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次。林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永夜镇那永恒不变的血色天空。像是凝固的晚霞，
又像是干涸的血液，压抑得令人窒息。鼻腔里是铁锈和腐败苔藓混合的熟悉气味，
这味道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伴随着九十八次死亡的记忆。他没有动弹，
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在最平稳的状态。先是在心中默念了轮回的次数，
那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一颤。然后，眼球微微转动，
视野余光精准地锁定了右前方三点钟方向，一个正推着满载杂货小车、步履蹒跚的老妇人。
在他的“死亡档案”里，编号第13次轮回，他因为醒来时动作过大，
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女人。然后，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太太，
从杂货堆里抽出一把与她体型毫不匹配的巨大剪刀，以超越猎豹的速度，
将他的喉咙捅了个对穿。那冰冷的铁器刺入喉管的触感，仿佛至今残留。时间，地点，人物，
分毫不差。老妇人越来越近，车轮在粗糙的石板路上发出吱呀的**。林墨深吸一口气，
在那浑浊的、带着老人臭的气息临近时，以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侧身，让开了足够的空间。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毫无生气地瞥了他一眼，漠然推车离去，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危机解除。存档点安全度过。“这一次，”林墨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从交换情报开始。”他的目标明确——小镇中心那栋最高的建筑，
尖顶如同刺向天空的利剑，收藏家的图书馆。永夜镇的街道依旧充斥着一种虚假的繁荣。
商贩在叫卖，居民在行走，但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表情，眼神空洞，
如同上好发条的玩偶。林墨知道，在这些看似无害的表象下，隐藏着无数致命的规则。
第7次轮回，他因为买了东街第三个摊位的一个苹果，内脏融成了水；第41次轮回，
他试图与西广场的报童交谈，被对方口中喷出的无数飞虫啃噬殆尽……他像一道幽灵，
穿梭在熟悉的街巷，避开所有已知的死亡陷阱。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处理器，
调用着前九十八次轮回积累的“错误数据库”，规划着最安全、最快捷的路径。
图书馆的大门是厚重的黑檀木，上面雕刻着无数只眼睛，有些紧闭，有些半开，
只有少数几只是完全睁开的，冷漠地注视着来访者。林墨推门而入，
门内与门外仿佛是兩個世界，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内部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更加宏大。无数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延伸至视野尽头，
没入昏暗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的味道，
还有一种更奇异的、类似于信息素的气息。一个穿着笔挺黑色礼服、戴着单片眼镜的身影，
正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用羽毛掸子清扫着一排空荡荡的书架。那就是“收藏家”。
林墨径直走到他身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要做交易。”收藏家缓缓转身，
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井。他推了推单片眼镜，
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欢迎，记忆的携带者。这次，你带来了什么？
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恐惧，还是一份转瞬即逝的欢愉？
”“我用‘卡尔文庄园七日血案’的全部记忆细节，交换一个关于当前轮回的情报。
”林墨直接报出了筹码。那是第45次轮回，他被困在一个疯狂的贵族庄园里，
目睹了七天内所有仆人和家族成员以各种仪式性手法自相残杀的完整过程，
冗长、血腥且毫无逻辑，除了占据记忆容量，几乎无用。收藏家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似乎对这份“藏品”很满意。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林墨的眉心。一瞬间，
林墨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那段关于卡尔文庄园的、色彩斑斓却又令人作呕的记忆，
如同被抽走的丝线，迅速从他脑海中剥离、淡去。他依旧知道发生过这件事，
但所有的情感色彩和细节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干瘪的事件名称。“等价交换成立。
”收藏家收回手指，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品尝了无上美味，“那么，
这是你所需的情报：本次轮回，出现了‘回声’。找到她，她是你的倒影。”回声？倒影？
林墨心中一震。前九十八次轮回，从未出现过这个词。这是一个全新的变量！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麻木的心脏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她在哪里？
”“情报的代价已支付完毕。”收藏家转过身，继续擦拭他那空无一物的书架，意味很明显，
交易结束。林墨没有纠缠，果断转身离开。走出图书馆，血色黄昏依旧，
但他感觉这个世界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回声”……“倒影”……这会是破局的关键吗？
他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目光如同雷达，扫视着下方中心广场上稀疏的人群。
卖气球的木偶小丑、长椅上发呆的中年男人、追逐着一只发光蝴蝶的孩子……然后，
他的目光定格了。在广场边缘的喷泉旁，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连衣裙的少女，她赤着脚，
轻轻拍打着水面，侧脸在血光下显得有几分稚嫩和无辜。阿九。在前三十多次轮回中，
他尝试接触过她，但她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在某个关键节点触发即死规则。在后面的轮回里，
他几乎将她视作背景的一部分，不再投入精力。但此刻，想起收藏家的话，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回声”会是她吗？他走下台阶，朝着喷泉走去。
就在他距离阿九还有十步之遥时，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阿九忽然转过头。
她的眼神起初是迷茫的，带着她这个“角色”一贯的天真。然而，
当她的视线与林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瞬间，异变发生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骤然收缩，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又难以置信的事物。她猛地从喷泉边沿站起，身体微微颤抖，
嘴唇翕动，如同梦呓般，吐出一句清晰却完全陌生的短语：“坐标7-Alpha，
协议‘归零’…启动？”这句话，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林墨记忆的深处，
却卡在了锁眼里，转动不得。他百分百确定，在前九十八次轮回中，从未听过这句话，
也从未教过阿九任何暗号！阿九说完这句话，眼神瞬间恢复了之前的迷茫，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她困惑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林墨，又看了看四周，
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然后瑟缩了一下，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林墨僵立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收藏家的情报是真的！阿九，就是那个“回声”！
而她脱口而出的，是来自第98次轮回的，他只与最信任的伙伴约定的……最终指令的碎片？
林墨没有立刻追上去。冲动是前二十次轮回的奢侈品，他现在消费不起。他强迫自己冷静，
大脑飞速运转。阿九的状态明显不对，那句话像是被某种机制触发，而非她的自主意识。
她可能本身并不记得第98次轮回的具体经历，但某些信息，如同深海下的冰山，
在某些条件下会突兀地浮现。他需要策略。接下来的“第一天”，林墨没有再去接触阿九，
而是开始有目的地验证一些关于“规则松动”和“信息残留”的猜想。
去了几次第98次轮回中与阿九共同探索过、并留下过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标记的地点。
结果令人心惊。在废弃钟楼的地下室墙壁上，
他看到了一个用指甲划出的、极其隐晦的箭头符号，那是第98次轮回中，
阿九为了提醒他避开一处隐藏的陷阱而刻下的。但这个符号，
本不该出现在这次轮回的“初始版本”里！在镇东头那棵永不落叶的怪树下，
他假装不经意地哼起一段在第98次轮回中，阿九即兴编唱的、只有他们听过的古怪旋律。
当时正在附近发呆的阿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她没有转头，
但林墨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常。“回声”在共鸣。“倒影”在重叠。时机差不多了。
“第二天”下午，林墨在中心广场，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他走到坐在老地方玩着石子儿的阿九面前，挡住了她面前的血色光线。阿九抬起头，
眼中是熟悉的警惕和茫然。林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在空中快速而清晰地画出了三个连续的几何图形——一个等边三角形，内接一个圆，
圆内又有一个倒立的沙漏。这是在第98次轮回后期，
他们为了在无法说话的环境下沟通而设计的核心暗号，代表“信任”、“循环”与“合作”。
阿九的瞳孔再次猛地放大。她看着林墨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呼吸变得急促。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跑开，但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是…是你？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我梦里…好像见过……”“不是梦，阿九。
”林墨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上一次。我们并肩作战，
几乎触摸到了真相。但你留下了‘回声’，而我，带着‘记忆’回来了。
”他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七日轮回”和“死亡回档”的基本规则，
但没有提及自己已经历了九十九次，只强调这是“又一次”尝试。他需要她的合作，
而不是被当成一个轮回百次的怪物。信息量巨大，阿九显然陷入了混乱，她抱着头，
表情痛苦，一些零碎的画面和声音似乎在她脑中冲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