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枝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色的衣裙,正是霍迎烟送去的那套缎子所制,颜色清雅又与满池的荷叶相应,且料子轻盈,在日光的照耀下还泛出淡淡的流光,衬得她肤白胜雪。头上戴着的那套点翠嵌珍珠头面,行走时珠翠轻摇,熠熠生辉。
她原本就生得清秀,今日这般精心装扮,不落俗套却别出心裁,竟如池中绽放的荷花一般清新脱俗,让人眼前一亮。
江玉枝正从游廊处往女宾这里走来,而此时东侧水榭里的夫人们,都忍不住将目光投过去。
“那是长宁侯府的三**?许久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是啊,真是个标志的人儿!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瞧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是庶出的了。”说着话的夫人小声同旁人嘀咕。
霍迎烟观察到,乐夫人和钟夫人看得实在满意,恨不得立刻带回家做儿媳,只是齐夫人一直没什么表情。
隔着一池荷花,西侧水榭的男宾们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大理寺右司丞家的乐乘宇,正与人说着话,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顿时愣住了,手中的酒盏都忘了放下。
光禄寺署正家的钟修远更是看得呆了,连忙捅了捅身边的同伴,感叹道:“这是仙子不成……”
唯有翰林齐家的齐应洲,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身边的友人谈论诗文,仿佛并未放在心上。
一旁的吏部侍郎沈长和牢牢记着自家侄女的嘱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江玉枝缓步走到女宾处,对着众人行礼。
“玉枝见过各位夫人。”
霍迎烟让江玉枝坐在自己身边,又对着众人介绍。
“这是我府中的三妹妹,性子安静,往日里又病着,近日才好些。今日正好借着机会将她带出来,与各位也认一认。”
这个往日里自己瞧不上的小庶女,如今不仅出落得如此美貌,还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此刻俨然成了众人的焦点,夏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此时只想自己的大女儿江玉柔赶紧来,狠狠地将江玉枝比下去。
夏氏运气好,刚想完自己的女儿,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大嫂今日真是好兴致,侯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胭脂色绣合欢花纹样衣裙,头戴赤金红宝石头面,打扮得富贵逼人的**人正款款走来。
此人正是侯府早已出嫁的二**,江玉柔。
她嫁给了荣安伯府杜氏的第七子,前头还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爵位是绝对轮不到她夫君杜同昌继承的。
因为长宁侯世子的身亡,江玉柔当年出嫁是仓促了事,只能矮子里拔高个。
关于江玉柔出嫁这件事,其实当年霍迎烟是不想管的,毕竟她亲生母亲还在,上头还有老夫人,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做嫂子的。可是老夫人和夏氏惦记霍迎烟的出身,想借着她的身份攀高枝。
霍迎烟无奈应下此事后也真心想帮着选一户好人家,可但凡和江玉柔说过话的当家主母,都不太愿意,只因江玉柔的性情实在是太差了,都是后院讨生活的,谁又不知道谁?
就这样,霍迎烟因为江玉柔的婚事在京城中丢了很多的脸,那段时间霍迎烟去哪都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可选来选去,江玉柔对这个不满意那个看不上的,霍迎烟也烦了,干脆将有个好听爵位、内里却什么都没有的荣安伯府提了上来,江玉柔挑挑拣拣后这才点头。
霍迎烟更忘不了,江玉柔出嫁时,侯府早已亏空,是她拿出了三千两银子给她压箱底,为她添了最体面的一份嫁妆。
婚后江玉柔过得不好,也是她时常派人去伯府接济,给她撑腰。
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上一世霍家出事后,是江玉柔第一个冲进鸣晴居,以“清理门户”为名,抢走她大半的陪嫁。更是在她被囚禁柴房时,日日前来,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说她“克夫克家”,“活该落得此下场”。
霍迎烟看着她,眯了眯眼。
江玉柔是接到母亲夏氏的信,特意赶来为母亲撑腰的。
夏氏在信中将自己如何被儿媳压制、如何在府中受委屈说得格外夸张,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近日霍迎烟削减用度,江玉柔往日里从娘家拿的东西自然就没有了,在伯府的日子更不顺心,早就不满,此时见满桌的席面更是一肚子火。
说什么侯府没有银子,霍迎烟倒是大手笔!银子该不会是全都进了霍迎烟的私库吧!
江玉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气得一脑门子的汗。
夏氏见到女儿,不知哪来的委屈顿时爬上眼眶,声音实在委屈:“玉柔,你可算来了!”
水榭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一旁的江老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家丑不可外扬,她们再如何不喜欢霍迎烟,都该关起门来说,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江玉枝听了这话,只微微垂下眼眸,扶着吉祥的手却紧了紧。
母亲沈稚容的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却被霍迎烟用眼神按住了。
霍迎烟的笑容不变,亲自上前迎道:“二妹妹来了,快请坐。”
“也是侯府久不添丁,如今我得了牧柏这样好的孩子,也能告慰你大哥的在天之灵了,便想着办一次赏荷宴,叫大家都来热闹热闹。”
“大嫂嫂真是会说话。”江玉柔全然不给面子,“这样大的场面,也不见母亲这个侯夫人操持,倒全由你一人做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没有长辈做主,全听你一人的呢!”
江玉柔话里话外都在挤兑霍迎烟不敬嫡母、越俎代庖。
老夫人想出声阻止,却怕激得江玉柔脑子更糊涂,只能闭着眼暗念佛经。
而夏氏见女儿如此维护自己,实在感动。
“杜夫人慎言!”说话的竟是齐夫人,这让霍迎烟有些意外。
霍迎烟狠狠地叹了口气,看着江玉柔的眼里满是关切。
“二妹妹说的是,咱们侯府长辈尚在,按理说我确实不该如此独断。”
“只是二妹妹你嫁去伯府有所不知,”霍迎烟顿了顿,语气带上了意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无奈,“并非我想越俎代庖,旨在使祖母和母亲近来太过辛劳了。”
霍迎烟的目光看向老夫人。
“祖母心善,收养了旁支来的易安。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性子难免跳脱,祖母疼他,将他留在宁康堂亲自教养,每日从晨起到入睡,一干的衣食住行都亲力亲为。”
“母亲呢,”霍迎烟的目光转向夏氏,“也是一片慈心。每日不仅要照看祖母,还要照看易安。我听说前两日易安在院子里玩闹破了皮,母亲竟是守了一夜,生等油皮愈合了才合眼。”
霍迎烟似若无意的又补充道:“祖母怜惜易安体弱,将私库里的百年老参拿出来给易安补身子,母亲更是将那支玉佩——哦,二妹妹你也是见过的,就是正月里你回娘家夸过好看的那个——也赏给了易安,说是让他拿着顽呢!”
江玉柔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死死盯着夏氏。
那玉佩透体碧翠,她看中了想拿去给夫君做面子,求了许久母亲都舍不得给,如今竟然给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野种?!
“我作为晚辈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祖母和母亲为了一个旁支的孩子都如此劳心劳力,我又怎么敢拿操办宴席这样的琐事劳烦二位长辈的呢?”
“只好我自己硬着头皮将这差事揽了下来。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夫人海涵。也请二妹妹多多体谅祖母和母亲的一片苦心才是。”
一番话滴水不漏又情真意切。
既解释了自己为何独断,又将江家婆媳的慈爱之名,当着全京城的面彻底坐实。
她倒是要好好感谢一番江玉柔了。
“我的儿,你实在是辛苦了。”沈稚容带头说道。
有了人开头,后面的话便容易多了。
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谁又不知道后宅里的那点事?一时间,看向老夫人和夏氏的目光都微妙了起来。
乐夫人和钟夫人自然不必多说,连齐夫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无他,只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孤儿,连府里主母长媳办的正经宴会都顾不上了,这侯府长辈的慈心未免太泛滥了一些。
“你……你胡说!”江玉柔脸涨得通红。
她本身为母亲来撑腰的,没想到却被霍迎烟三言两语反转了境地,这让她如何肯罢休?
夏氏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霍迎烟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们如何宠爱江易安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
“好了!”
一直闭眼念佛的老夫人终于开口了。
她心里烦躁,既恨霍迎烟的滴水不漏,又气夏氏母女的愚蠢。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让场面失控。
“玉柔,你刚来,有些事情不清楚也是正常。坐下喝杯茶消消气。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胡话?”
“迎烟你也少说两句,你二妹妹也是性子急,关心则乱。”
老夫人各打五十大板算了结此事。
可再怎么强压,也没办法让在座的各位夫人不将侯府看轻,将霍迎烟抬高。
老夫人心里悔啊!
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蠢笨的儿媳!连生的孩子都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