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八年来,苏见月把自己钉在了雪道上。
四岁踩上雪板,从此人生只有一件事:追赶陆凛声。
她曾摔断过肋骨,骨茬险些刺破肺叶;
也曾冻伤耳廓,最后切除了部分坏死的软骨;
最严重那次脑震荡后,医生警告她再摔可能会失忆。
她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清晨又出现在了起滑点。
所有的苦只为早日实现和陆凛声的约定:“见月,我在国家队等你。”
日常训练结束后,苏见月点开了第四次入队申请的通知:
“很抱歉,您的入队申请未通过。”
“原因:近期竞技状态存在波动,尚待观察。”
状态不稳定?
她上周刚在队内测试中完成了全场最高难度的反脚1260。
教练拍着她的肩膀说:“见月,这次肯定稳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苏见月抓起驳回通知单冲出了训练室。
走廊空旷,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回响。
她现在就要去找主教问清楚。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里面传来教练老陈急切的声音:
“陆指导,这是您第四次驳回苏见月了,确定吗?”
苏见月的脚步骤然停住,一股寒意猛地窜上她的脊背。
随后陆凛声沉静的声音响起:
“驳回吧,晚晴的年度积分在晋级线边缘,这个名额她更需要。”
“见月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许晚晴,那个比她还晚入队两年的女子选手。
天赋不错却总在关键大赛失利,可她却是国家队的重点保护对象。
陈教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可苏见月等了四年了!”
“陆指导,她的年龄和伤病情况您清楚,今年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停顿了几秒,随后压低声音道:“许晚晴最近训练状态明显下滑,心理评估也……”
“老陈,”陆凛声打断了他,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态度:
“当年如果不是晚晴在训练中故意失误,替我扛下那场事故的主要压力和舆论,我的职业生涯早就断了。这份恩,我得还。”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然后,苏见月听见陆凛声用她最熟悉的温柔语调交代:
“见月这边你找个理由安抚过去,她会理解的。”
苏见月只觉得耳边的一切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
陆凛声的话,将她这十八年来的坚持和信仰狠狠地撕开。
原来不是她能力不足,而是许晚晴需要这个位置。
所以这四年来,每一次看似公正的驳回,背后都是陆凛声为她铺路的刻意安排。
苏见月的眼前闪过那些曾支撑她熬过所有痛苦的理由。
第一年,驳回理由是技术需进一步打磨。
她便独自在零下二十度的冰场加练到凌晨,手指冻得僵直仍一遍遍回看录像。
第二年,理由是国际积分不足。
她几乎住在了赛场上。38场比赛奔波下来,积分最终断层第一。
第三年,理由换成了“不符合国家队特殊的训练模式”。
她沉默着换掉整个教练团队,日复一日复刻那套标准。
每一次驳回后,陆凛声都会来帮她复盘,让她觉得下一次一定可以。
现在她明白了。
那不是希望,只是为了麻痹她的手段。
好让他把那个唯一的名额,留给一心想报恩的许晚晴。
四年前摔断锁骨时没掉的眼泪,此刻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又被她死死压回喉咙深处,烧得生疼。
苏见月想冲进去,质问他这四年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她停住了。
因为她知道就算冲进去,也只会换来陆凛声那一套关于恩情的解释。
他会用那双曾让她曾深信不疑的眼睛看着她,理所应当地说:
“晚晴更需要这个位置,你要理解。”
最终她收回手,转过身走了出去。
训练馆外的风刮得脸生疼,苏见月脑中空茫一片。
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地训练,她以为只要不停向前滑,终会找到答案。
如今却连追问的方向都失去了。
冷风灌进领口,她猛地一颤,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深雪区。
刚走近,就听见雪板摩擦的声响。
起滑点上有人,是许晚晴。
苏见月下意识停住,隐在器材架的阴影里。
许晚晴正在尝试一个900度转体。
起势能看出扎实的功底,却在腾空时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加速,起跳,旋转,然后落地——
“哐!”
雪板在硬雪上磕出不稳的震颤,她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没摔倒。
“900都摔?这就是国家队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