆容完美的脸。
“岁年?还没打到车吗?这里很难叫车的,快上车吧,我们送你一程。”
她的关切温柔得无懈可击,却像裹着糖霜的毒药。
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下一半,傅沉无视她的侧脸如同一尊冰雕,甚至没有给她一丝余光。
江岁年攥紧了手机,指尖冰凉的触感直抵心脏。
“不用了,谢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叫到车了。”
林静娴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得意,未及再开口,傅沉已微不可察地侧头示意。
助理领会,车子毫不留恋地加速,绝尘而去,将她独留在冰冷的尾气和更冰冷的绝望里。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紧接着,后面几辆跟着傅沉的豪车相继驶过,故意减速,车窗落下,爆发出夸张的笑声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哟,傅太太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傅少没带你一起啊?”
“这大晚上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傅太太可得小心着凉!”
跑车轰鸣着消失,留下的哄笑声在山间撕裂夜空,像鞭子一样抽碎了她最后一点尊严。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
冷风穿过黑压压的树林,呜咽如悲鸣。寒意从脚底冻结至心脏。
她被遗弃在荒郊,像一块用旧的抹布。
远处犬吠撕开记忆——十二岁那年的冬夜,南川市郊的少管所。
傅沉被堵在墙角殴打,被抢走他唯一的馒头丢给流浪狗,而他竟扑上去与狗争抢。
那是两人的初遇。
在绝望之地,一个是为生存与狗争食的少年,一个是自身难保却仍递出温暖的女孩。
第二次见他,是在雨夜巷口。
他举着生锈的小刀目光空洞想要打劫路人,被她哭着拦下。
第三次,她更是拼了命从追杀者手中救下他,自己重伤住院一个月......
他们曾是彼此唯一的光,在破旧住所依偎取暖,憧憬未来。
可七年前的风暴斩断了一切。
如今,她成了人人唾弃,罪大恶极的捞女:右手残疾、假孕抢婚、害人失明。
三年来,傅沉未碰过她,甚至很少归家。
曾经愿为她拼命的少年,冷眼看她受尽屈辱,亲手将她弃于荒野。
十四年。
从彼此搀扶,到形同陌路,时光碾碎了往日的珍爱,只剩下面目全非的残骸。
脸上的湿意早已被风吹干,绷得皮肤发紧。
江岁年深吸一口这凛冽到肺疼的空气,死死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用冻得发僵的手指,重新拿起手机......
回到那座奢华却如同冰窖的“家”时,天色已彻底黑透。
别墅里空荡死寂,傅沉还没回来。
也好。
江岁年扯了扯嘴角,她径直上楼,走进那个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主卧。
衣帽间里,她的衣服只占据了角落里可怜的一小撮,大部分空间都被傅沉昂贵的西装衬衫占据。
甚至旁边还有一个明显属于女性的区域,挂着几件林静娴“不小心”落在这里的衣物,像一面面胜利的旗帜,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存在。
她拖出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自己带来的旧衣,一些必要的证件,还有那个锁着她残存梦想的画具箱——那是她仅存的,不愿被傅沉窥见的最后一点心事。
收拾好一切,她坐在客厅冰冷的沙发上,等待着。
墙上昂贵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精准地敲击在她破碎的心上。
直到深夜,玄关处终于传来指纹锁开启的轻微声响。
他回来了。
傅沉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迎上来的佣人。
看到坐在沙发上江岁年脚边的行李箱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什么意思?”
他率先开口,声音里依旧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
江岁年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
三年了,她很少敢这样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却总是盛满了对她的厌弃和冷漠。
“傅沉,我们离婚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没有哽咽,没有颤抖,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后的疲惫。
傅沉闻言,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离婚?”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倚在酒柜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落在她身上,“江岁年,你以为傅家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抿了口酒,他继续,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
“七年前你不告而别,搅得天翻地覆。三年前你拿着张假B超单逼我娶你,毁了我和静娴的婚礼,让傅家成了南川最大的笑柄。现在,你觉得玩够了,一句轻飘飘的离婚就想抽身?”
放下酒杯,傅沉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苍白的脸。
“告诉我,这次又是找到了哪个下家?还是觉得在我这里捞不到更多好处了?”
他的话像毒针,一根根扎进江岁年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对不起。傅沉,是我不该回来,是我不该......抱有幻想。”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三年,打扰了。”
她起身拉过行李箱,走到门口,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犹豫过后,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几乎快要腐烂的话。
“傅沉,我就只问这一次......我们之间,除了恨,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吗?”
俊美脸上是江岁年看不清楚的淡漠,他没有回答,可沉默震耳欲聋,彻底焚尽了她最后一点星芒。
“我明白了......”
她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协议拟好后我会送来,就这样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拖着行李箱,决绝地走向门口,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仿佛也隔绝了所有过去。
这种麻木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就像被人在胸口最软处捅了一刀,那种痛,不致命,却弥漫在身体的每个角落。
爱的时候,傅沉说她是照进他深渊里的第一缕晨光;不爱的时候,他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一句嘲讽,就让她这三年像个自导自演的傻子。
她像一只固执的飞蛾,破釜沉舟地以为年少深情能够感化冰封的心,却不知在他那里,过去早已彻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