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是一只修行了九百年的猫妖，皮毛是掺着银白的烟灰色，耳朵上缺了一角，
化人时眼角有颗淡痣。她已经历八次“八尾劫”——每次修到八尾，距飞升仅一年时，
总会因各种意外以及心魔失了修为，打回原形重新修炼。第九次劫数将在十年后的秋分，
她躲在江南古镇的老宅院，只想安稳挨过这最后十年。初遇阿烬时他十岁，瘦得像根青竹，
裹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在古镇巷口被地痞追打，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渗血。青棠本不想多事，
却见他被拳打脚踢时攥紧拳头一直没吭声，只盯着巷角一株快枯死的狗尾巴草，
眼神像落了雪的荒原。她还是心软了，施了道隐术让那群地痞流氓迷迷糊糊走散了，
又扔了袋刚买的桂花糕在他脚边。他捡了桂花糕，甚至连自己的恩人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就蹲在宅院墙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瞥见青棠在院里晒草药——她化人时总说自己是”懂些草药”的孤女，便怯生生地叩门，
想换碗水喝。青棠本想赶他走，却发现他懂修补旧物，她院里漏雨的瓦、吱呀乱响的木门，
他两三下就修得妥帖。“名字。”他低下头，狠狠扯着衣袖，咬着嘴唇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命，没文化，不知道该给自己取名什么好，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惹得青棠厌烦。
“我见过你，你抢过我东西，既没名字，以后就叫阿烬，正巧我这儿缺个打杂的，
以后你就住院角的柴房。”阿烬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着泪花，望着青棠的眼神中多了点感激。
“但要约法三章，一不许进我的正屋，二不许问关于我的任何事，三日落前必须要回柴房。
”阿烬乖巧地点了点头，青棠愿意容下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从他六岁记事起，
身边便没有一个人。饿了就吃草，
也会抠点树上的树皮……亦或者和野狗野猫抢吃食；渴了就喝点雨水，吃点雪。
他每日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所以他的忍耐力往往比别人强，但他没法不喝水。
每当他觉得自己快死掉的时候，都会跪在别人门口磕头，只希望他们能给自己施舍一点水。
但那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雨，家家户户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水能分给他。
遇见心肠好的，倒是会给他丢几个馒头。所以他只能扯几根路边的杂草放进嘴里嚼，
贪婪地榨干草里最后几滴水分。后来，他在街上碰见了一只烟灰色的猫，那只猫很漂亮，
背上的毛颜色深，像蒙了一层旧墨，肚子和爪子缝里的毛浅些，灰扑扑的不扎眼，
却在太阳底下能看出毛缝里的柔软。尾巴根是深灰，往尖上走颜色慢慢变浅，
在最后三寸突然转成银白。这种猫在老巷里最常见，不怕人也不粘人，被喂过一次就记得路，
却不会摇尾乞怜，受了欺负就缩回墙缝，下雨了就蹲在屋檐下舔毛。
小猫正在墙角用舌头卷着一碗水细细品尝着，这一幕刺痛了阿烬，他赶走了小猫，
将那碗水小心地捧在怀里端详，然后一饮而尽。小猫受到惊吓瞬间炸毛跳上了墙头，
喵喵叫了几声，看着阿烬的一举一动，原本竖起来的尾巴耷拉下来，耳朵也垂了下来，
骂骂咧咧地跳走了。那一年，年仅六岁的阿烬就这样靠着青棠的一碗水活了下来。
相处这几日，青棠发现阿烬的话很少，分明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却有着和年纪不匹配的成熟，
他只会默默做事，譬如天还没亮就把院子里的落叶打扫干净，
把青棠晒的草药按晒干的程度分类，甚至会在她晚归时在柴房门口挂一盏用油纸糊的小灯。
青棠起初防备，后来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冬日里唯一亮着的窗，干净又怯怯的。
后来她会多做一碗粥放在柴房门口，嘴上说是”剩的”，
却又会在关上房门后现出原形在床上打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到夜里，
她总是忍不住现出原形蹲在房梁上，瞳孔偷偷放大，盯着那一盏小灯看很久，
尾巴尖无意识地扫着梁木。本质上是一只独居惯了的老猫，怕麻烦，镇上人问起家世，
只说是无亲无靠的孤女，问得多了就往院子里躲。她吃的也简单，灶上总温着那碗小鱼干粥，
偶尔买块桂花糕就蹲在门槛上小口啃。她对人的情感很陌生，却会被细微的温暖打动。
阿烬给他修木门时，手指被木刺扎出了血，她盯了半晌，转身从房里拿出止血膏丢给他，
丢给他时还嘴硬：“别死我院里。”咪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但咪心软。
今年是他们相依为命的第五年，九次八尾循环早已把她磨出了”后遗症”，
秋分前三个月就开始慌，夜里总做噩梦，醒来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圈淡疤，
那是第一次渡劫被雷劈的，白天见了云遮日就犯怵，总觉得劫数要提前来。“你怎么总发抖？
”阿烬见她奇怪，总不放心她。青棠梗着脖子道：“冷。”阿烬抬眼看了看天，
现在正值夏至，怎么会冷？他胡乱将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走到青棠旁边，
一只手覆上青棠的额头，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闭目养神的青棠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的温度，立即炸了毛，偏开头，
躲开了阿烬的触碰：“别碰我。”阿烬触电似的抽回手，要不是相处这么多年，
知道姐姐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不然听到这话一定会伤心。
就比如姐姐第一次将剩了的粥放在柴房门口，一剩就是五年。“我手是干净的，你看！
”阿烬把手掌伸到她面前，”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生病。”“谁要你看了？少来这套。
”她拍开自己面前的双手。见阿烬转身回去继续分药材，又偷偷抬眼望过去，
发现他没真的生气，又迅速偏过头享受这难得美好的阳光。次日清晨，
青棠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正巧对上了阿烬那惊讶的脸。“咦？姐姐房里怎么会有只猫？
”阿烬小跑过去将现了原形的青棠拎了起来，青棠大叫不妙，自己一直被噩梦所困扰，
什么时候现出了原形自己居然不知。阿烬拎着小猫左看看右看看，
“你怎么可以闯到姐姐的房间里面去呢？我都没去过姐姐的房间。”他终于把青棠放了下来，
挠了挠青棠的下巴。青棠舒服地在地上翻肚皮，嘴里时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人，
咪拒绝不了你的挑逗。“小猫怎么一直响？是生病了吗？”媚眼抛给瞎子看。“还挺可爱，
要不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小黑。
”原本心不在焉的青棠挣扎着四肢表示**。阿烬拨开了她的尾巴。“是个女孩子，
叫小黑确实不太好，还是叫黑妞吧！”他好像很满意自己取的名字。青棠气得给了他一爪子，
小麦肤色的手臂上多出来一条血痕，他疼得松开了青棠，用手捂住伤口，
这才让青棠找到机会熟练地跳上墙头跑了。“白眼猫！”阿烬痛苦大叫，
幸亏他这几年跟着姐姐认识了不少草药，轻轻松松就找到了止血的草药敷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刚敷完药，青棠就从门外走了回来，阿烬屁颠屁颠地去诉苦。“姐姐，
你知不知道你房间里闯进来一只凶神恶煞的猫，
又丑又凶……还挠了我一爪子……”青棠听见这话一个踉跄，试探性地问道：”有多丑？
”“很丑很丑，反正就是不好看！”阿烬越说越气，丝毫没有注意到青棠越发沉闷的脸。
“哦，那是我养的猫，你把我的猫弄丢了，那就去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听见这话的阿烬一愣，顾不上胳膊上还没止完血的伤口，直接冲出门去找猫。
青棠也气呼呼地进了房间。深更，青棠再次被噩梦惊醒，她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变回原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熟练地跳上了房梁，远远地看着那盏灯，
却发现柴房外的油灯并没有亮。想到今早说过的话，青棠心中一惊：难道那傻小子还没回来？
她着急地跳下了房梁，跑了出去。青棠一边跑一边喵喵叫，
还不忘左右寻找有没有自己熟悉的身影。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把她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又很快放下心来，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刚放下心来，
阿烬就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他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叫你乱跑叫你乱跑，
姐姐差点就因为你不要我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小猫的**，
青棠刚开始还会恶狠狠地龇牙哈气表示警告，最后放弃抵抗。阿烬好不容易找到小猫，
一回家姐姐又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姐姐一定是出去找黑妞了，都怪我都怪我，
要是我早点把黑妞找到就好了。”他将小猫锁在屋里，又跑出去找青棠。
眼睁睁地看着阿烬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青棠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尾巴不耐烦地左右扫着，
仿佛恨铁不成钢。阿烬再次回来只看见青棠耷拉着脑袋被锁在屋子里，
通过木门的那条小缝漏出一只眼睛，幽怨地看着他。“姐姐？！”阿烬一惊，
找了一晚上的姐姐居然被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他手忙脚乱地把门打开，
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虽然现在的他低着头也比青棠高了一截。青棠没搭话也没责怪，
只是照旧躺在院子外面的椅子上，惬意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阳光，因为她知道，
这样的好日子不多了。自从阿烬来到自己身边，她就懒散惯了，活有阿烬帮着去做，
自己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就思考猫生，有时候也会现出原形跑出去捕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好日子了。“姐姐，你先歇着，我去山上找点草药。
”青棠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阿烬的话，这五年来一向都是如此，
阿烬干什么都会和她说一声，要是她心情好了，还会应一声，但是大多数都是充耳不闻。
但阿烬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他很晚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扶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摔断了腿的女子，还没进门就听见阿烬在外面叫她。
“姐姐姐姐！姐姐快出来帮帮我！”青棠突然惊醒，不知不觉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最近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青棠心里隐隐不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冷着脸开了门。
“姐姐，我去山上采药的时候遇到了孙姑娘，孙姑娘摔断了腿，我说要带她去医馆，
但是她无儿无女的，也没有银子看病，我想着姐姐会医术，就把她带回来了……姐姐。
”阿烬低头掩饰自己的心虚，因为他知道姐姐喜静，当初连收留他都已经是破例了，
现在又要照顾一个伤员，姐姐肯定不乐意。“孙姑娘？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
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青棠注意到，孙姑娘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虽保持着和善的笑，但眼神里的冷冽还是让人不寒而栗。“姑娘，我是刚搬来的，
听闻您的医术不错，可方便给我瞧瞧腿？”青棠罕见地把她留了下来。她知道，
既然被盯上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如让她留下来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阿烬惊讶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青棠，没想到自己在青棠心里居然这么重要，
甚至愿意为了他接受别人住进来。当晚，阿烬就发了高热，呼吸困难甚至咳血。
青棠替他把脉，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孙纪语也是来回踱步，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担忧。“姐姐，
我…好难受…”他紧紧地拉住青棠的手，不让青棠离开，”姐姐，我会不会死…”说罢，
又吐出一口黑血。“可能会。”青棠面色沉重，她也不想做些假惺惺的安慰，
因为她也诊断不出阿烬到底得了什么病，所以无法对症下药，只能看着阿烬陷入昏迷。
她替阿烬掖了掖被子，转身就把孙纪语拎了出去。孙纪语被拎了出来，
在下台阶时一个踉跄稳住了身体，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你下毒？
”孙纪语索性也不装了：”我没下毒，你知道黑死病吗？是一种传染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