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迷局精选章节

小说:镀金迷局 作者:李为幻 更新时间:2025-12-31

局中人一、燃烧的证言金海市春末的梅雨季,空气里拧得出水。

余文洲那间位于老闸北的廉价公寓,墙壁上的霉斑像某种不断扩张的抽象地图。

他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对面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金水股份”背后的财务魔术:关联交易下的百亿泡沫》、《供应链金融还是庞氏循环?

——起底鑫荣系资本腾挪》、《某城商行与房地产企业的“共舞”:抵押物估值迷雾》。

三篇报道的发表时间,分别是九个月前、五个月前、三个月前。发表媒体一栏,

曾经赫赫有名的《财经前沿》杂志社名字,如今像被雨水浸泡过般黯淡。第一个报道发表后,

主编把他叫进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说“勇气可嘉”,眼神却飘向窗外。三个月后,

金水股份的律师函寄到杂志社,索赔金额后面跟着一串零。第二个报道出来时,

他已隐约感到不对劲——所有试图继续深挖的采访请求都石沉大海,约好的线人临时变卦。

到了第三篇,压力不再隐约,而是直接压在了脖子上。总编室会议上,新来的运营总监,

一个从某互联网大厂空降的、满口“流量逻辑”和“生态闭环”的年轻人,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们需要的是能给客户带来增量的深度内容,

不是给所有人添堵的‘深度’。”然后就是“战略调整”。

整个深度报道部被并入新成立的“内容产品中心”,岗位职责描述变得模糊而宏大。

人力部门开始“一对一沟通”。余文洲被沟通了三次。第一次是“关心职业发展”,

第二次是“探讨内部转岗可能”,第三次则带着一份协议。协议条款复杂,

核心意思简单:主动离职,可获得一笔“协商解除劳动合同经济补偿”;不签,

则可能因“架构调整后无法胜任新岗位要求”而被“优化”。

他听说有同事遇到过更戏剧化的场面——公司人事甚至假扮成猎头,在招聘软件上主动联系,

诱导员工说出有离职意向的话,再以此作为“证据”。他没遇上猎头,只遇上冰冷的条款。

他没签。僵持了半个月,一场“全媒体业务能力考核”突然降临。

考核题目是:为一款新上市的互联网金融产品策划一期短视频推广方案。他交了白卷。次日,

通知来了:因“连续考核不合格,经培训后仍无法满足转型后岗位要求”,

予以解除劳动关系。赔偿金按法定标准计算,一分不多。他走出杂志社大楼时,

门口的保安似乎都懒得再对他点头。失业头一个月,他还在跑人才市场,投简历。

曾经的“年度调查记者”、“金融新闻报道奖”得主,在招聘者眼里,

成了“年龄偏大”、“技能单一”、“性价比不高”的代名词。他见过一家财经自媒体老板,

对方翻着他的作品集,嗤笑一声:“哥们儿,你这都是捅马蜂窝的东西。

我们这儿要的是能帮客户把马蜂窝包装成蜂巢,最好还能酿出点蜜的。”他起身走了。

存款像阳光下的冰块般消融。他退了原先在公司附近租的一室户,

搬到了现在这里——一栋九十年代老楼的顶层,屋顶渗水,隔壁是一对外卖骑手夫妻,

深夜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像野兽的喘息。他开始混迹于各种按日结酬的零工群,

给公号写过洗稿的财经快评,替人整理过录音访谈。尊严成了最廉价的装饰品,

他把它摘了下来,塞进了抽屉最深处。手机震动了。屏幕上跳出“伊墨”两个字。

他看着这个名字,像看着一枚埋藏已久、不知是否会爆炸的雷。三年前,

他因一组关于艺术品信托基金的报道采访过伊墨。

那时的伊墨已是圈内小有名气的“资源整合顾问”,谈吐优雅,引经据典,

从《庄子》的“无用之用”聊到当代艺术的金融化定价。采访结束后,伊墨主动加了他微信,

偶尔点赞他朋友圈的报道。一次,伊墨深夜来电,声音沙哑,说家里突发急事,

急需一笔钱周转,一周就还。余文洲那时刚拿了笔奖金,犹豫片刻,把十万块转了过去。

一周,一个月,一年。催过两次,伊墨态度极好,满口“兄弟放心”,

但总说“项目款卡在流程上”,或者说“马上有一笔大进账”。后来余文洲自己卷入漩涡,

焦头烂额,这笔债便沉了下去。此刻,这通电话,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求救信号,

也可能是诱饵。他盯着屏幕,直到震动停止。几秒后,一条微信进来:“文洲,见个面。

‘云顶’,今晚八点。十万,连本带利。另,有条或许适合你的路。”“云顶”。

他知道这个地方。金海市顶级私密会所之一,据说入门会籍年费就抵得上普通人几年工资。

它不像传统会所,而是一种所谓“餐+茶+平台”的新模式,

融合高端餐饮、茶道空间和资源对接,成为特定圈层进行深度社交与资源整合的专属场域。

去,还是不去?抽屉里的尊严薄如蝉翼,而房租通知单就贴在门后。

他回了两个字:“八点见。”二、云顶的迷香“云顶”藏在旧法租界一片梧桐树荫深处,

外观是一座经过改造的三层独立花园洋房,低调得甚至没有招牌。余文洲按地址找到时,

一个穿着剪裁合身中山装的服务生已等在铸铁门外,微微躬身:“余先生,

伊先生已在‘听松阁’等候。”穿过光影考究的玄关,内里别有洞天。

一楼是开放式的茶寮与小型展览空间,墙上挂着并非市面上常见的“名家”画作,

而是些辨识度不高但笔触极有张力的当代作品。寥寥数位客人,低声交谈,衣着看不出品牌,

但质地与轮廓透出疏离的昂贵。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香气:陈年普洱的醇厚、线香的清寂,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尾调。侍者引他上到二楼,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

“听松阁”是个半开放包厢,一侧是整面落地玻璃,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日式枯山水庭院,

几盏石灯笼在暮色中亮起暖光。伊墨穿着一身浅灰色亚麻中式立领套装,

正俯身在一个小巧的炭炉前,用一把银壶煮水。见他进来,抬头,

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文洲!快坐。”伊墨招呼着,手上动作行云流水,

烫杯、纳茶、悬壶高冲,一套潮汕工夫茶的手法娴熟得近乎表演。“尝尝,

朋友刚带来的凤凰单丛,‘凹富后’,山韵足,兰花香隐在喉底。

”他将一盅琥珀色的茶汤推到余文洲面前。余文洲没碰茶杯,直接看着伊墨:“伊墨,

我现在的处境,没心情品茶。钱呢?”伊墨笑容不变,给自己也倒了一盅,轻啜一口,

叹了口气:“文洲,直性子没变。钱,我准备了。”他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推到桌子中央。“十二万。两万是利息,也是歉意。拖了这么久,实在是……时运不济。

”余文洲拿起信封,指尖传来的厚度让他稍微踏实了些。他当面点验,崭新的百元钞,

十二沓。他收起信封,准备起身。“别急着走。”伊墨抬手虚按了一下,“茶还没喝。而且,

我听说你最近……不太顺?《财经前沿》的事,圈里都传遍了。可惜,真才实学的人,

总被庸众排挤。”余文洲重新坐下,端起那盅早已凉了些的茶,一饮而尽。茶是好茶,

但此刻入喉,只有苦涩。“直说吧,还有什么‘路’?”伊墨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

却更清晰:“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打零工是屈才,也是浪费。

我最近在帮一个朋友操盘一个项目,很有前景,

但缺一个能把握核心叙事、能搭建品牌信任度的人。简单说,品牌总监。我觉得你非常合适。

”“什么项目?”“‘金矿科技’。”伊墨吐出这四个字,观察着余文洲的反应,

“用最前沿的区块链技术,解决黄金产业的溯源、确权和碎片化交易难题。

目标是在数字世界锚定实体黄金,打造一个透明、高效、可信的黄金数字资产平台。

”余文洲的记者本能立刻启动。区块链。黄金。溯源。这些词拼凑在一起,

听起来既时髦又充满诱惑,同时也布满疑点。“团队呢?技术呢?资质呢?

”“团队核心是乔宇轩,乔公子。家里是做实业的,年轻有为,有想法,有资源。技术方面,

我们请了硅谷回来的专家团队,专利都在申请流程中。办公室设在陆家嘴金融中心,

气派是必要的门面。”伊墨语气从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像骗局,像空气项目,

对不对?”他笑了笑,指了指窗外隐约可见的都市霓虹,“金海市每天诞生多少新概念?

元宇宙地产、Web3.0金融、人工智能赋能……真真假假,谁能一眼看穿?关键是,

有没有人信,有没有资源愿意捧场。我们这个,至少标的物是实的——黄金。

”“你为什么找我?”“因为你需要机会,我需要你的笔和脑子。更重要的是,

”伊墨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我需要一个自己人,一个能在热闹里保持清醒,

在迷雾里看到轮廓的人。不是来浑水摸鱼的,而是来……共同建造点什么。薪酬,

是你以前在杂志社的两倍。前期可能有些工作……需要模糊地带的操作,但长远看,

平台成了,你就是元老。”余文洲沉默着。两倍的薪酬。陆家嘴的办公室。

一个听起来庞大而崭新的故事。这些像霓虹一样闪烁,掩盖了背后可能的空洞。

他知道伊墨这样的人,巧舌如簧,步步为营。但那个厚重的信封就在他随身的旧挎包里,

而下一个季度的房租还没着落。拒绝,意味着回到潮湿的公寓和零工群;接受,

则是跳进一片未知的迷雾。“我想先看看。”他终于说。伊墨的笑容加深了,

仿佛早已料定这个答案。“明智。明天上午十点,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58楼,

‘金矿科技’。我带你见乔公子。”离开“云顶”时,夜色已浓。余文洲走在梧桐树下,

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静谧的洋房。一个侍者正送另一位客人出来,那位客人手腕上戴的表,

在路灯下反射出一道冷冽而熟悉的光——那是某个顶级瑞士品牌的概念款,

他在财经杂志的奢侈品插页上见过,价格接近七位数。伊墨哭穷?他摸了摸挎包里的信封,

那十二万忽然变得轻飘飘的。三、陆家嘴的幻影环球金融中心58楼,

“金矿科技”占据了朝东的半层楼面。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一股混合着崭新地毯、高级香氛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开阔的办公区内,

数十个工位排列整齐,几乎坐满。员工清一色年轻,西装革履或商务休闲打扮,

对着多屏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电话**和低语声构成一种繁忙的背景音。

前台的背景墙是巨大的LED屏,

循环播放着充满科技感的动态视觉:金色的粒子流在黑色虚空中穿梭、汇聚,

形成地球、区块链网络和金条的图案,

铿锵有力的英文旁白和字幕:“重新定义黄金价值流通——GoldLinkTech”。

伊墨亲自在电梯口迎接,领着他穿过办公区。几个路过的员工恭敬地向伊墨点头:“伊总。

”伊墨微笑回应。余文洲注意到,这些员工的眼神明亮,姿态自信,

与他想象中的诈骗公司那种鬼鬼祟祟的氛围截然不同。乔宇轩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两面落地窗,俯瞰着黄浦江和两岸的天际线。乔宇轩本人比余文洲想象中更年轻,

看起来不到三十,穿着合身的意大利某休闲西装,没打领带,头发打理得随意而有型。

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语气轻松而略带命令感:“……对,李局那边你安排好,

下周的高尔夫一定要到位。品鉴会?放在‘云顶’好了,伊墨熟。”看到伊墨和余文洲进来,

他快速结束通话,转过身,脸上是毫无拘束的笑容。“余大记者!久仰大名!

”乔宇轩大步走过来,用力握住余文洲的手,“伊墨一直夸你,

说你是真正有风骨、有见识的笔杆子。我们‘金矿科技’太需要你这样的人了!”寒暄落座,

乔宇轩开始阐述他的“愿景”,语速快,手势有力:“传统的黄金市场,太古老,太封闭!

流通成本高,鉴定难,信任缺失。我们要用区块链这个利器,给黄金上链!每一克黄金,

从矿山出来,到加工、运输、储存、交易,全流程数据上链,不可篡改。然后,

我们将实体黄金锚定为标准化的数字凭证,哪怕是零点几克,

也能在全球市场上像买卖股票一样轻松交易!这不止是生意,这是重塑一个行业的基础设施!

”他走到白板前,

图:实体金库托管、区块链底层、数字凭证发行、交易平台、跨境结算……听起来逻辑自洽。

余文洲问及技术细节和专利,乔宇轩大手一挥:“具体技术由我们在硅谷的CTO团队负责,

他们之前做过好几个成功的Defi项目。专利正在申请,商业机密,暂时不便透露太多。

但你可以放心,我们的技术合伙人,是斯坦福的博士,跟V神(以太坊创始人)都交流过。

”余文洲提出想看看技术团队和开发进度。乔宇轩面露难色:“巧了,

CTO这周带核心团队回硅谷处理一些知识产权事务,下个月才回来。不过,

我们后台系统一直在跑测试数据,可以让你感受一下。

”他让助理在余文洲面前打开一台笔记本,登录了一个内部系统界面。

屏幕上是一个模拟交易后台,不断有新的“黄金数字凭证”交易记录刷出,买盘卖盘活跃,

价格曲线缓慢上行。一切看起来都像那么回事。但余文洲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太完美了,

太流畅了,像一部预先排练好的话剧。他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办公室。在办公区走了一圈,

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在处理文案、设计、客户沟通、会议安排,

偶尔听到的对话也集中在“市场推广”、“投资人关系”、“品牌活动”上。

人员的区域——那种堆满技术书籍、零食包装、有多屏显示特殊代码的工位——但没有发现。

他拦住一个看起来像实习生、抱着一摞文件的年轻女孩,温和地问:“请问技术部在哪边?

我想找个朋友。”女孩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指了指走廊另一头:“那边……不过他们最近经常在会议室封闭开发,不太方便打扰。

”余文洲顺着方向走去,

发现那里只有几间挂着“第一会议室”、“第二会议室”牌子的房间,门都关着,

玻璃墙被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他贴着门听了听,一片寂静。路过一间没关严的储物室,

他瞥见里面堆着一些还没拆封的电脑显示器和主机箱,包装箱上的标签,

似乎是某个国内常见的电商品牌,而非企业采购的专业机型。回到乔宇轩办公室,

伊墨笑着说:“怎么样,文洲,还满意吗?乔公子是做实事的。

”余文洲点头:“很有冲击力的构想。我的具体工作内容是?

”乔宇轩接过话头:“品牌总监!首要任务,就是为我们,特别是我个人,

还有整个‘金矿科技’项目,打造一套完整、高端、有说服力的品牌故事和对外形象。

无懈可击的创始人履历、一系列权威媒体背书、一套能让投资人瞬间理解并兴奋的阐释话术。

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伊墨补充道:“第一场重要的路演,就在下周。

来了几位有分量的潜在投资人。你的任务,就是确保在路演前,

乔公子的个人品牌形象和项目核心叙事,达到专业财经媒体的封面人物水准。

”余文洲明白了。他不是一个来参与“建造”的人,他是一个来“化妆”的,

为这个华丽的幻影描画更动人的眉眼。他看着乔宇轩意气风发的脸,

看着窗外象征着财富与成功的陆家嘴楼群,点了点头:“好。我试试。”“不是试试,

是必须做好!”乔宇轩拍拍他的肩膀,“薪酬待遇,伊墨跟你说了吧?今天就可以办入职。

我相信,我们联手,一定能掀起一场黄金革命!”离开环球金融中心时,已是下午。

余文洲站在楼下广场,抬头望向58楼那片反光的玻璃幕墙。手机震动,

收到一条来自伊墨的消息:“欢迎加入。第一步:为乔公子撰写一份个人简介,

景(建议常春藤级别商学院)、连续成功创业者经历、对区块链与黄金产业的深刻跨界洞察。

晚上发我初稿。”他回复:“收到。”转身汇入人流,余文洲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他成了这个幻影的一部分,开始为它编织血肉。但记者生涯留给他的,除了伤痕,

还有深入骨髓的怀疑本能。那份“硅谷CTO团队”的缺失,那过于安静的技术区域,

还有乔宇轩言语中偶尔闪现的对技术细节的回避,都像细小的尖刺,

扎在他刚刚获得些许安稳的心里。他需要验证。但验证需要时间和机会。而现在,

时间就是房租,就是生计。他走进地铁站,在拥挤的车厢里,打开手机备忘录,

开始构思一个名叫“乔宇轩”的、完美的、虚构的精英故事。指尖敲击的,

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追寻真相的笔,如今,却在书写谎言的第一行。这感觉,

如同在冰面上行走,明知下面可能是深渊,却不得不继续向前。因为他别无选择,更因为,

那深渊里,或许也藏着被华丽幻影所掩盖的、另一个版本的真相。而他,余文洲,

曾是窥探真相的人。这个身份,像一枚熄灭了但余温尚存的炭,埋在他心底最深处。

一完)第二章:崩塌与新生四、盛宴后的真空庆功宴的香槟泡沫还在喉间残留着虚假的甜腻,

陆家嘴的晨光已刺破厚重的窗帘。余文洲在廉价公寓的单人床上惊醒,

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有锤子在颅骨内侧敲打。手机屏幕干净得反常——没有工作群的例行早安,

没有伊墨关于“下一阶段品牌规划”的指示,连乔宇轩那咋咋呼呼的语音消息也没有。

一种本能的不安攥住了他。他冲了个冷水澡,

换上那套为路演购置、如今已是最好行头的西装,挤上早高峰的地铁。

车厢里弥漫着包子与汗味混合的气息,他紧握着拉环,看着窗外飞掠的灰色楼宇,

第一次对即将抵达的那个“金矿科技”的华丽巢穴产生了近乎生理性的排斥。

环球金融中心58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异样的寂静像一堵墙迎面拍来。

前台的LED巨幕暗着。昨天还繁忙穿梭的办公区,此刻空无一人。数十张工位整齐排列,

电脑显示器黑着屏,键盘鼠标摆在原处,甚至有几杯没喝完的咖啡搁在桌角,

仿佛主人只是临时走开。但那种彻底的空旷感,吸走了所有声音和生气。昂贵的地毯上,

散落着几张被遗弃的彩印文件,是余文洲亲手打磨的“黄金区块链革命”宣传页。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快步走向乔宇轩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江景依旧,

但那张意大利定制办公桌已清理一空,连垃圾桶都换了新的。李诚的隔间同样如此。

他冲进所谓的“技术部”会议室,一把拉开百叶窗——里面只有几张折叠椅,墙壁雪白,

没有任何设备或线缆的痕迹。“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层里产生微弱的回音。

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作答。他回到自己的临时工位,打开电脑。主机灯亮着,

但输入密码后,

文:“Operatingsystemnotfound.”(操作系统未找到)。

服务器被格式化了。所有内部通讯记录、项目文件、哪怕是他起草的那些虚假宣传文案,

都随着电源的切断,湮灭在硅晶片的混沌里。就在这时,电梯“叮”一声响。

余文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同事,

而是一群面色铁青、衣着各异的中老年人。他们涌出电梯,看到眼前的景象,短暂的错愕后,

爆发出混乱的喧哗。“人呢?乔总呢?”“我的五百万!上星期才签的协议!”“打电话!

给伊墨打!给那个姓乔的打!”“保安!这里的负责人呢?

”愤怒的目光迅速聚焦到唯一穿着西装、站在办公区里的余文洲身上。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率先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你是这里的员工?

你们老板呢?我们的钱呢?”“我……我也不清楚。”余文洲想挣脱,但被更多人围住。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质问声、咒骂声混杂。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拍。

他看到了人群外围,两个穿着制服的商场保安探头张望,随即拿起对讲机。混乱中,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是一辆,是好几辆。电梯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

是穿着不同制服的警察。有派出所的,也有臂章上带着“经侦”字样的。现场瞬间更加混乱。

“警察同志!他们骗了我们的钱跑了!”“抓住他!他是他们的人!

”余文洲被民警隔开人群带离。经过那些投资人身边时,他看见那个皮夹克男人眼眶通红,

另一个提着名牌包的中年女人在浑身发抖,

喃喃自语:“那是给我儿子买房的钱……”这些面孔,在几天前的路演酒会上,

还洋溢着对财富的渴望与信任,此刻只剩下崩溃与绝望。他被带上警车。

车窗外的陆家嘴楼群依旧冰冷辉煌,阳光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他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伊墨儒雅的笑脸,乔宇轩挥舞手臂讲述“黄金革命”的模样,

路演会场那些精心安排的“硅谷专家”视频连线,

还有那份他参与润色的、许诺“政策扶持与超额回报”的项目计划书……碎片般闪过。

他不是无辜者。至少,他闭上了眼睛,为这个幻影描眉画眼。

五、审讯室的镜子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讯问室,四壁空白,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和墙角无声运转的摄像头。空气里有消毒水和旧纸张的味道。

余文洲已经在这里坐了四个小时,配合着两位面容疲惫但眼神锐利的警官,

一遍遍回溯他从联系伊墨到“金矿科技”崩塌的全部经过。

他没什么可隐瞒的——除了深夜探查服务器和保留证据的细节。

他如实陈述自己如何失业、如何被伊墨以“还债”和提供工作为名引入局,

如何负责品牌包装,又如何逐渐产生怀疑。他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提供了伊墨、乔宇轩等人的联系方式——虽然他知道这些号码大概率已经废弃。

了公司内部的异常:永远“在调试”的技术部、查无此号的专利、IP地址在东南亚的官网。

“卢薇你认识吗?”负责主问的、年纪稍长的陈警官突然问。余文洲一怔:“名字听过。

投资名单上有她。但没见过本人。我朋友……文舒律师提过,她可能是你们的人?

”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陈警官身体前倾,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笔录纸:“卢薇,

原是我支队干警,三年前奉命调查一起与伊墨关联的非法集资案。

她在‘金矿科技’项目启动初期,以投资人身份介入,目的是取证。

”余文洲感到口干舌燥:“那她现在……”“一周前,她提交了辞职报告。

”陈警官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理由是长期压力导致健康问题。报告批了。同时,

她经手调阅的、部分关于伊墨及关联人员的初期调查档案,包括一些外围证据的复印件,

被发现缺失。”“她……卷走了证据?”“我们还在核实。”陈警官没有直接回答,

但意思已然明确,“根据你刚才的叙述,以及我们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情况,

‘金矿科技’项目本身,极有可能是在她潜入后,被伊墨等人察觉,反而将计就计,

利用她可能的‘卧底’身份作为某种掩护或信用背书,加速推进并最终完成集资的。

”余文洲背后渗出冷汗。

他想起了伊墨在“云顶”茶室里那句意味深长的“我需要一个自己人”。原来,

伊墨需要的“自己人”从来不止一个。他和卢薇,或许都是被反向利用的棋子。

卢薇想抓伊墨,伊墨却借她的“官方背景”洗白项目,最后时刻,

卢薇选择携证据(或许是部分)离开?为什么?背叛?自救?还是更复杂的算计?询问暂停。

他被带至滞留室。不久后,伊墨为他聘请的律师到了——一个笑容可掬、言辞谨慎的中年人。

律师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余先生在此事中情节轻微,受雇时间短,主要从事文案工作,

对核心诈骗行为不知情。只要配合调查,强调自己也是受蒙蔽的受害者,

加之伊墨先生方面会做一些“工作”,大概率可以争取到不批捕、取保候审。“余先生,

识时务者为俊杰。扛下一些次要的、程序上的责任,早点出去,生活才能继续。伊先生说了,

之前许诺的酬劳,还有额外的补偿,都会照付。”律师的话像包裹着蜜糖的针。出去。补偿。

听起来是出路。但余文洲清楚,一旦按这个口径承认,他就坐实了“诈骗案从犯”的身份,

哪怕最终免于刑责,这个污点也将伴随终身,而伊墨将彻底撇清。他借口需要时间考虑,

送走了律师。两天后,因“证据不足,且能提供一定线索”,

加之文舒在外以律师身份积极斡旋,余文洲被依法取保候审。走出市局大门时,

冬日稀薄的阳光让他眯起眼。文舒的车等在路边。“卢薇的事,你知道多少?”上车后,

余文洲直接问。文舒扶着方向盘,脸色凝重:“我也是刚知道。她失踪得很彻底。

队里内部现在……气氛很怪。她带走的东西,据说有些关键。伊墨这招,太毒了。

让你和卢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成了他骗局里的‘信用道具’。”“接下来怎么办?

”“你已经被卷入,短期内任何正规媒体或金融机构都不会再用你。”文舒说得残酷而直接,

“‘取保候审’也是悬在头上的剑。现在,隐忍,等待。我会继续跟进案件,有消息告诉你。

”余文洲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那些闪耀的广告牌上,

“财富自由”、“区块链新纪元”、“数字黄金”等词汇依旧醒目。一场骗局崩塌了,

但滋养骗局的土壤和空气,丝毫没有改变。六、深渊下的眼睛余文洲的“新生”,

始于便利店冷藏柜后的逼仄空间。他穿着暗绿色的店员围裙,负责夜班,

从晚上十点到清晨六点。工作内容:补货、收银、加热快餐、打扫卫生。时薪不高,

但现金日结,不问过去。店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只交代一句:“晚上醉鬼多,机灵点。

”他租住的地方从老闸北换到了更远的市郊结合部,一栋农民自建房的顶层阁楼,楼梯陡峭,

冬天阴冷。他很少开灯,怕浪费电。房间里除了床垫和旧电脑,几乎没有别的。白天他补觉,

下午去图书馆,看似看杂书,实则用公共电脑搜集一切与伊墨、乔宇轩,

乃至“黄金”、“区块链诈骗”相关的新闻和裁判文书。他像个幽灵,

徘徊在曾经属于他的世界边缘。文舒偶尔来访,带些食物和生活用品,

同步一些案件进展:“乔宇轩和李诚,大概率出境了,方向东南亚。追逃程序启动了,

但难度大。伊墨……很干净,至少表面如此。他仍是‘墨策咨询’的老板,

接受过一次例行询问,律师在场,什么问题都没问出来。那些投资人,闹过几次,

上了两次地方新闻,后来声音就小了,散了。有人背了债,有人家庭破裂。

”余文洲默默听着,用筷子搅动着文舒带来的已经凉掉的炒面。愤怒是奢侈品,

他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弱的好奇:卢薇,到底去哪儿了?

转机出现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班。凌晨三点,店里没有客人,他在整理货架,

耳边是便利店自备小电视的声响。

则文化快讯:“……青年画廊主张默女士主办的‘未来遗产’当代艺术展昨日于外滩源开幕,

展出其个人收藏及**的多件新媒体艺术作品。其中,一件名为《数据躯壳》的影像装置,

以区块链哈希值为创作元素,拍出了两百万元人民币的高价,

引发业界关注……”余文洲起初只是无意识地听着,

直到电视画面切换到对画廊主的简短采访。镜头前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齐肩短发微卷,

染成栗色,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知性而优雅。

她正对着话筒侃侃而谈:“……艺术的价值锚定,是新时代的课题。

我们正尝试将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与艺术品的唯一性结合,

探索艺术品资产数字化、证券化的新路径……”声音通过劣质电视喇叭传出,有些失真,

但那语调的节奏,某些细微的咬字习惯……余文洲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屏幕。那张脸,

与他记忆中任何资料里的卢薇照片都不完全一样——发型、妆容、气质都变了,更精致,

更疏离,像是覆上了一层精心烧制的釉彩。但他不会认错那双眼睛。冷静,锐利,

深处藏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感。那是经历过特殊训练,又见识过足够多黑暗的人,

才会有的眼神。张默?卢薇?他扔下手中的货物,冲到柜台后,

用手机疯狂搜索“张默画廊”、“未来遗产艺术展”。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张默,

艺术史硕士,有海外策展经历,三个月前在金海市创立“默然艺术空间”,

主打当代艺术与科技跨界,迅速在圈内获得一定知名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巧合。

这蜕变的速度,切入的领域(艺术品、区块链、金融),

都与伊墨的“业务”和卢薇的“经历”有着诡异的延续性。她从猎手,变成了新的设局者?

还是说,她和伊墨之间,有着更复杂、未断裂的勾连?次日,余文洲请假,按照查到的地址,

找到了位于旧法租界一条静谧小路上的“默然艺术空间”。画廊门面低调,

黑钢框架与落地玻璃,里面灯光柔和,陈列着一些他看不懂但感觉很贵的抽象画和装置。

他隔着马路,在对面咖啡馆的角落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停在画廊门口。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伊墨。他依旧穿着中式休闲装,笑容满面。紧接着,

“张默”从画廊内走出,两人熟稔地交谈了几句,一同坐进车里离去。余文洲远远跟上,

利用地铁和出租车接力,尾随他们来到浦东一个新兴的文化创意园区。

车子驶入一栋挂着“柏川艺术修复工作室”铭牌的独栋小楼院内。他不敢靠太近,

绕到建筑侧后方,透过一扇半地下室的窗户缝隙,看到了令人屏息的一幕:室内灯光雪亮,

更像实验室而非画室。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工装围裙的男人(应该就是柏川)正在操作一台精密的机械臂,

对着一幅看似古旧的山水画进行“加工”。旁边的工作台上,

摆放着复杂的化学试剂瓶、光谱分析仪,还有几台高性能电脑,

屏幕上流淌着数据流和看似笔触分析的图像。伊墨和“张默”(卢薇)站在一旁观看,

低声交谈。“AI模仿笔触,三代迭代后,肉眼和普通仪器已经很难分辨。

”“张默”的声音隐约传来,“化学做旧是关键,柏老师的手艺,

足以骗过百分之九十的专家。”“鉴定环节呢?”伊墨问。“会有一个‘专家鉴定委员会’,

由我牵头。成员是几位真正有名望但……经济上有需求的老先生。他们会出具真品证书。

”“拍卖环节?”“安排好了。香港和海外有两家小型拍卖行,可以合作。

前期送拍几幅真品或高仿,炒高价格,建立记录。然后,把大批量的‘遗作’打包,

做成‘艺术品资产包’。”“线上销售平台?”“正在搭建。年化收益率,

初步定在25%到30%。对标信托,但门槛低,故事好讲。”伊墨轻笑:“比黄金的故事,

更风雅,也更有‘想象空间’。”余文洲用手机,贴着窗户缝隙,

尽可能稳定地拍摄着室内的场景、人物、那些作伪的工具。冰冷的金属器械,

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与柏川专注到近乎虔诚的侧脸,构成一幅荒诞而危险的图景。

他们不再满足于虚构一个科技概念,而是要直接伪造“历史”和“文化价值”,

并将其证券化,卖给渴望财富增值的普通人。突然,工作室内的柏川似乎察觉到什么,

转头朝窗户方向看来。余文洲立刻缩身,紧紧贴在冰冷的外墙上,屏住呼吸。几秒钟后,

他听到室内传来脚步声和伊墨提高的询问声。没有犹豫,他沿着墙根向后门方向快速移动。

后门停着一辆厢式货车,车厢门虚掩着,里面堆放着一些用泡沫和布包裹的板状物,

似乎是画框或板材。他闪身钻了进去,躲在最里面的货物后面,拉过一块防雨布盖住自己。

几乎同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手电光晃动。“没人?可能听错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心点。最近都警醒些。”是伊墨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这批‘货’很重要,

明天一早要送到龙老那边。检查好车门。”脚步声远去。余文洲在黑暗中,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龙老?哪个龙老?他隐约记得文舒提过,

伊墨一直在试图攀附某位退休高官……“咣当”一声,车厢门被从外面关上、锁死。紧接着,

车身一震,发动机启动,货车缓缓驶出了院子。黑暗、颠簸、汽油与木材混合的怪异气味。

余文洲蜷缩在货物之间,手里紧握着那段致命的视频。他知道,这辆车正载着他,

驶向这个新生骗局更黑暗、更核心的腹地。而他,这个刚从上一个废墟里爬出来的幽灵,

又一次,身不由己地坠入了漩涡。车厢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缝隙,偶尔划过他紧抿的唇角。

那弧度里,没有了第一章时的惶惑与挣扎,只剩下冰冷的决意。崩塌之后,从废墟里长出的,

未必是鲜花,也可能是更顽强的荆棘。而他,余文洲,或许正在成为其中一株。

(第二章完)第三章:镀金囚笼七、车厢里的“文物”黑暗在颠簸中有了厚度和重量,

压得余文洲几乎喘不过气。厢式货车像一头沉闷的巨兽,在城市的脉络里穿行,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刹车,都让他与身旁那些用泡沫和粗布包裹的硬物碰撞。

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木材、化学胶剂、陈旧的尘土,

还有一种类似博物馆储藏室的、阴凉的气息。他不敢打开手机照明,

只能借着偶尔从车厢缝隙透进来的、转瞬即逝的路灯光芒,摸索身旁的“货物”。

手指触到的包裹,形状各异,有扁平如板的,有卷成筒状的,也有方正厚重的。

外层包裹的粗布质地粗糙,边缘有些已经磨损开线。他小心地掀起一角,

里面是更细致的泡沫垫和防潮纸。再往里,指尖碰到了冰凉的木框,

以及绷在其上的、质地特殊的织物——是画布。他轻轻按压,画布绷得很紧。

借着又一次掠过的光线,他瞥见防潮纸缝隙里露出的一角“画面”:黯淡的绢本底色,

几笔淡墨勾勒出的山石轮廓,边缘还有破损和烟熏的痕迹,俨然一幅“历经沧桑”的古画。

心脏猛地一沉。这不是普通的艺术品运输。

作室窗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遗作”、“做旧”、“专家委员会”——这辆车上装载的,

极可能就是那些即将被赋予天价、然后证券化卖给投资人的“古董”赝品。而目的地,

“龙老那边”,会是这条诈骗链条上的哪个环节?保护伞?洗钱渠道?

还是最终的“收藏”者?车子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城市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

颠簸也变得和缓,似乎驶上了郊区公路。又过了二十分钟,一个明显的右转减速,

车轮碾过了一段略有坡度的路面,然后停了下来。引擎熄火。外面传来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