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中心的白色展厅里，人流穿梭。
陆兵站在入口处，有些不自在地整理着并不舒适的西装领口。
他本不想来这种场合，但策展人是大学同窗，再三邀请下他只得露面。
“陆兵！好久不见！”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热情地迎上来，胸前的工作证上印着“策展人：王磊”。
“王总。”陆兵勉强笑了笑，“展览很成功。”
“得了吧，你就别客套了。”王磊拍拍他的肩，“知道你瞧不上这种商业气息太浓的展览。不过今晚来了不少业内人士，恒隆地产的人也来了，听说你们最近在合作？”
陆兵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王磊压低声音：“说曹操曹操到。”
他顺着王磊的目光望去，看见葛圆圆从展厅另一端走来。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丝质长裙，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别致的建筑胸针，与平日职业装扮判若两人。
她挽着一位银发老者的手臂，正微笑着与几位收藏家模样的人交谈。
陆兵从未见过这样的葛圆圆。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界名流之间，言谈举止间透着一种他从未在会议室里见识过的优雅与自信。
“那位是葛圆圆，”王磊在他耳边低语，“恒隆的红人，听说最近又要升职了。旁边的是当代建筑协会的刘会长。”
陆兵注视着葛圆圆与众人谈笑风生，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不时点头微笑，但眼睛里始终有一层他读不懂的疏离。
“她怎么会来这种展览？”陆兵忍不住问。
“葛总监可是我们展览的赞助人之一。”王磊说，“别看她现在是地产高管，听说以前是学建筑出身的，对艺术很有见解。”
陆兵想起那支同济大学的铅笔，想起她在咖啡馆里流畅修改他设计图的样子。
展览开幕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策展人致辞，艺术家发言，然后是自由交流时间。
陆兵心不在焉地与几位旧识寒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葛圆圆的身影。
他发现她在一个名为《废墟重生》的装置作品前停留了很久。
那是一件用拆迁废料构建的螺旋结构，与他们在“再生未来”展上看到的模型有异曲同工之妙。
趁着她独自一人的空隙，陆兵走了过去。
“葛总监。”
葛圆圆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换上职业性的微笑：“陆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王磊是我大学同学。”陆兵解释道，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建筑胸针上，“很别致的设计。”
葛圆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胸针：“一个小众设计师的作品，灵感来自高迪的圣家堂。”
两人并肩站在装置作品前，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个作品让我想起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卡拉特拉瓦。”陆兵说。
葛圆圆微微点头：“但比卡拉特拉瓦更粗粝，更有生命力。它不掩饰材料的来源，甚至刻意突出那些断裂的痕迹。”
陆兵有些惊讶于她的解读。
在他印象中，葛圆圆是那个在会议室里冷冰冰地谈论预算和工期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能够欣赏废墟之美的人。
“关于新方案，”陆兵说，“我和团队已经按照你的建议调整了。”
“我看过了。”葛圆圆从手包中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昨天小赵发给我的。弧形结构的处理很巧妙，既保留了视觉冲击力，又满足了实用要求。”
陆兵愣住了：“你已经看过了？”
“我习惯及时跟进项目进度。”她轻描淡写地说，但陆兵注意到她眼底有一丝疲惫。
这时，一位服务员端着酒水经过，不慎与一位宾客相撞，托盘上的几杯红酒猛地向葛圆圆倾斜。
陆兵下意识地伸手拉了她一把，红酒泼洒在地面上，溅湿了葛圆圆的裙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服务员连声道歉。
葛圆圆轻轻挣脱陆兵的手，神色有些恍惚：“没关系，只是意外。”
她的目光落在陆兵刚才情急之下抓住她手腕的位置，那里正好覆盖着那道细小的疤痕。
陆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那道蜿蜒的伤痕，像是曾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
“你的手...”他忍不住问。
葛圆圆迅速将手收回身后：“旧伤而已。失陪一下，我需要去整理一下。”
她转身向洗手间方向走去，步伐略显匆忙。
陆兵站在原地，心中满是疑问。
那道伤痕的形状和位置，不像普通意外造成的。
更让他困惑的是葛圆圆的反应。那一瞬间，他从她眼中看到了近乎恐惧的情绪。
片刻后，陆兵在展厅角落的资料区再次看到了葛圆圆。
她背对着人群，独自站在一幅建筑设计草图前，那是陆兵大学时期的获奖作品《流动的边界》的复制品。
他走近一些，看见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画框玻璃，停留在草图中的弧形结构上。
她的肩膀微微下垂，那种姿态与他印象中永远挺拔自信的葛总监判若两人。
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脸上的表情，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浓重得与这个热闹的展厅格格不入。
“这幅作品很有力量，不是吗？”陆兵轻声说。
葛圆圆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情绪，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葛总监：“陆先生。是的，这是一幅很出色的设计。我特别喜欢它对光影的处理。”
“那是我大学时的作品。”陆兵说。
葛圆圆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原来如此。看来你对弧形的偏爱由来已久。”
“你以前见过这幅作品？”陆兵追问。
葛圆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在某个毕业设计合集里见过。抱歉，我该去和刘会长道别了，明天还有早会。”
她转身离开，步伐稳定，但陆兵注意到她右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左腕，正好覆盖在那道疤痕上。
陆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展厅门口。
他转向那幅《流动的边界》，这是一幅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早期作品，创作于大四那年。
为什么葛圆圆会对它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为什么她眼中会流露出那种深切的悲伤？
王磊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怎么，对葛总监有兴趣？”
陆兵摇摇头：“只是觉得她是个很难读懂的人。”
“听说她背景不简单。”王磊压低声音，“本来是以建筑天才闻名的，拿过好几个国际大奖，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转行做地产了。有人说是家庭原因，也有人说是出了什么事故。”
“事故？”陆兵追问。
王磊耸耸肩：“不清楚，都是传言。不过在这个圈子里，谁没有几段不想提及的往事呢？”
陆兵再次看向那幅《流动的边界》，突然注意到草图右下角有一个他几乎忘记的签名样式：那是他大四时期特用的签名，带着一个类似螺旋的小符号。
刚才，他似乎在葛圆圆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极为相似的图案，就在那道疤痕的旁边。
是错觉吗？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联？
展厅的灯光渐渐暗下，开幕式接近尾声。
陆兵拿出手机，给助理小赵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葛圆圆在大学时期的背景，特别是她在建筑领域的活动。”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葛圆圆消失的方向。
在这个由玻璃和灯光构成的迷宫里，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秘密穿梭。
而葛圆圆的秘密，似乎比大多数人更深，也更痛。
窗外，北京的夜空被艺术中心的灯光映成淡紫色。
几个街区外的一间公寓里，葛圆圆正站在窗前，手中拿着那支印着“同济大学”的铅笔，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疤痕和那个螺旋形状的纹身。
她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多年前的旧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她站在一座桥梁模型旁，笑容灿烂，手中拿着的正是陆兵那幅《流动的边界》的设计图。
夜风拂过，吹动了窗边的窗帘，也吹动了记忆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