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冰冷刺骨,砸在脸上,带着泥土和腐叶的腥气。苏佳柠是在一阵剧痛和窒息感中惊醒的。
喉咙火烧火燎,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散架般的痛楚。冰冷的雨水浸透单薄的衣衫,
紧贴着肌肤,寒意在骨头缝里钻。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
随即对上一双写满恶意和快意的眸子。“哎呀,我亲爱的姐姐,你总算醒了?
”苏雨柔蹲在她身边,一身水红色的绫罗裳裙,在这阴森晦暗的乱葬岗边缘,显得格外刺目。
她手里把玩着一支赤金簪子,尖端还沾着一点暗沉的污迹。“还以为你直接咽气了呢,
那多无趣。妹妹我可是特意求了殿下,让你醒着……好好尝尝这最后的滋味。”话语轻柔,
却字字如毒蛇吐信。记忆如同溃堤的洪水,伴随着剜心蚀骨的恨意,轰然冲入苏佳柠的脑海。
大婚之夜,她那所谓的良人,温润儒雅的太子殿下,亲手递上的合卺酒,
里面是让她武功尽散、经脉滞涩的软筋散。一年囚禁,折辱打骂,
对外却宣称太子妃重病需静养。她倾尽全力的辅佐,她母族镇北侯府的全力支持,
换来的不是承诺的真心,而是他登基之日,镇北侯府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诏书!
最后是她那剖腹取子的惨烈结局……冰冷的匕首划开她的肚腹,
她眼睁睁看着那成型的男胎被血淋淋地取出,听到苏雨柔娇笑着依偎在新帝怀中:“陛下,
有了这孩子,臣妾的皇后之位就名正言顺了。姐姐这没用的废物,
总算替陛下和臣妾做了最后一件事……”恨!滔天的恨意瞬间焚尽了所有的虚弱和冰冷!
她竟然没死?不……这不是没死。这是……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决定了她上辈子所有悲惨开端的雨夜!她被苏雨柔下毒掐晕,以为早已命丧黄泉,
正要被拖去乱葬岗丢弃!“姐姐,别这么瞪着妹妹呀,怪吓人的。
”苏雨柔用金簪冰凉的尖端拍了拍她的脸颊,笑容甜美又恶毒,“要怪,
就怪你挡了我和殿下的路。放心,你死了,殿下会记得你‘病逝’的太子妃名分,
镇北侯府……呵,也会很快下去陪你的!”两个粗使婆子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麻木和不耐。
苏佳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极度的仇恨让她身体里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她猛地一咬舌尖,
尖锐的痛楚**着神经,让她混沌的意识强行清明起来。就是今晚!
今晚她若被扔进这乱葬岗,即便侥幸未死,也会彻底坐实“病逝”的说法。从此,
世间再无镇北侯嫡女苏佳柠,只有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而镇北侯府,将在她“病逝”后,
被太子一党一步步构陷,走向灭亡!不!绝不!她重活一世,岂能再让这一切发生?!
“妹妹……”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嘶哑破碎。“嗯?”苏雨柔得意地凑近了些,
想听听她临死的哀求或是诅咒。就是现在!苏佳柠藏在破旧袖口下的手,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猛然探出!指尖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在晦暗的雨夜里闪过一点幽蓝的寒芒——这是她醒来瞬间,
摸到自己发间唯一残留的旧簪,暗中撅断磨尖,又沾了这乱葬岗某种毒草汁液制成的!噗!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苏雨柔猝不及防,只觉得脖颈侧一刺,像是被蚊虫叮了一下。
她愕然捂住脖子,猛地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向苏佳柠:“你…你做了什么?!
”苏佳柠却借着这一击之力,猛地翻身坐起,尽管身体虚弱得摇摇欲坠,但那双眼眸,
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淬满了冰寒的恨意和杀机,仿佛从地狱爬回的修罗。
“呃……”苏雨柔突然觉得被刺中的地方迅速麻木,那麻木感闪电般蔓延向她的脸颊和喉咙,
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起来!她惊恐地睁大眼,指着苏佳柠,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二**!”两个婆子见状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身子发软、面色开始发青的苏雨柔。
苏佳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却依旧绝色的脸庞,
那双凤眸冷冷地扫过慌乱的婆子和痛苦挣扎的苏雨柔,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妹妹,”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这‘哑口无言’的滋味,
如何?放心,暂时要不了你的命,只是让你也尝尝,有口难言的痛苦。
”她一步步走向苏雨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虚软,却异常坚定。
苏雨柔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想向后缩,想尖叫,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眼前的苏佳柠,
陌生得可怕!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两个婆子也被苏佳柠此刻的气势所慑,
一时竟不敢动弹。苏佳柠俯下身,捡起地上那根掉落的、属于苏雨柔的赤金簪子,
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用簪尖划过她细嫩的脸颊。“这张脸,靠着它,骗了多少人?
嗯?”冰凉的触感让苏雨柔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可惜,我现在没空陪你玩。
”苏佳柠语气骤冷,“解药。”她目光扫向苏雨柔的腰间。上辈子模糊的记忆里,
苏雨柔似乎从那里掏出过什么。苏雨柔猛地摇头,眼神惊恐又怨毒。“没有?”苏佳柠冷笑,
簪尖微微用力,一丝血线立刻从苏雨柔脸颊渗出。
剧烈的恐惧和脸上的刺痛终于摧毁了苏雨柔的心理防线,她涕泪横流,
颤抖着手慌忙摸向自己的荷包,掏出一个极小的瓷瓶,哆哆嗦嗦地递过去。苏佳柠一把夺过,
拔开塞子闻了闻,确定无误,才将里面不多的药丸尽数倒入口中干咽下去。
一股暖流很快从胃里散开,缓解了喉咙和胸口的灼痛,力气也恢复了一丝。
她随手将空瓷瓶扔在泥泞中,
看着瘫软在地、狼狈不堪、脸上淌血又因毒药说不出话的苏雨柔,
心中那股积郁了两世的恨意,才稍稍宣泄出一丝。但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太子的人随时可能出现。她必须立刻离开,赶在皇帝的人找到她之前,扭转一切!
她冷冷地瞥了苏雨柔最后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物。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
拖着依旧虚弱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一步步离开这个肮脏泥泞、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
雨似乎小了些,夜色浓得化不开。就在她即将踏入前方更深的黑暗,
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时——一旁的密林暗处,忽然传来一声低低沉沉、听不出喜怒,
却带着绝对威严和一丝玩味的嗓音:“爱妃这狠辣果决的手段,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那声音微微一顿,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莫非是筹谋已久,打算谋杀亲夫,另觅新欢?
”苏佳柠的脚步瞬间钉死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纵然只在大婚和寥寥几次宫宴上听过,
那般独特——低沉时能压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慵懒时又带着能洞察人心的锐利和冰冷。
是他!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大周的帝王,性情莫测、杀伐果决的暴君——周煜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苏佳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甚至能感觉到,
一道深邃锐利、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她的背上。她强迫自己冷静,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镇定。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她转过了身。
雨丝如雾,笼罩着这片死寂之地。只见不远处一棵虬结的古树下,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男人身着玄色暗金纹常服,
并未撑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肩头,洇开深色的水迹。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下颌线条冷硬,
薄唇抿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而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正精准地捕捉着她的视线。
眸底深处,翻涌着探究、审视,以及一丝……极其危险的兴味。他静静地看着她,
如同蛰伏的猛兽,看着一只意外闯入领地、还张牙舞爪露出了尖爪的小猎物。苏佳柠的心,
骤然沉到了谷底。他果然……都看到了。看到她对苏雨柔下毒,看到她威胁逼问,
看到她与平日里那温顺怯懦、甚至有些愚笨的太子妃形象,截然不同、判若两人的狠辣一面!
空气死寂,只剩下雨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苏雨柔那边压抑痛苦的呜咽声。暴君的目光,
却始终未曾从苏佳柠脸上移开半分。他唇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迈开腿,
一步步,从容不迫地,朝她走来。玄色的靴子踩在泥泞和积水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佳柠紧绷的心弦上。压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苏佳柠浑身僵硬,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比这冰雨还要冷。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却是一片空白。
任何解释、任何伪装,在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帝王面前,似乎都苍白可笑,漏洞百出。
他会如何做?当场揭穿?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还是……直接将她这“胆大包天、心怀叵测”的弃妃,就地格杀?周煜深越走越近,
近到苏佳柠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自己苍白失措的倒影,
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混合着龙涎香和雨水泥土气息的冷冽气场。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朝她的脸颊伸来——苏佳柠猛地闭上了眼,心脏骤缩,
等待着未知的、或许即刻降临的雷霆之怒。预想中的剧痛或是擒拿并未到来。微凉的手指,
却轻轻拂过了她冰冷湿漉的脸颊,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替她捋开了一缕黏在额角、狼狈不堪的湿发。他的指尖带着雨水的凉意,
触感却仿佛烙铁般滚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随即,那低沉含笑的嗓音,
再次贴着她的耳畔响起,气息温热,却带着更深的、令人胆寒的玩味:“看来朕的太子妃,
藏着不少……朕不知道的秘密。”“说说看,爱妃方才,是打算杀了人,逃去哪里?
”苏佳柠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暴君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颊边,
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
他低沉的话语裹挟着雨丝的湿气,钻入耳膜,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紧绷的弦上。逃?去哪里?
她能逃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
面对的是周煜深这样洞察力可怕的男人。强烈的求生欲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慌乱辩解。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面没有立即问罪的雷霆之怒,
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和玩味,像是在欣赏爪下猎物最后的挣扎。不能否认,不能狡辩。
他看得清清楚楚。电光石火间,苏佳柠做出了决断。她眼底的惊惶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甚至染上了一丝与他眼中相似的、被逼到绝境的讥诮。
她没有后退,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任由雨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颈。“陛下以为,
臣妾该逃去哪里?”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稳住了,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逃回东宫,
继续喝妹妹送来的‘补汤’,等待下一次被悄无声息地拖来这乱葬岗?还是逃回镇北侯府,
眼睁睁看着父兄被构陷,满门忠烈沦为阶下囚,最终血染刑场?”她每说一句,
周煜深眸中的玩味便淡去一分,逐渐被一种深沉的审视所取代。苏佳柠豁出去了,
她目光锐利地迎视着他:“臣妾方才若不够狠辣,此刻已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陛下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不甘心枉死、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冤魂,在挣扎求生罢了。
”“索命?”周煜深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缓缓收回,负于身后,
周身那股迫人的压力却丝毫未减,“向谁索?苏雨柔?还是……朕那好太子?
”他直接点破了太子的名号,语气平淡,却让苏佳柠心头猛地一凛。她瞬间明白了。
周煜深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或许早就对太子的动作有所察觉,今夜之事,
恐怕也未能完全瞒过他的眼睛。他甚至可能……乐见其成?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上辈子镇北侯府的倾覆,
背后是否也有这位帝王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影子?只为铲除功高震主的将门?
寒意比雨水更冷,刺入骨髓。但话已至此,再无退路。苏佳柠心一横,
干脆将事情彻底捅破:“陛下圣明烛照,太子与臣妾庶妹私通,意图去母留子,构陷忠良,
其心可诛!臣妾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镇北侯府满门忠烈,守护北境数十载,
若就此蒙冤覆灭,寒的是天下将士的心,动摇的是大周国本!”她字字泣血,却逻辑清晰,
直指要害。没有哭诉自己的委屈,而是将侯府的存亡与大周的江山稳固捆绑在一起。
周煜深沉默地看着她,雨幕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良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低沉,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