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时，他已经打出了第一个电话。嗓音因熬夜而沙哑，语气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裴远如同一台上紧了发条、在刀尖上跳舞的机器。研究所那边，他递交了“因身体原因”的紧急年假申请，张维主任很快批复了，或许觉得他需要时间冷静。这给了他宝贵的操作窗口。
他名下的房产——市中心那套颇具升值潜力的高档公寓，被他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火速脱手，买主是个对此浑然不觉、正为儿子婚房发愁的中年商人，交易完成时还连连感谢裴远的“仗义”。股票、基金，所有能快速变现的金融资产，被他毫不犹豫地全部清仓，不计较那点短期波动带来的损失。车子也卖了，连同收藏的一些奢侈品腕表。回笼的资金化作一串串惊人的数字，在他监控的多个账户间流动。
这些钱，又以更快的速度流出去。他动用了过去因科研项目建立的所有灰色人脉，甚至包括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渠道。防核级标准修建的私人地堡，位于城市远郊一处废弃矿场的地下深处，是他几年前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购入的，原本只当作一个偏执的兴趣爱好或是末日幻想的寄托，此刻成了他计划的核心。如今，那里变成了一个吞噬资金的怪兽。高效的柴油发电机组和庞大的燃料储备（储存方式符合安全规范但数量惊人），能抵抗零下一百度低温的特种保温材料加固，独立的深水井和顶级净水系统，按照二十年标准储备的冷冻脱水食品、维生素合剂、药品，还有武器——几把合法登记但显然超过自卫需求的**和充足的弹药。书籍，大量的书籍，从农业种植到机械维修，从医学手册到心理学著作，甚至还有一套《大英百科全书》的纸质版。每一件物资的入库，都经过他亲自检查，核对清单。
他也遇到了麻烦。如此大规模、高频率的异常采购，即便尽量分散渠道，也引起了注意。社区里开始有风言风语。一次，当他指挥工人将最后一批密封食品桶运进地堡入口时（该入口经过伪装），被住在附近的邻居老头撞见了。老头姓王，退休教师，平时喜欢摆弄花草。
“小裴啊，你这是……要开地下超市？”王老师半开玩笑地问，眼神里却带着探究。
裴远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王老师，您说笑了。就是租了个地方，帮朋友存点货，他做探险装备生意的，东西多，家里放不下。”
“哦——”王老师拉长了声音，点点头，没再多问，但目光在那明显是军用规格的食品桶包装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更直接的质疑来自他曾经的同事，现在研究所的中坚之一，陈远航。陈远航在裴远请假后的第二天晚上打来电话，语气倒是很随意：“老裴，听说你最近动静不小啊？又是卖房又是大采购的，怎么，改行当生存狂了？还是发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财路？”
裴远握着手机，手指关节有些发白，语气尽量平稳：“瞎折腾。累了，想换个活法。科研这条路，越走越窄。”
陈远航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得了吧你，咱们所里谁不知道你是张主任最看好的接班人？别是受了什么**吧？因为上次那个报告？要我说，主任也是为你好，那事儿太玄乎，传出去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裴远简短地回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行吧，你自己有数就行。对了，周末几个老同学聚会，来不来？放松一下。”陈远航发出邀请。
“不了，最近……有点忙，脱不开身。”裴远婉拒。
“忙着你那个‘地下超市’？”陈远航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裴远放下手机，走到地堡主控室的监控屏前。屏幕上分割出十几个画面，显示着地堡各个关键区域以及几个隐蔽的外部摄像头传回的实时图像。入口处伪装成岩石的舱门紧闭，周围是荒凉的矿场废墟，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他知道，陈远航的调侃很快就会在小圈子里传开，他会成为“那个受了**、行为古怪的前气象学家”。这或许能为他争取到一点时间，一点在真正的灾难撕碎所有体面之前，不被过度关注的时间。
他调出外部气象传感器的最新读数。气温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下降，比季节性norm低了大约八度。风速在加大，风向紊乱。卫星云图上的深紫**域又向南推进了一些。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流逝，每一粒都重若千钧。
他最后一次检查了地堡的生命维持系统。空气循环、温度、湿度、水储量、能源储备……所有指标都在绿色安全区间。他又测试了那台大功率无线电接收设备，调频到官方灾害预警频率，目前只有常规的天气提示。短波波段里充斥着各种无关的通讯和噪音。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主控台前那张唯一的椅子上，环顾这个由钢铁、混凝土和极端生存物资构成的狭小空间。这里安全，坚固，理论上足以让他在最严酷的环境下生存数年。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或希望，只有冰冷的、金属质地的孤独，顺着脊椎一点点爬上来。
三天，像一辈子那么漫长，又像一眨眼那么匆忙。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剩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