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朱权背着简单的行囊——两斤粗粮饼、一件换洗衣物,还有那个贴身藏着的打火机,踏上了前往江宁县城外渡口的路。脚下的土路经昨夜雨水冲刷,泥泞难行,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半指深的泥里,裤脚很快就沾满了污泥,沉甸甸地裹在腿上。
他顺着陈大娘指引的方向前行,沿途偶尔能遇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是面黄肌瘦的流民,背着破旧的包袱,眼神茫然地朝着县城方向挪动,想来也是听闻修堤招募的消息,前去碰运气的。朱权混在人群中,尽量压低身形,少言寡语,只是默默跟着前行,心里清楚,这一路虽不算遥远,却也暗藏风险,沿途可能遇到巡查的差役,若是被盘问,他未必能蒙混过关。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太阳渐渐升高,薄雾散去,气温也随之攀升,身上的粗布短褐被汗水浸透,黏在背上,格外难受。朱权口干舌燥,喉咙像是冒了烟,行囊里没有水,只能偶尔弯腰,掬起路边水洼里的浑浊泥水,勉强润润喉咙。泥水带着土腥味,难以下咽,却能暂时缓解干渴,他知道,在这种境地下,不能挑剔,活下去才是首要的。
沿途的景象越发荒凉,茅草屋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芜的田地,田埂上长满了野草,偶尔能看到几具饿死的流民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路边,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让人不寒而栗。朱权强忍着不适,加快脚步避开,心里对洪武年间的残酷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野史中记载的民不聊生,此刻就真切地呈现在眼前,容不得他有半分侥幸。
又走了一个时辰,远远地能看到江宁县城的轮廓,城墙高大厚实,青砖黛瓦间透着威严,城门口人影攒动,几个穿着兵丁服饰的人手持长枪,仔细盘查着进出的行人,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出示路引,稍有迟疑,就会被拦下盘问。朱权心里一紧,他要去的渡口在县城外西侧,不用进城,可沿途怕是也有差役巡查,必须更加谨慎。
果然,离渡口还有半里地时,路边出现了两个皂隶,正拦住几个流民盘问,语气凶狠,时不时伸手搜查流民的行囊。朱权放慢脚步,心里快速盘算着应对之策,若是被拦下,就谎称是邻村村民,听闻修堤招募前来应征,尽量少说话,避免露出破绽。
好在那两个皂隶似乎更关注那些看起来像是藏了财物的流民,对朱权这种一身粗布、行囊单薄的人并未过多留意,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挥手让他过去了。朱权暗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朝着渡口方向走去,一颗心仍在砰砰直跳。
片刻后,江宁渡口映入眼帘。渡口旁的空地上搭起了几顶简陋的帐篷,帐篷外插着一面写着“江宁修堤募役处”的旗帜,几个穿着公差服饰的人正坐在一张木桌后,登记前来应征的流民信息,旁边站着几个手持棍棒的皂隶,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人群,维持着秩序。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流民,约莫有上百人,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声交谈着,脸上满是疲惫和不安。朱权走到人群末尾,静静等待着登记,目光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渡口旁停靠着几艘破旧的木船,江水浑浊,水流湍急,岸边的堤坝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里面的泥土和石块,显然是之前水患冲刷所致。不远处的堤坝施工现场,已经有不少劳工在劳作,有的人扛着沉重的石块,有的人挥舞着锄头加固堤坝,还有的人在搬运木料,每个人都干得满头大汗,动作却略显迟缓,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体力不支。
劳工们的身边,几个监工手持皮鞭,来回踱步,一旦有人动作慢了些,就会扬起皮鞭狠狠抽下去,伴随着清脆的鞭打声和劳工的痛呼,场面看得人心头发紧。朱权皱了皱眉,修堤的苛待果然名不虚传,这哪里是招募劳工,简直是在压榨人命。
“下一个!”登记处的公差高声喊道,打断了朱权的思绪。前面的流民连忙上前,报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公差随意记录了几笔,便递给一张写着字的木牌,挥挥手让他去旁边的队伍**,等着被带去工地。
很快就轮到了朱权,公差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道:“姓名?籍贯?”
朱权心头一动,他总不能报上自己的真名,也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而来,便随口编造道:“姓朱,名石,籍贯……祖籍凤阳,因战乱流落至此。”凤阳是朱元璋的老家,报凤阳籍贯,或许能少些猜忌,毕竟洪武年间,对凤阳籍的百姓多少会有些顾忌。
果然,公差听到“凤阳”二字,眼神微动,又多看了朱权一眼,见他身形还算壮实,不像是那种混吃等死的流民,便不再多问,在纸上写下“朱石,凤阳人”,然后递给朱权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石”字:“拿着牌子,去那边排队,等着上工。”
“多谢公差。”朱权接过木牌,攥在手里,走到旁边的队伍中站定。木牌应该是用来辨认身份的,避免有人偷懒逃跑,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收好,心里暗自庆幸,总算顺利登记上了,暂时不用再担心被当成流民抓走。
队伍很快就聚集了二三十人,一个手持皮鞭的监工走了过来,扬了扬手里的皮鞭,厉声喝道:“都给我听好了!到了工地上,好好干活,不许偷懒,不许逃跑,若是敢违反规矩,皮鞭伺候,要是屡教不改,直接沉江!”
监工的声音凶狠,眼神凌厉,扫过众人时,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朱权也低着头,心里清楚,在这里,监工的话就是规矩,稍有反抗,就会招来横祸,只能暂时隐忍。
随后,在监工的催促下,众人朝着修堤工地走去。走到工地边缘,朱权看到地上摆放着不少简陋的工具,锄头、铁锹、扁担,还有些用来搬运石块的麻绳,都显得破旧不堪。监工指着这些工具,说道:“每人拿一件工具,去那边加固堤坝,天黑之前,必须把那片坍塌的地方修补好,完不成任务,今晚就别想吃饭!”
众人连忙上前拿起工具,朱权选了一把相对结实的锄头,跟着其他人走到坍塌的堤坝旁。坍塌的地方约莫有两三丈宽,江水不断冲刷着堤坝的缺口,泥土顺着水流往下滑,想要修补好并非易事。
朱权拿起锄头,开始挖掘旁边的泥土,想要填补缺口。锄头很沉,他刚挖了几下,就觉得手臂酸痛,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旁边的劳工们也都在埋头苦干,没有人说话,只有锄头撞击泥土的声音、水流的哗哗声,还有偶尔传来的监工的呵斥声和劳工的痛呼。
朱权不敢停歇,只能咬牙坚持,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被监工鞭打,而且完不成任务,连饭都吃不上,在这种高强度的劳作下,不吃饭根本撑不下去。他一边干活,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要摸清工地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少受些苦,或者找到更好的出路。
工地上的劳工约莫有数百人,分成了几个区域劳作,每个区域都有两三个监工看管,监工们下手极狠,不管是老人还是年轻人,只要稍慢一点,就会遭到鞭打,不少劳工的身上都带着青紫的鞭痕,有的甚至还在渗血,却依旧要咬牙干活,眼神里满是绝望。
中午时分,到了吃饭的时间,监工们吆喝着让劳工们停下干活,聚集到一处空地上领饭。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到空地上,排成队伍领取食物。所谓的午饭,不过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加上一个小小的粗粮饼,米汤里几乎没有米,粗粮饼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却能勉强维持体力。
朱权接过米汤和粗粮饼,找了个角落坐下,慢慢吃了起来。粗粮饼虽然难咽,但他饿坏了,几口就吃了下去,又喝了几口米汤,勉强填饱了肚子。他环顾四周,看到不少劳工吃完饭后,都靠着墙壁闭目休息,脸上满是疲惫,显然是累到了极点。
朱权也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休息,想要恢复些体力。刚休息了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夹杂着监工的呵斥声。他睁开眼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劳工正捂着被鞭打后的手臂,对着监工争辩着什么,脸色涨得通红,眼神里带着几分愤怒和不甘。
“我只是稍微歇了口气,你凭什么打我?”年轻劳工咬牙说道。
监工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皮鞭:“老子打你怎么了?在这工地上,老子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再敢顶嘴,老子抽死你!”说着,就要再次扬起皮鞭。
“住手!”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劳工走了过来,挡在了年轻劳工身前,对着监工说道:“他确实只是歇了口气,并未偷懒,你下手未免太狠了。”
朱权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中年劳工的身形和面容,竟然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这人竟是他穿越过来第一天,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个被皂隶催缴赋税,最后自愿去官署做工抵债的王老实?不对,王老实明明留在了村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朱权疑惑之际,监工看着挡在身前的中年劳工,脸色一沉:“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事?是不是也想挨鞭子?”
中年劳工面不改色,说道:“我只是讲道理,劳工也是人,不是牲口,不能随意打骂。”
“讲道理?在这工地上,老子的话就是道理!”监工怒喝一声,扬起皮鞭就朝着中年劳工抽去。中年劳工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皮鞭打在了旁边的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监工见状,更加愤怒,朝着中年劳工扑了过去,想要动手打人。中年劳工也不含糊,抬手挡住监工的拳头,反手一推,监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周围的劳工们都看呆了,没想到这个中年劳工竟然敢反抗监工,纷纷围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其他几个监工见状,也都朝着这边跑来,对着中年劳工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殴打监工,不想活了!”说着,就挥舞着皮鞭和棍棒朝着中年劳工打去。中年劳工虽然身手不错,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监工们对着他拳打脚踢,皮鞭一下下抽在他身上,很快就浑身是伤,嘴角渗出血迹。
“住手!都给我停下!”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看衣着打扮,像是个管事之人。监工们见到他,连忙停下了手,恭敬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中年男子走到中年劳工身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皱:“你为何要反抗监工?”
中年劳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剧痛,只能半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中年男子,沉声道:“监工随意鞭打劳工,我只是为他辩解几句,他便要动手打人,我不得已才反抗。”
中年男子看向旁边的年轻劳工和围观的劳工们,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年轻劳工连忙点头:“回大人,是真的,是监工先动手打人的。”其他劳工们也纷纷附和,证实了中年劳工的话。
中年男子脸色沉了下来,看向那几个监工,厉声说道:“我早就说过,对待劳工不可太过苛责,只需让他们好好干活即可,你们竟敢随意鞭打,甚至聚众伤人,眼里还有规矩吗?”
监工们吓得连忙跪下:“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哼,这次就饶了你们,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定不轻饶!”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挥挥手让监工们退下,然后对着身后的随从说道:“把他扶起来,带去帐篷里疗伤。”
“是,大人。”随从连忙上前,扶起中年劳工,朝着帐篷走去。
朱权看着中年劳工被带走的背影,心里越发疑惑,这个中年劳工和王老实长得实在太像了,难道是他的双胞胎兄弟?还是说,王老实并没有留在村里,而是被差役带到了这里做工?
想到这里,朱权决定等会儿去帐篷那边看看,确认一下对方的身份。若是真的是王老实,那他在这凶险的工地上,也算是有个熟人,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下午的劳作依旧辛苦,监工们因为中午的事,收敛了一些,不再随意鞭打劳工,但对劳作的要求却丝毫没有降低,依旧催着众人尽快完成任务。朱权干得越发卖力,一方面是怕被监工刁难,另一方面是想早点干完活,去帐篷那边看看情况。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劳作终于结束了,劳工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聚集到空地上领晚饭,晚饭和午饭一样,依旧是一碗稀米汤和一个粗粮饼。朱权快速吃完晚饭,趁着监工不注意,悄悄朝着中午那个中年男子所在的帐篷走去。
帐篷外有两个随从守着,朱权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在不远处的角落等着,想要找机会进去看看。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随从掀开帐篷门帘,走了出来,朝着远处走去,似乎是去取什么东西。
朱权见状,连忙趁机快步走到帐篷门口,轻轻掀开一点门帘,朝着里面望去。只见帐篷里的木板床上,躺着那个中年劳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中午好了不少。旁边的桌子旁,那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坐着喝茶,似乎在和中年劳工说着什么。
朱权仔细打量着中年劳工的面容,越看越觉得像王老实,只是比王老实多了几分沉稳和刚毅,身上的气质也不太一样。就在这时,中年劳工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转过头朝着门口看来,正好和朱权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中年劳工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疑惑,显然不认识朱权。朱权也有些尴尬,正想转身离开,中年劳工却开口问道:“外面是谁?”
朱权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帐篷门走了进去,对着中年劳工抱了抱拳:“这位大哥,冒昧打扰,我见你身形面容,与我一位故人极为相似,故而前来确认一下,不知大哥是否姓王,来自江宁县附近的村子?”
中年劳工闻言,眼神微动,仔细打量了朱权一番,摇了摇头:“我姓周,名武,并非姓王,也不是江宁县附近的人,你怕是认错人了。”
朱权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失落,原来真的只是长得像而已。他连忙道歉:“抱歉,周大哥,是我认错人了,打扰你休息了。”
“无妨。”周武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了几分,“你也是这工地上的劳工?”
“正是,我叫朱石,昨日刚到工地。”朱权点头说道。
一旁的青色长衫男子看着两人对话,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周武,这位是你的朋友?”
“回大人,并非朋友,只是他认错人了。”周武说道,然后对着朱权介绍道:“这位是负责修堤工程的宋主事。”
朱权连忙对着宋主事行了一礼:“见过宋主事。”
宋主事点了点头,打量了朱权一番,见他虽然衣衫破旧,却眼神清亮,身形壮实,不像是普通的流民,便问道:“你祖籍何处?为何会来此修堤?”
朱权按照之前编造的说法,如实回答:“回主事,我祖籍凤阳,因战乱流落至此,听闻官府招募修堤劳工,完工后可给路引,便前来应征,只求能有个活路。”
宋主事听到“凤阳”二字,眼神微动,凤阳是龙兴之地,朱元璋对凤阳籍的百姓向来多有体恤,眼前这个年轻人既是凤阳籍,又看起来还算伶俐,或许可以稍加留意。他点了点头:“既然来了,就好好干活,只要安分守己,完工后自然会给你路引。”
“多谢主事。”朱权连忙道谢。
周武看着朱权,开口说道:“朱兄弟,这工地上凶险,监工们大多蛮横,你日后干活需多加小心,尽量少与人争执,以免招来祸端。”
朱权心里一暖,虽然认错了人,但周武依旧好心提醒他,这份善意让他在这冰冷的工地上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他点了点头:“多谢周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周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妨,只是些皮外伤,休息几日便好。”周武笑了笑,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干活。”
“好,那我不打扰周大哥和主事了,先行告辞。”朱权对着两人抱了抱拳,转身走出了帐篷。
回到劳工们居住的地方,是一处简陋的窝棚,里面挤满了人,地上铺着些干草,散发着一股霉味和汗臭味,让人难以忍受。朱权找了个角落,铺好自己带来的干草,躺了下去,虽然环境恶劣,但他累了一天,很快就有了睡意。
睡前,他再次想起了周武,虽然不是王老实,却给了他莫名的亲切感,或许在这工地上,能和周武结交一番,互相有个照应。同时,他也记住了宋主事,这位主事看起来还算通情达理,或许日后能有机会得到他的赏识,让自己的处境好一些。
只是,修堤的工程不知要持续多久,工地上的劳作如此辛苦,监工又如此蛮横,能不能撑到完工拿到路引,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他总觉得这修堤工程背后,似乎并不简单,洪武五年的水患虽然严重,但官府如此急切地招募劳工修堤,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野史中似乎也曾提过,洪武初年,官府常借着修堤、筑城等工程,暗中清查流民,甚至抓捕可疑之人,他必须更加谨慎,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想着这些,朱权渐渐陷入了沉睡,梦里,他回到了现代的出租屋,坐在电脑前查看着洪武年间的野史资料,可转眼间,又回到了冰冷的窝棚里,耳边传来劳工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的水流声,现实的残酷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监工们就开始吆喝着让劳工们起床干活。朱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挣扎着起身,和其他劳工们一起,朝着工地走去。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繁重而凶险的劳作,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只能一步一步地坚持下去,在这洪武年间的乱世里,艰难求生。
接下来的几日,朱权每天都在工地上埋头苦干,尽量避开监工的注意,少说话,多做事,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他偶尔会趁着休息的时间,去找周武聊几句,两人渐渐熟悉起来,朱权也从周武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修堤工程和宋主事的情况。
周武本是军中之人,因在战场上受伤,退伍回乡,后来家乡遭遇水患,田地被淹,无奈之下才来此修堤。他身手不错,为人正直,故而昨日才会为那个年轻劳工出头。宋主事则是个读书人,为官还算清廉,只是在这官场上,也有诸多身不由己之处,对待劳工虽然不算苛刻,却也无法完全约束那些蛮横的监工。
朱权心里暗暗佩服周武,没想到他竟是退伍军人,难怪身手如此了得,为人也这般正直。他也越发觉得,和周武结交是个正确的选择,有周武在,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这日中午,朱权和周武一起在角落吃午饭,突然看到几个监工簇拥着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中年男子朝着工地走来,宋主事也跟在一旁,脸色略显恭敬。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个个身形彪悍,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
“那人是谁?看宋主事对他如此恭敬,身份定然不一般。”朱权低声问道。
周武顺着朱权的目光望去,脸色微变,低声说道:“那人是江宁知县的小舅子,名叫李虎,为人贪婪残暴,经常借着知县的势力,在外面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这次怕是来工地上捞好处的。”
朱权心里一沉,知县的小舅子,来头不小,而且听周武的描述,还是个难缠的角色,他来工地上,定然没什么好事,怕是又要压榨劳工们了。
果然,李虎走到工地中央,目光扫过劳作的劳工们,眼神里满是不屑,对着宋主事说道:“宋主事,这修堤工程进展如何?知县大人可是十分关注,若是耽误了工期,仔细你的乌纱帽!”
宋主事连忙躬身说道:“回李公子,工程进展顺利,定会按时完工,不耽误事。”
“顺利就好。”李虎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工程耗费巨大,知县大人手头也不宽裕,你这边是不是该拿出些银子,孝敬孝敬知县大人,也让我有个交代?”
宋主事脸色微变,连忙说道:“李公子,修堤的经费都是朝廷拨下来的,专款专用,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
“没有多余的银子?”李虎冷笑一声,打断了宋主事的话,“我看你是不想给吧?这工地上有这么多劳工,每人从口粮里扣一点,就能凑出不少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猫腻!”
宋主事脸色涨得通红,想要辩解,却又不敢得罪李虎,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虎见状,更加嚣张,对着身边的随从说道:“去,把今天的劳工口粮都扣下来一半,换成银子,给我带回去!”
“是,公子!”随从们齐声应道,就要朝着午饭发放处走去。
“住手!”周武猛地站起身,对着李虎怒喝一声,“劳工们每天辛苦劳作,就靠着这点口粮维持体力,你怎能随意克扣?”
朱权也连忙站起身,走到周武身边,虽然知道对抗李虎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实在看不下去李虎的所作所为,也不想让劳工们连仅有的口粮都被克扣。
李虎看向周武和朱权,眼神一冷:“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管本公子的事?活腻歪了不成?”
“我们只是看不惯你欺压劳工,克扣口粮!”周武毫不畏惧地说道。
“反了反了!”李虎怒喝一声,对着随从们说道:“给我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拿下,狠狠教训一顿!”
随从们闻言,立刻朝着周武和朱权扑了过来。周武反应极快,抬脚踹飞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随从,然后转身一拳打在另一个随从的脸上。朱权也不甘示弱,虽然没什么身手,但他年轻力壮,又常年健身,力气不小,抓起身边的一把锄头,朝着随从们挥去,逼退了几个随从。
周围的劳工们见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愤怒,却没人敢上前帮忙,毕竟李虎势力庞大,他们惹不起。宋主事也急得满头大汗,想要劝阻,却又不敢得罪李虎,只能在一旁焦急地说道:“李公子,息怒,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李虎看着周武和朱权竟然敢反抗,更加愤怒,对着随从们吼道:“一群废物,连两个人都拿不下,给我往死里打!”
随从们不敢怠慢,纷纷拿出腰间的棍棒,朝着周武和朱权打去。周武和朱权虽然奋力反抗,但随从们人多势众,又手持武器,很快就落了下风。朱权的胳膊被棍棒打了一下,剧痛难忍,锄头也掉在了地上。周武也被几个随从围住,身上挨了好几下,嘴角再次渗出血迹。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几声大喝:“住手!都给我停下!”
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朝着工地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将领,身形挺拔,眼神凌厉,身后跟着十几个骑兵,个个气势汹汹。
李虎看到年轻将领,脸色微微一变,显然认识对方,却依旧强装镇定地说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管本公子的事?”
年轻将领翻身下马,走到李虎面前,冷笑一声:“李虎,你仗着你姐夫是知县,在江宁境内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克扣劳工口粮,胆子倒是不小!”
“你……你到底是谁?”李虎心里有些发慌,对方的气势太过逼人,显然身份不一般。
“我乃羽林卫百户,奉命巡查江宁周边工程,督查吏治。”年轻将领拿出一块腰牌,亮在李虎面前,“你克扣劳工口粮,殴打劳工,证据确凿,来人,把他和他的随从都拿下!”
“是!”身后的骑兵们齐声应道,立刻上前将李虎和他的随从们控制起来。李虎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求饶:“大人饶命,我知道错了,求大人放过我……”
年轻将领冷哼一声:“哼,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带下去,交由知县处置,若是知县敢徇私枉法,休怪我上报朝廷!”
骑兵们押着李虎等人离去,李虎的哀嚎声渐渐远去。工地上的劳工们见状,都欢呼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向年轻将领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宋主事连忙上前,对着年轻将领躬身行礼:“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将领摆了摆手:“不必多礼,督查吏治,保护百姓,本就是我的职责。宋主事,日后若是再有人敢来工地上欺压劳工,搜刮钱财,你只管上报,我定会严惩不贷。”
“是,多谢大人。”宋主事连忙点头。
年轻将领的目光扫过工地上的劳工们,最后落在了周武和朱权身上,见两人浑身是伤,却眼神坚定,不由得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倒是有几分骨气。伤势如何?要不要找郎中看看?”
周武抱了抱拳:“多谢大人关心,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朱权也连忙道谢:“多谢大人。”
年轻将领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养伤,日后好好干活,朝廷修堤是为了保护百姓,不会亏待安分守己的劳工。”说完,便翻身上马,带着骑兵们离开了工地。
看着年轻将领离去的背影,朱权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会有人前来解围,而且还是羽林卫的人,看来洪武年间,虽然吏治严苛,却也并非全是贪官污吏,还是有正直之人的。
李虎被抓走后,宋主事让人把克扣的口粮补了回来,还给周武和朱权找了郎中,处理伤口。劳工们的士气也高涨了不少,干活也比之前卖力了许多。
朱权坐在角落,看着郎中给自己处理胳膊上的伤口,心里暗自盘算着。这次李虎被抓,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也让他意识到,这修堤工地不仅劳作辛苦,还牵扯到官场的纷争,想要安安稳稳地完工拿到路引,怕是没那么容易。
而且,那个羽林卫百户,身份不一般,或许可以想办法和他搭上关系,若是能得到他的赏识,或许能为自己谋一条更好的出路。只是,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劳工,想要接触到羽林卫百户,何其困难。
周武走到朱权身边,坐下说道:“这次真是多亏了那位羽林卫大人,否则我们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朱权点了点头:“是啊,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正直之人。周大哥,你说那位大人会不会再来工地巡查?”
“不好说,羽林卫的人向来行踪不定,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或许会再来看看。”周武说道,“怎么,你想找他?”
“只是觉得若是能得到他的赏识,或许能有更好的出路,总比一直在这里干苦力强。”朱权如实说道。
周武点了点头,理解地说道:“你的想法没错,只是我们身份低微,想要接触到他,并不容易。不过,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安分守己,或许日后会有机会。”
朱权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日子,工地上的情况好了不少,监工们因为李虎的事,收敛了许多,不再随意鞭打劳工,口粮也能按时发放,劳工们的处境好了不少。朱权和周武的伤势也渐渐好转,重新投入到劳作中。
朱权依旧每天埋头干活,同时也在悄悄观察着工地上的情况,留意着有没有机会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他知道,一直干苦力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到机会,离开工地,凭借着自己对洪武历史的了解,谋一条更好的出路。
这日,朱权正在搬运石块,突然看到宋主事朝着他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朱权心里一动,不知道宋主事找他有什么事,连忙放下手里的石块,迎了上去:“宋主事,您找我?”
宋主事点了点头,说道:“朱石,你过来一下,有件事要问你。”说着,转身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朱权连忙跟了上去,心里满是疑惑,不知道宋主事要问他什么事。
走到帐篷里,宋主事让朱权坐下,然后开口问道:“朱石,你祖籍凤阳,可有什么凭证?或者认识什么凤阳的乡绅、官员?”
朱权心里一愣,不明白宋主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了?他连忙摇头:“回主事,我自幼流离失所,并无什么凭证,也不认识什么乡绅官员,只是祖籍确实是凤阳。”
宋主事皱了皱眉,说道:“昨日羽林卫的那位百户大人派人来问过你的情况,尤其是你的祖籍和身份,似乎对你颇为关注。”
朱权心里一惊,没想到那位羽林卫百户竟然会关注他,难道是因为他昨日反抗李虎的事?还是因为他凤阳籍的身份?他连忙问道:“主事,那位大人为何会关注我?”
“不清楚。”宋主事摇了摇头,“不过,那位大人身份尊贵,若是能得到他的赏识,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若是真的有什么凤阳的关系,不妨说出来,或许能帮到你。”
朱权苦笑一声:“主事,我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个普通的流民,若是那位大人真的关注我,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宋主事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位大人看起来是个正直之人,应该不会为难你。只是日后若是他再来工地,你注意些言行,若是有机会,好好表现,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多谢主事提醒,我会注意的。”朱权连忙道谢。
从帐篷里出来,朱权心里满是疑惑和忐忑,那位羽林卫百户为何会关注他?是因为他凤阳籍的身份,还是因为昨日他反抗李虎的举动?不管是哪种原因,这对他来说,既是机会,也是风险。若是能得到那位百户的赏识,或许能离开工地,改变自己的处境;可若是引起了对方的怀疑,怕是会招来祸端。
他只能更加谨慎,好好干活,等待着机会的到来。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次的关注,能给他带来好运,而不是灾难。洪武年间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凶险,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期待着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求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