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暴雨诡影2003年,南方沿海小城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
连续半个月的暴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座城市罩在浑浊的水汽里。
市区滨海大道旁的施工牌被台风尾迹吹得东倒西歪,铁皮边缘卷成狰狞的弧度,
上面“海湾新城·向海而生”的红色标语被雨水泡得发肿,墨色顺着铁皮缝隙往下淌,
在积水中晕开,像一道凝固的血迹。林深坐在办公室里,指尖的香烟燃到了滤嘴,
烫得他猛地回神。烟灰落在摊开的建筑图纸上,
在“防潮地基设计图”几个字旁边烧出一个小黑点,像只窥视的眼睛。
窗外的老式空调外机在墙面上剧烈摇晃,金属支架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响,
每一声都像在撕扯着什么。作为这家国营建筑设计院里最年轻的海洋建筑工程师,
他刚为市中心那座正在兴建的滨海酒店修改完第三版防潮方案——甲方昨天还在电话里咆哮,
说要是赶不上今年国庆的开业工期,就要让他“卷铺盖滚蛋”。
办公桌上的物件摆得满满当当,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杂乱。
左边是2003年最新版的《海洋建筑规范》,
封面还裹着书店送的透明塑料膜;中间摊着本泛黄的1947年版本地潮汐表,
是他上个月在旧货市场花二十块钱淘来的,纸页边缘已经发脆,
某一页用红笔圈出的“黑礁湾”三个字,
墨迹暗沉得像干涸的血;右边放着个银色的翻盖手机,是妻子苏湄上个月送他的生日礼物,
屏幕上还贴着卡通贴纸,此刻正亮着,显示有三通未接来电——全是苏湄打的。
他抓起手机回拨,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像海浪在空旷的滩涂上反复撞击。林深皱了皱眉,
苏湄早上出门时说要去城郊的黑礁湾滩涂画速写,
还特意带上了她那台老旧的单反相机和便携收音机,说“雨季的滩涂光影特别,
能拍出不一样的东西”。他当时还叮嘱她早点回来,
说晚上要一起去吃街角那家新开的麻辣烫——苏湄上周就念叨着想吃,说老板是四川来的,
汤底够辣。忙音突然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嘈杂的背景声: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风卷过滩涂的呼啸,
还有某种湿滑东西在沙地上拖拽的“沙沙”声。信号时断时续,像被什么东西干扰着,
偶尔能听见苏湄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刚跑完长途。“阿湄?你在哪?信号怎么这么差?
”林深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指尖攥得手机外壳发烫。听筒里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苏湄的声音。那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亮,反而裹着一层黏腻的湿意,
像被海水泡胀了似的,
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深哥……你看……它们的纹路……好漂亮……”“什么纹路?
你到底在干什么?”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他太熟悉苏湄这种语气了——去年她在旧货市场淘到那本烫金封皮的旧笔记时,也是这样,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页上的图案,连饭都忘了吃。
那本笔记的原主人是民国时期的海洋生物学家,扉页上潦草地写着“勿近黑礁湾”,
后面几页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到最后几乎看不清文字,
只反复画着同一个符号:一圈圈向内收紧的螺旋,中心是个漆黑的圆点,
像极了此刻他图纸上被烟灰烧出的痕迹。
“比你画的防潮层螺纹还精致……”苏湄的声音还在继续,
夹杂着收音机的杂音——她似乎正把收音机贴在话筒旁,里面传来一段模糊的短波广播,
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反复说,“今晚……大潮……黑礁湾……”2黑礁湾之谜“你别乱动!
我现在过去找你!”林深猛地挂断电话,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
办公室的同事老张抬头看了他一眼,叼着烟问:“小林,这才下午四点,你去哪啊?
酒店的图纸还没审完呢!”“我老婆在黑礁湾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
”林深的声音发颤,脚步没停。老张“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翻图纸,
嘴里嘟囔着:“黑礁湾那地方邪门得很,
前几年还有渔民说看见过怪事……”林深没听清后面的话,他冲进电梯,
看着数字从“5”往下跳,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越收越紧。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他差点撞上周主任——那个总是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头。“小林,
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滨海酒店的方案我还要看……”周主任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林深打断了:“周主任,我老婆那边真的出事了,方案我明天一早一定给您送过来!
”他说完就往门外跑,身后传来周主任的怒吼:“你要是耽误了工期,
这个月奖金就别想拿了!”外面的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
打在脸上又冷又疼。林深的二手桑塔纳停在设计院门口的老槐树下,车龄比他还大,
是他去年花八千块钱从同事手里买的。车身布满了划痕,挡风玻璃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纹,
是上次去工地时被碎石崩的,此刻雨水顺着裂纹往下淌,像一道正在蔓延的伤口。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钥匙插了三次才**锁孔。发动机“突突突”响了半天,终于启动了,
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了几下,才稳定下来。他打开导航——那是他自己后装的,
屏幕偶尔会闪一下,像在眨眼睛。输入“黑礁湾”三个字后,导航显示距离市区四十公里,
需要走一段盘山公路,再穿过两个废弃的渔村。车刚驶离主干道,收音机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林深愣了一下——他明明没开。里面传来的不是本地的交通广播,而是一段扭曲的女声,
像从深海里捞出来的,
……等潮水漫过第三块礁石……就像你设计的水位预警线一样准……”林深的头皮瞬间发麻,
他猛地去按关闭键,可不管怎么按,声音都停不下来。那声音太像苏湄了,
却又多了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黏腻感,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海藻的黏液,顺着听筒往他耳朵里钻。
“关掉!你给我关掉!”他嘶吼着,伸手去拔收音机的电源线,可电源线像是长在了里面,
怎么拔都拔不下来。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声音突然停了,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滩涂上的泡沫。林深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冷汗,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空无一人,只有他上周忘在那里的一件外套。可不知为什么,
他总觉得后座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那种冰冷的注视,像海水漫过脚踝时的寒意。
3滩涂惊魂盘山公路蜿蜒曲折,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枝叶交错在一起,
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路面坑坑洼洼的,车开在上面颠簸得厉害,像在海浪里摇晃的小船。
偶尔能看见路边立着的警示牌,上面写着“前方施工,谨慎慢行”,
可牌子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字迹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立的。路过第一个废弃渔村时,
林深放慢了车速。村子里的房屋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
墙面上还留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标语,“抓革命,
促生产”几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下轮廓。村口的老榕树下拴着一艘破旧的木船,
船身爬满了绿色的苔藓,像一具腐烂的尸体。突然,车窗外闪过一个黑影。
林深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探头出去看,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肯定是看错了……”他安慰自己,
重新发动汽车。可刚开出去没几米,就看见路边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东西——是台单反相机,
银色的机身,镜头盖掉在一旁,正是苏湄早上带出门的那台。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跳下车,冲进草丛里捡起相机。相机机身是湿的,还沾着些深褐色的淤泥,像干涸的血。
他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里面存着几十张照片,前面的都是苏湄拍的滩涂风景,
可最后几张却让他浑身发冷。第一张照片里,是一块巨大的黑礁石,
礁石表面布满了奇怪的螺旋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银白色的光;第二张照片里,
礁石的缝隙里钻出了几条银白色的触手,
正朝着镜头的方向蠕动;第三张照片……林深的手指开始发抖,照片里是苏湄的侧脸,
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圈圈旋转的螺旋,像两汪微型的漩涡,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微笑。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片漆黑,只有隐约的海浪声从相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来,像某种召唤。
林深把相机塞进怀里,疯了一样往车里跑。他发动汽车,油门踩到底,轮胎在路面上打滑,
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苏湄,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知道开了多久,
导航提示“已到达黑礁湾附近”。林深放慢车速,透过挡风玻璃往前看,
远处的滩涂在暮色中像一块巨大的黑布,一直延伸到海平面。潮水已经开始上涨,
白色的浪头一次次冲向岸边,在滩涂上留下一道道银色的痕迹。
他把车停在一处废弃的码头旁,跳下车,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奇异的腥甜,
像腐烂的海藻裹着某种黏液。他沿着滩涂边缘的碎石路往前走,脚下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4触手缠绕“苏湄!阿湄!你在哪?”他大声呼喊,
声音在空旷的滩涂上回荡,却只引来更响亮的海浪声。
碎石路两旁的电线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立的,锈迹斑斑的铁丝上挂着残破的塑料布,风一吹,
像招魂的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转过一道弯,
林深突然停住了脚步。前面的滩涂上,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湄。她背对着他,
穿着早上出门时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沾满了深褐色的淤泥,**的脚踝上,
几道细密的血痕正渗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小腿蜿蜒而下,在沙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最终流向她面前的那块黑礁石。她的画板扔在一旁,颜料管摔得满地都是,
蓝色的颜料混着淤泥,像滩涂上涨潮时留下的痕迹。而她手里,
正拿着那本烫金封皮的旧笔记,低头看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