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肾之殇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是这间豪华VIP病房里唯一还在流动的时间。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昂贵鲜花的混合气味,后者是江烬的特助按惯例送来的,
每天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插在床头的水晶花瓶里,盛开得恰到好处,冷漠又程式化,
如同他那个送来花的主人。沈清蜷在病床上,侧着头,
看窗外一株枯树的枝桠将灰色的天空割裂成无数碎片。
麻药退去后的剧痛从腰部伤口蛮横地撕裂开来,一波接着一波,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清醒。
她没出声,只是额角的冷汗濡湿了鬓发,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侧,每一次呼吸都极轻、极缓,
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了那处空缺的伤口。那里少了一颗肾。为了江烬的白月光,林念。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三天前,医院这条同样弥漫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
江烬那双总是盛满凉薄和讥诮的眼睛,头一次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攥得她手腕生疼,
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沈清,只有你的配型完全吻合。救她,条件随你开。
”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混杂着焦虑,如此逼近。她当时说了什么?哦,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酸涩得发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喘不过气。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她什么条件也没提。因为她比谁都清楚,
无论要什么,都换不来她想要的。那个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心里从头到尾,
都只装着那个病弱苍白、需要他精心呵护的林念。她沈清,不过是他法律意义上的一个摆设,
一个……恰好拥有能救他心上人珍贵资源的容器。门被“咔哒”一声推开。脚步声沉稳,
熟悉,一步步敲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也敲在她骤然缩紧的心脏上。那步伐的频率,
她闭着眼都能分辨出来。曾经,有多少个深夜,她就是在这样独自等待的脚步声里,
从期盼到失望,最终归于麻木。她慢慢转过头,颈骨似乎都发出了生涩的声响。
江烬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冷峻,
像是刚从某个觥筹交错的商业峰会或重要会议现场赶来,
而不是来自他妻子刚经历一场重大器官摘除手术的病房。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纸张洁白挺括,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
目光如同扫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扫过她因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
没有丝毫停留,更谈不上半分温存。只有一种完成交易后的公事公办的冷漠,
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急于奔赴下一个目标的迫切?“感觉怎么样?”他开口,
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不如他询问特助工作进度时来得有温度。
沈清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表示自己还好,但干裂的嘴唇一动就泛起细密的刺痛,
最终只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嗯。”声音沙哑得她自己都陌生。
江烬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
他径直将手里的文件递到她眼前,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告知,
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念念醒了,但身体状况还不稳定。大师算了,
她需要江太太的名分冲喜,才能彻底渡过这一劫,以后健健康康。”纸张的标题,
加粗的黑体字,像淬了毒的针——离婚协议书。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沈清的眼眸,
再钉进心里,瞬间血肉模糊。原来是这样。用她的肾,救了林念的命。
然后用她占了整整三年的江太太的位置,去给林念冲喜,为她祈福保平安。她这条命,
她这场卑微隐忍的婚姻,最后一点残存的利用价值,被榨取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全都奉献给了他心尖上的林念。真是……物尽其用。他江烬,从来都是最精明不过的商人。
剧烈的疼痛不再是仅仅来自腰部的伤口,而是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痛得她几乎痉挛,眼前阵阵发黑,耳鸣不止。监护仪上的心跳数字悄无声息地急速攀升,
发出急促而轻微的警报声。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尽全身力气,
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硬生生将那灭顶的痛楚和眩晕压了下去。
不能在他面前失态。不能哭,不能问,更不能哀求。维持了三年有名无实的婚姻,
至少在这最后一刻,保住这最后一点,可怜的、可笑的体面。
2离婚协议江烬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嫌那监护仪的声音吵闹,
打断了他的正事,又或许是嫌她的反应太慢,耽误了他的时间。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不耐,
在离婚协议上点了点,语气更冷了几分,带着明确的催促:“签字吧。
后续的补偿律师会跟你谈,不会亏待你。”他不会亏待任何人,除了她沈清。
这“不会亏待”,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施舍和对她三年青春的买断。她看着他,目光空洞,
仿佛透过他在看一片虚无,看这三年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境地。几秒后,
她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只手瘦削苍白,手背上布满青色的针孔和淤紫,微微颤抖着,
每移动一分都牵扯着腰侧的伤,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避开了他递过来的那支价值不菲的金属钢笔,只是用冰凉的手指指尖,
轻轻碰了碰那份协议的边缘。纸张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冻僵了血液,
冻透了心脏,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也好。就这样吧。她终于缩回手,
重新看向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飘散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空气里,
带着一种耗尽所有生气的疲惫:“笔。”江烬似乎顿了一下,可能没料到她如此平静,
甚至没有一句质问,但也仅仅是刹那。他将钢笔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皮肤,
带起一丝冰冷的战栗。他的触碰,曾经是她暗自渴望的温暖,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
沈清握紧笔,那沉甸甸的冰冷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没有翻看协议内容,不必看,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从来都争不过,也从未争过。她只是费力地、几乎是匍匐着,
上半身微微撑起,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般的疼,她在乙方签名处,
一笔一划地、极其缓慢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沈清”。字迹歪歪扭扭,虚弱无力,
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写下了这三年婚姻的休止符。写完后,她松开手,
笔从指尖滑落,滚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道细微却刺眼的墨痕。她闭上眼,不再看他,
将头转向窗外,声音疲惫到了极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好了。你走吧。
”江烬拿起协议,检查了一下签名处,指腹在那虚弱的签名上摩挲了一下,似乎满意了。
他将协议收好,转身欲走,没有半分留恋,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走到门口,
他脚步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公事公办的交代,
像是完成最后一道程序:“好好休息。费用方面不用担心,医院已经打点好了。”然后,
门开了,又关上。沉重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彻底为她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病房里重新恢复死寂,只有监护仪不知疲倦地滴答着,那心跳频率似乎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只是略微快了些,暴露着主人刚刚经历过的惊涛骇浪。沈清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像是睡着了。直到许久,一滴眼泪才从她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枕套,消失不见。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浸湿了一大片枕头。她死死咬住嘴唇,
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单薄瘦弱的肩膀在难以抑制地轻微抽动。之后的日子,
沈清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安静地接受治疗,安静地忍着痛,
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枯枝一点点抽出极淡极嫩的新芽。春天来了,
带着一种与她无关的热闹和生机。江烬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特助来过一次,
公办地送来更多昂贵的补品和一套位于郊区的精装公寓钥匙——那是“不会亏待”的一部分,
并再次确认了离婚后续的一些法律事宜。特助语气礼貌而疏离,
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还有一丝轻蔑。沈清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点头,
说:“好。”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她异常配合,不吵不闹,安静得让人心慌,
甚至让经验丰富的护士长都有些担忧。因为她太瘦了,伤口愈合得似乎也比别人慢,
脸色总是灰败的,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食欲极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