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葬礼，家人的出道舞台
我叫林念，三十岁，过劳死。
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妈张翠芬哭得惊天动地，当场昏厥过去三次。每一次都精准地倒在我爸林建国和我弟林伟的怀里，姿势都不带重样的。
我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
我太了解她了，雷声大雨点小，一滴真眼泪都欠奉。
葬礼上，她更是把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她趴在我的水晶棺上，一边捶打着棺盖，一边哭嚎：“我的念儿啊！你走了，妈可怎么活啊！你挣的钱还没花完，你怎么就走了啊！”
周围的亲戚朋友无不抹泪，感叹母女情深。
只有我知道，她捶棺材盖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她新做的、镶了钻的美甲。
而我那个废物弟弟林伟，则全程低着头玩手机，时不时发出一声傻笑。
他老婆刘莉莉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才如梦初醒般，挤出两声干嚎，声音假得连旁边花圈上的挽联都听不下去了，无风自动，抖了三抖。
我为这个家当牛做马三十年。
从我工作开始，工资卡就捏在我妈手里。她说弟弟要结婚，要买房，要买车，家里开销大，她先替我“存着”。
我一个人打三份工，白天在公司做牛马，晚上去餐厅端盘子，周末还要去做家教。
我累到心悸，累到视线模糊，他们只会说：“念念辛苦了，小伟将来会报答你的。”
我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改一个怎么也改不完的PPT。
电脑屏幕上，是我给弟弟转账的记录，整整五万块。他说他想换个新手机，和朋友出去旅游。
我死了，他们如愿拿到了我那笔不算丰厚的保险金。
然后，用这笔钱，给我办了这场“风光”的葬礼。
下葬那天，天很阴。
我看着我的骨灰盒被放进那个小小的坑里，墓碑立起。
黑白照片上，我笑得像个傻子。那是大学毕业时拍的，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为自己而笑的时刻。
我以为，死亡，总该是终点了吧。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另一场闹剧的开幕。
头七那天，他们一家人，来了。
没有烧纸，没有祭品。
他们带来了一个三脚架，一个环形补光灯，还有一个大号的蓝牙音箱。
我妈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
我弟林伟，穿着一身潮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弟媳刘莉莉，则拿着手机，调整着角度。
我飘在墓碑旁边，一头雾水。
这是干什么？
“准备好了吗？”刘莉莉问。
“好了好了！”我妈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顺便把领口又往下拉了拉。
下一秒，劲爆的DJ舞曲，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墓园。
“来！老铁们！双击评论666！”
“今天，我们一家人，在我大姐的坟前，给她跳一段她生前最爱看的舞蹈！”
“希望我大姐在天有灵，能感受到我们这份沉痛的……呃……喜悦！”
林伟拿着手机，开始了直播。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就在我的坟头，踩着鼓点，开始疯狂地蹦迪。
我妈扭着腰，我爸笨拙地摆着手，我弟跳着他自以为很帅的街舞。
那场面，诡异，荒诞，又可笑。
我感觉我的三观，连同我的墓碑，一起被震得粉碎。
我生前最爱看的舞蹈？
我生前连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
我只想睡觉！
直播间里，一开始是满屏的问号和咒骂。
【**？坟头蹦迪？这家人疯了吧？】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直播间链接又在哪里？】
【这也太离谱了，为了流量脸都不要了？】
但很快，风向就变了。
因为新奇，因为猎奇，直播间的人数开始飞速上涨。
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上千人。
礼物也开始刷了起来。
“感谢‘榜一大哥’送的火箭！”
“感谢‘社会你张姐’送的跑车！”
林伟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打赏金额，眼睛都红了，跳得更起劲了。
我妈也看到了，她一把推开我爸，抢占C位，对着镜头抛了个飞吻。
“家人们！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女儿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们一家人开心！”
“你们的每一个赞，每一个礼物，都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我飘在半空中，气得魂飞魄散。
我的愿望？
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们这群吸血鬼，离我远点！
我试图冲过去，想把他们推开。
可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只是个虚弱的鬼魂，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的坟头，狂欢。
那天的直播，持续了三个小时。
他们靠着在我的坟头蹦迪，赚了他们这辈子，靠自己永远也赚不到的钱。
临走时，刘莉莉看着不断上涨的粉丝数，兴奋地对我弟说：
“老公！我们火了！”
“这简直是找到了流量密码啊！”
“明天，咱们还来！”
我妈也喜笑颜开，她摸着我的墓碑，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但她还是对着墓碑，亲了一口。
“好女儿，你真是妈的福星。”
“死了，都能帮家里赚钱。”
他们走了。
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瓜子壳和饮料瓶。
以及，一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我的鬼魂。
我看着我的墓碑，黑白照片上的我，笑得依旧灿烂。
可我的魂，却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我曾以为，死亡是解脱。
现在我才发现。
对于他们来说，我死了，才是真正的开始。
墓碑上的麻辣烫盛宴
第二天，他们果然又来了。
这次，装备更加齐全。
不仅有音箱和补光灯，还多了一台无人机，盘旋在我的坟头上空，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拍摄。
今天的直播主题是：【应广大粉丝要求，为我姐献上一曲《好运来》！】
音乐响起，我妈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拿着两把鲜艳的扇子，在我坟前，翩翩起舞。
那舞姿，扭出了二人转的精髓。
我弟林伟和我爸，则在后面，给她当伴舞，动作滑稽，表情夸张。
直播间的热度，比昨天更高了。
【来了来了！坟头主播一家人开播了！】
【主播今天这身，是准备给你姐配个阴婚吗？】
【前面的别乱说，这叫喜丧！是福气！】
打赏的礼物，也更加疯狂。
“感谢‘隔壁王叔叔’送的嘉年华！”
“感谢‘只想搞钱’送的豪华游艇！”
我妈看到礼物，笑得嘴都合不拢，扇子舞得虎虎生威。
“家人们！你们太给力了！”
“你们的每一分支持，我们都会用来……呃……用来给我姐修缮坟墓！”
我呸！
我的坟，连根草都没多长出来！
你们倒是先把自己身上的名牌换个遍！
我飘在空中，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
怨气，像黑色的墨汁，一点一点地，在我心里晕染开来。
为什么？
为什么我生前要为他们耗尽一切，死后还要被他们如此消费？
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原本虚无缥-缈的魂体，似乎……凝实了一点。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因为我的愤怒，而下降了几度。
坟前的几棵松树，树叶开始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正在卖力直播的一家人，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沉浸在收割流量的狂喜中，无法自拔。
直播结束后，刘莉莉看着后台的收益数据，眼睛亮得吓人。
“老公！今天又赚了五万多！”
“这比上班强多了啊！”
“不行，光蹦迪，内容太单一了。时间长了，粉丝会腻的。”她摸着下巴，开始思索，“我们得……整点新活儿。”
新活？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整出什么新活来！
第三天，他们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带音箱，而是带了一个……便携式的卡斯炉，一口锅，还有一大堆食材。
毛肚，鸭肠，午餐肉，蔬菜……
甚至还有一瓶红酒。
我看着他们熟练地支起锅，倒上红油锅底，点火。
一股浓郁的、麻辣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墓园。
我愣住了。
他们……他们要在我坟头……吃火锅？！
“家人们！今天我们换个主题！”
刘莉莉举着**杆，笑靥如花。
“我大姐生前，最喜欢吃的就是麻辣烫。”
“今天，我们全家，就在这里，陪她吃一顿她最爱吃的，让她在下面，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喜欢吃麻辣烫？
我喜欢吃你奶奶个腿！
我生前为了省钱，连顿像样的饭都舍不得吃！
我每天都是馒头配咸菜！
你们在我坟头大鱼大肉，还说是我爱吃？！
还要不要脸了？！
“来来来！毛肚，七上八下，好了！”
林伟夹起一片烫好的毛肚，在镜头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嘴里，一脸的满足。
“嗯！好吃！姐！你闻到了吗？香不香？”
我妈也不甘示弱，她直接把我的墓碑，当成了餐桌。
把一盘肥牛，一盘虾滑，都摆在了我的黑白照片前。
“念儿啊，来，多吃点。看你瘦的，照片都快装不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肥牛，象征性地在我的照片前晃了晃，然后，迅速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吃相，比饿了三天的难民还要夸张。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感觉自己的魂体，都要被气得爆炸了。
欺人太甚！
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气，从我的身体里，猛地爆发出来！
“轰——！”
他们面前那口煮沸的火锅，瞬间炸开！
滚烫的红油，夹杂着辣椒和花椒，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们一身！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的脸！我的眼睛！”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林伟和刘莉莉，在地上疯狂地打滚。
我妈也抱着头，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只有我爸，因为坐得最远，幸免于难。
他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吓得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播间里，也彻底炸了。
【**！**！什么情况？！】
【锅……锅炸了？！】
【我看到了什么？那锅是自己炸的啊！没有任何征兆！】
【鬼！绝对是闹鬼了！】
【主播的姐姐显灵了！她不爱吃麻辣烫！哈哈哈哈！】
【这下好了，吃播变恐怖直播了！】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以为，这下，他们总该知道怕了。
总该……还我一份清静了吧。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对流量的渴望。
和……人性的下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