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朝着我最不希望的方向一路狂奔。
自从那箱金子之后,景王萧珏的赏赐就没断过。
今天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玉佩,明天是西域进贡的匕首,后天又是几匹江南的云锦。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每一样都通过总管太监李公公的手,大张旗鼓地送到我这个小小的洒扫太监面前。
清宁宫上上下下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从一开始的羡慕嫉妒,变成了敬畏和巴结。
连我们宫的主事姑姑,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说话都用上了“您”。
他们都觉得我季安祖坟上冒了青烟,得了景王的青眼,从此就要平步青云了。
我呸。
青烟?我看是怨气冲天。
平步青云?我只想脚踏实地地活着。
这些赏赐,我一件都不敢要。
但我也不敢直接退回去。
跟疯子打交道,硬碰硬是找死。你得顺着他的毛捋,然后趁他不注意,把这身毛都给他薅下来。
于是,景王赏我玉佩。
我转头就捧着玉佩去了内务府,说:“此等宝物,奴才德不配位,愿献于陛下,充盈内帑,为陛下分忧。”
内务府总管都惊了,再三确认,最后还是收了,还上报给了皇帝。
据说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夸我“忠心可嘉”。
景王赐我匕首。
我第二天就揣着匕首去了御前侍卫处,对着侍卫统领说:“此乃利器,奴才一介阉人,手无缚鸡之力,恐辱没了宝物,愿赠予将军,望将军用此利器,保家卫国。”
侍卫统领是个耿直的武将,感动得稀里哗啦,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个“好兄弟”。
景王送我云锦。
我直接抱着去了浣衣局,分给了那些平日里辛苦劳作的小宫女们,说:“王爷体恤下人,见大家冬日衣衫单薄,特赐下锦缎,让大家裁制新衣。”
小宫女们感激涕零,从此“景王殿下仁善”的名声在宫女圈里不胫而走。
这么几轮下来,我钱没捞着一分,东西一件没留。
但我在宫里,莫名其妙地混出了一点“高风亮节”、“忠君爱国”、“心善仁厚”的好名声。
皇帝偶尔听说了,都觉得我这个小太监挺有意思。
只有我知道,我这都是在保命。
我在把萧珏的好意,变成烫手的山芋,让他自己都觉得膈应。
你不是要对我好吗?
行啊。
你的好,我都替你发扬光大了,变成了你“礼贤下士、心怀天下”的证据。
你再想对我动手动脚,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毁了自己刚立起来的“人设”。
萧珏那边,果然消停了几天。
我以为我的策略奏效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还是太天真了。
疯子的脑回路,岂是正常人能揣度的?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扫落叶。
李公公又来了。
这次,他身后没跟着赏赐的队伍,就他一个人,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季公公,别扫了。”他尖着嗓子说,“王爷传你呢。”
我心里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躲是躲不过去了。
“李公公,不知王爷传奴才,所为何事?”我故作镇定地问。
“这……咱家也说不好。”李公公眼神躲闪,“王爷就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让你……让你去陪他下棋。”
下棋?
我一个太监,陪王爷下棋?
这话说出去,阎王爷都得笑得打嗝。
这鸿门宴,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我放下扫帚,跟着李公公,一步一步挪向御花园。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离地府更近了一步。
御花园的湖心亭里,萧珏穿着一身玄色长袍,正坐在石桌旁,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长得是真好看,眉如墨画,眼若星辰。
可惜了,是个疯子。
我走到亭外,跪下行礼:“奴才季安,参见王爷。”
“起来吧。”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会下棋吗?”
“回王爷,奴才愚笨,只懂得些粗浅的。”我实话实说。
“无妨。”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
**只敢沾半个边。
“你把本王赏你的东西,都送人了?”他落下一颗黑子,头也不抬地问。
来了。
正题来了。
我额头上开始冒冷汗。
“回王爷,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那些宝物,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在你的地方,就没价值了?”他抬起眼,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奴才身份卑微,怕辱没了王爷的赏赐,更怕……更怕引来旁人觊觎,给王爷惹麻烦。”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呵。”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
“你倒是挺会说话。”
他伸出手,拿起一颗白子。
但他的手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伸向了我这边。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擦过我的脸颊。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完了,这疯子要动手了。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亭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你怕本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奴才……奴才不敢。”我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抖得像筛糠。
这根本不是演的,我是真的怕。
一个男人,用那种看情人的眼神看着你,还对你动手动脚。
关键是,你也是个“男人”。
这太惊悚了。
“不敢?”他收回手,把那颗白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季安,你胆子很大。”
“你把本王当傻子耍,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奴才万万不敢!”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王爷明鉴,奴才对王爷的敬仰之心,日月可表。奴才所作所为,皆是为王爷的名声着想啊!”
我开始飙演技。
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奴才人微言轻,若是得了王爷这泼天的富贵,旁人会如何议论王爷?他们会说王爷您……您宠信阉人,不辨贤愚!奴才万死,也不能让王爷背上这样的污名啊!”
我一边哭,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萧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我知道,我的话,他听进去了。
他这种人,疯归疯,但最在乎的就是皇家的体面和自己的名声。
我这一番“忠心耿耿”的哭诉,正好挠在了他的痒处。
果然,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起来吧。”
声音缓和了许多。
“本王倒是小看你了。”
“奴才不敢。”我爬起来,继续低着头。
“既然你这么为本王着想,”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本王就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我心里又是一紧。
“从明日起,你调到本王府上当差吧。”
“本王身边,正好缺个贴身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