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便利贴的保质期凌晨一点十七分，林柚保存了文档第三十七次。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浮肿的脸上，胃部正隐隐抽痛。这是她连续加班的第七天，
为了市场部那个临时砸下来的“青春焕彩”七夕活动——尽管她的职位是内容运营。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乔薇：「柚子宝贝！
明天早会的汇报PPT我改了两版还是觉得不够亮眼，你审美最好啦，帮我调一下好不好？
爱你哟~（亲亲表情）」紧接着发来一个267MB的压缩包。林柚盯着那个亲亲表情，
胃里的抽痛忽然尖锐起来。三个小时前，
乔薇在项目群里@她：“林柚的数据支持部分什么时候能给？别拖整体进度哦。
”当时林柚刚把整理好的数据发给她，就在昨天的聊天记录里，白色气泡清清楚楚。她没回，
乔薇也没追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林柚会做。就像上周，
乔薇拿着她做的活动方案去总监办公室汇报，
出来后拍着她的肩膀说：“总监夸咱们思路不错，不过有些细节还得打磨，今晚你再出一版？
”林柚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好，我改。”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她清醒。
她点开和乔薇的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框闪烁。手机又震。这次是小姨。“柚子，睡没？
你弟看中那个游戏本，就你说的那个什么显卡，他说只有你们公司内购能打折。
你帮忙订一个，钱我过阵子给你，最近手头紧。”然后是茜茜的语音条，
点开就是带着醉意的哭腔：“他又跟我说分手……凭什么啊……柚子你在不在，
我太难过了……”林柚慢慢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冰凉的办公桌上。她想起上个月，
母亲突然晕倒，她急得哭着给茜茜打电话想借五千块垫医药费。茜茜说：“天啊，
怎么会这样……我现在也不太方便，刚交了房租。你要不问同事先周转一下？
”后来是老家邻居张叔连夜送母亲去的医院。胃部的疼痛蔓延到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伸手去够抽屉里的胃药，指尖却碰到了一个硬皮笔记本。封面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便利贴，
”“小姨-表弟暑假实习推荐信”“茜茜-帮忙修改简历”……便利贴的边缘已经卷曲发黄，
最下面那张，是她半年前写给自己的一句话：“等这个项目结束，就去学一直想上的油画课。
”字迹已经模糊了。手机再次震动，屏幕在昏暗的工位上固执地亮着。
乔薇又发来一条：「对了，明天汇报我会重点强调你的贡献！咱们是完美搭档~」
林柚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恶心。她数了数笔记本上的便利贴：四十七张。
每一张都代表她推迟的一次晚餐、放弃的一个周末、忍住没说的一次“不”。
而这些便利贴的主人，此刻正理所当然地榨取着她最后一点精力。指尖停在最新那页空白上。
胃痛达到顶峰的那个瞬间，她抓起笔，在空白的文**，
用力写下四个字——“关我屁事”笔尖划破了纸。然后她做了三件事，
每件事都简单得不可思议，却让她手指发颤：1.打开和乔薇的对话框，
敲下：“我在赶总监要的急案，没时间。”——发送。
2.给小姨回：“公司内购上月就取消了，建议官网买。”——发送。
3.给茜茜打字：“我在加班，你先休息，明天聊。”——发送。没有解释，没有表情包，
没有缓冲的软垫。世界没有崩塌。乔薇的对话框上方甚至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只有凌晨一点半的办公室，空调出风口单调的白噪音，和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咚，
咚，咚，像在庆祝什么。她把那句“我在赶总监要的急案，没时间”截了张图，
设成了手机屏保。便利贴的保质期，今夜零点，已到。
而她知道明天乔薇会有什么反应：先是惊讶，然后是不悦，
最后会带着那种“你怎么开不起玩笑”的笑容来找她当面说。小姨会再打电话确认。
茜茜会抱怨她不够朋友。这些她都知道。但此刻，林柚关掉电脑，背上包，
第一次在加班夜没有收拾工位上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走到电梯口时，
她回头看了眼那片狼藉的办公桌——上面还有乔薇昨天喝了一半没扔的咖啡杯。
她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手机屏保上的那句话在昏暗轿厢里微微发亮。
代价是什么？她不清楚。可能是一个看似融洽的职场关系，可能是亲戚口中的“懂事”，
可能是一个随时可以倾倒情绪垃圾的朋友。但胃，突然不痛了。
2第一次震动早上九点零七分，林柚准时走进办公室。包里装着胃药，
手机屏保还是那句话。工位上，乔薇的咖啡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粉色便签，
熟悉的圆润字迹：“柚子，PPT不急啦～不过总监说下午就要定稿，
你上午抽空帮我润色下？拜托拜托！”末尾画了个双手合十的小人。林柚把便签撕下来，
对折，再对折，扔进脚边垃圾桶。动作很轻，但坐在对面的实习生小杨抬起头，
眼镜后的眼睛睁大了一瞬。九点十五分，乔薇来了。她今天穿了身浅粉色套装，
耳环是不对称设计，走路带起一阵昂贵的香水味——林柚知道那瓶香水的价格，
是乔薇上个月生日时在群里暗示后，大家凑份子买的。“早啊大家！”乔薇的声音像裹了蜜，
“柚子，看到我留的便签了吗？”来了。林柚从屏幕上抬起头，表情平静：“看到了。
不过我上午要完成周报和三个渠道的内容审核，没时间。
”办公室里敲键盘的声音停顿了半秒。乔薇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弧度没变，
但眼睛里的光暗了一下。她向前一步，
压低声音用那种“我们是一伙的”语调：“可是总监下午就要，
这个项目你也参与的呀……”“我参与的是数据支持和内容撰写，”林柚点开工作群，
找到自己昨天提交的文件链接，“这些已经按时完成了。PPT包装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乔薇张了张嘴，像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她的视线在林柚脸上扫过，试图找到心虚、愧疚或动摇——什么也没有。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乔薇的声音提高了些。这一招很老套，但通常有效。
把事务矛盾上升为人际矛盾，让拒绝者看起来心胸狭窄。如果是以前，林柚会立刻否认，
会解释，会退让。但现在，她只是重新看向屏幕：“我在工作。如果你对项目分工有疑问，
可以找总监确认。”“砰”一声轻响。乔薇把包重重放在自己工位上。
周围同事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又迅速移开。
办公室的政治嗅觉是最灵敏的——风向变了。---十点钟，林柚的手机开始震动。
小姨的号码。她按了静音，继续做周报。十点十分，第二次震动。十点二十分，
微信弹出小姨的语音消息：“柚子你怎么不接电话？
那个电脑的事……”林柚打字回复：“上班时间不方便接电话。电脑建议直接官网购买，
或者等电商节促销。”发送。几秒后，小姨的电话又来了。林柚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接通：“小姨，我在上班。”“就耽误你两分钟，”小姨的声音又急又快，
“你弟非要那个配置，说官网贵一千多呢。你们大公司肯定有内部渠道，
你找人问问……”“我问过了，内购渠道上个月就取消了。”林柚的声音很平，
“现在所有员工购买都走官网，没有折扣。”“那你找你们领导说说？你工作这么多年，
这点面子总该有吧？”指甲掐进掌心。
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来——那种“你不帮我就是不顾亲情”的道德绑带，正在一寸寸收紧。
但昨晚胃痛的记忆更清晰。“小姨，”林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陌生，但很稳，
“我不是采购部门的，找领导也没用。而且就算是员工价，也是我自己需要才能申请。
帮别人买违反公司规定，会丢工作的。”电话那头安静了三秒。
“你这孩子怎么……”小姨的语气变了，带着明显的不满，“一点小事推三阻四的。
你表弟就这点爱好，你就不能上点心？”“我很上心，”林柚说，“所以我查了，
官网下个月可能有学生优惠，建议表弟等一等。或者，您可以直接给他买，
那是您作为母亲的心意。”更长的沉默。然后电话被挂断了，“嘟嘟”的忙音短促而尖锐。
林柚放下手机，发现手在微微发抖。但与此同时，胸腔里那块压了太久的石头，
松动了第一道缝。---十点半，总监王伟走出办公室：“青春焕彩项目的，
十分钟后小会议室碰一下。”林柚合上电脑起身时，看见乔薇正快速修改PPT，
指尖敲得又重又急。经过她工位时，乔薇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种被冒犯的难以置信。
小会议室里，投影仪嗡嗡作响。乔薇站在屏幕前，
笑容重新调试到完美：“……所以我们以‘双向奔赴’为情感切入点，
主打年轻情侣的互动消费场景。”PPT做得漂亮，动画流畅，配色高级。
“数据支持部分呢？”王伟问。“在这里，”乔薇翻到下一页，
“目标客群过去三个月消费偏好明显向体验类产品倾斜……”林柚看着那页PPT。
那是她花了两个晚上整理的数据可视化图表，
但乔薇在备注里加了一行小字：“数据来源：市场部初步调研”。不是“运营部林柚提供”，
甚至不是“团队整理”。“这部分数据的样本量是多少？”王伟忽然问。
乔薇愣了一下：“样本量……”“抽样覆盖了几个城市？年龄层分布有没有做交叉分析？
”王伟追问，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我待会补充上去。”“现在就说。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乔薇身上。她快速翻动PPT，额角渗出细汗。
那页图表很漂亮，但只有结论，没有过程——因为完整分析报告在另一个文件里，
乔薇显然没仔细看。“样本量是一线城市五千份问卷，”一个声音响起，
“覆盖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年龄层22-30岁，女性占比58%，男性42%。
交叉分析显示，月收入8000以上的用户对体验类消费意愿高出均值37%。
”林柚说话时没有看乔薇，而是看着王伟。“数据分析报告我昨天下午发到项目群里了，
”她补充，“第7到12页有详细分层数据。”王伟点点头，看向乔薇：“下次汇报前，
把基础工作做扎实。”“好的总监。”乔薇的声音有点干。会议继续。但气氛变了。
当乔薇再提到某个活动细节时，王伟会直接问：“运营端落地有没有问题？林柚？
”“需要协调技术部开接口，预计三个工作日。”“预算比去年同类活动高15%，
需要财务预审。”“如果周三上线，今天下班前必须定稿。
”林柚的回答简短、直接、全部基于事实。她没有多看乔薇一眼，但每说一句话，
乔薇捏着翻页笔的手指就更紧一分。会议结束时，王伟叫住林柚：“你留一下。
”乔薇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扫过林柚，快步走出会议室。
门关上后，王伟坐回椅子：“你最近状态不错。之前乔薇跟我说你手上事情太多，
可能兼顾不过来这个项目。”林柚的心脏跳快了一拍。原来如此。
不是总监不记得她的工作量，是有人替她“谦虚”过了。
“我确实一直在负责这个项目的数据和内容，”她选择了一个安全的说法，
“可能乔薇是担心我的其他工作受影响。”王伟看了她两秒，忽然笑了：“行，我知道了。
后续的数据汇报你直接来。还有，下周部门要推一个人去参加总部的数字化运营培训，
为期一个月，你准备一下。”林柚愣住了。那个培训名额，乔薇上个月就在群里暗示过想要。
据说结束后有资格参与总部新项目，是晋升的快速通道。
“我……乔薇那边……”“她手头有别的项目要跟，”王伟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你好好准备。出去吧。”走出会议室时，林柚的手心全是汗。走廊另一端，
乔薇正和几个同事说笑，声音清脆。但当林柚经过时，那笑声戛然而止。乔薇转过头，
目光像冰针一样扎过来。林柚没有避开视线。她走回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时，
屏保上的那句话还在发光。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茜茜：「你昨晚怎么那样啊？
我都那么难过了……」林柚点开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工位上，
那盆养了半年都没开花的绿萝，不知何时抽出了一片嫩绿的新叶。很小，很脆弱，
但确确实实是新的。她打字回复：“我在工作，下班后再说。”发送，
然后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对面的小杨悄悄递过来一张便利贴，
上面画了个竖大拇指的小小简笔画。林柚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点赞，忽然觉得，
早上拒绝乔薇时那种手抖的感觉，现在好像淡了一点。只是淡了一点点。
但足够让她打开周报文档，开始今天真正该做的工作。3涟漪效应中午十二点半，
食堂里人声鼎沸。林柚端着餐盘找位置时，听见自己的名字。“……林柚今天有点反常啊。
”是行政部李姐的声音，隔着两排餐桌。“可不是吗，乔薇脸都绿了。”另一个声音附和，
“平时看着挺软乎一人。”林柚的手紧了紧餐盘边缘，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番茄炒蛋太咸，米饭有点硬，但她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胃需要食物，
身体需要燃料——这是她最近才明白的简单道理。手机震了一下，
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姨刚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口气不好。工作再忙，对长辈也要有耐心。
”林柚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她想起去年过年，
小姨在饭桌上说：“柚子在大城市赚得多，以后我们都要靠她了。”全桌人都笑起来，
母亲也跟着笑，那种笑容里有一种模糊的骄傲，又有一点不安。当时林柚也笑了，
但那晚她躲在洗手间里，看着自己信用卡的还款账单，蹲在马桶边压抑地哭了一场。
现在她把手机翻过去，继续吃饭。下午一点五十，乔薇的声音在工位旁响起，
甜得发腻：“柚子，能帮我看个东西吗？就五分钟。”林柚抬起头，
看见乔薇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我男朋友从日本带的点心，给大家分分。
”乔薇打开盒子，里面是整齐的和果子，“你尝尝这个，抹茶味的特别好吃。
”她递过来一块，指尖几乎要碰到林柚的手。办公室里有几个同事转过头来，
露出“和好了啊”的表情。林柚看着那块点心，包装纸上印着精致的樱花图案。如果是以前，
她会接过来，说谢谢，然后下午继续帮乔薇做PPT，仿佛这块点心是一张付款凭证。
“谢谢，不过我最近控糖。”林柚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医生建议的。
”乔薇的手僵在半空。旁边工位的陈哥打圆场：“哎呀那给我，我最爱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