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把躺在地上的白绸伞上。
伞面被一根断裂的竹骨戳穿，破开一个拳头大的洞，像一张被毁容的脸。
红菱夸张地捂住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起来比我还伤心。
“妹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我的手刚刚突然抽筋了…”
她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赔你，我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赔给你！”
演得真好。
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她身边的春桃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
“红菱姐都说不是故意的了，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一把破伞吗，至于摆着一张死人脸吗？”
另一个人也帮腔：“就是，红菱姐都说要赔了，你还想讹上她不成？”
她们一唱一和，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我若是现在发作，指责红菱，在旁人看来，就是得理不饶人，心胸狭窄。
我看着趴在我手上“嘤嘤”哭泣的红菱，心里一片冰冷。
好一招以退为进。
我不但不能怪她，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我轻轻抽回手，弯腰，捡起了那把破掉的伞。
指尖抚过那个破洞，绸布的边缘毛糙，像利刃一样割着我的皮肤。
我抬起头，看着红菱，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姐姐，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一把伞而已，坏了就坏了，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我的反应，让她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噎了回去。
红菱的哭声都顿了一下，她大概没想到我能平静到这个地步。
“可是…可是后天就要献舞了，这伞坏了，你的舞怎么办？”她“担忧”地问。
“是啊，这可怎么办？这伞是特制的，现在再做一把也来不及了啊。”春桃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把伞收拢，抱在怀里。
“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多谢姐姐们关心了。”
说完，我抱着伞，转身离开。
背后，是她们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的议论声。
“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没了伞，她那《惊鸿》就是个屁！我看她后天拿什么上台！”
“活该！谁让她抢红菱姐的风头！”
红菱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得意的残忍。
“都别说了，灵枢妹妹心里肯定难受着呢。我们啊，就等着看她，到时候怎么跟赵嬷嬷交代吧。”
我回到自己那间漏风的小屋，关上门。
屋外的喧嚣都被隔绝。
我把那把破伞放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检查。
伞骨断了两根，伞面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毁得很彻底。
没有修复的可能了。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它。
没有愤怒，没有绝望。
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因为我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她伸手要伞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我递给她，就是在等她出手。
只有让她觉得胜券在握，她才会露出最大的破绽。
红菱以为，她毁掉的是我的舞，是我的前程。
她错了。
她毁掉的，是我给她留的最后一条活路。
晚上，赵嬷嬷知道了这件事。
她冲进我的房间，看到床上的破伞，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赵嬷嬷听完，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红菱这个**！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骂归骂，但脸上更多的是愁容。
“现在怎么办？离献舞就剩一天了，这舞…还能跳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又带着一丝恐惧。
她怕我说“不能”。
那她这段时间的投资，就全打了水漂。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嬷嬷，舞，照跳。”
“可是你的伞…”
“山人自有妙计。”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嬷嬷，你只需要相信我。到时候，我不仅能跳，而且，会跳得比之前更好。”
我的眼神里有种东西，让赵嬷嬷愣住了。
那是一种她从未在我身上看到过的东西。
是绝对的自信，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杀气。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灵枢，我就再信你一次！你要是能成，以后这教坊司，你就是第二个我！你要是搞砸了…”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俩，都得完蛋。
献舞那天，天还没亮，整个教坊司就灯火通明。
宫里派了马车来接人。
舞姬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兴奋地叽叽喳喳。
红菱今天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舞衣，衬得她肤白貌美，艳光四射。
她看到我，主动走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
“妹妹，今天就要上场了，你…准备好了吗？道具的事，想到办法了吗？”
我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素白练习服，手里空空如也。
我摇了摇头：“没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红菱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妹妹，别逞强。要是不行，就跟嬷嬷说，现在换人还来得及。总比在御前丢了性命强。”
“多谢姐姐提醒。”我笑了笑。
到了宫里，我们被领到一个偏殿等候。
太监尖着嗓子喊：“教坊司献舞，《百花引》！”
红菱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裳，带着一群舞姬扭着腰出去了。
春桃临走前，还回头给了我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都不能出错。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红菱她们回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
显然，这种暖场舞，并不能引起贵人们的兴趣。
红菱的脸色很难看。
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灵枢，该你了。别说姐姐没提醒你，今天来的贵人里，还有安南王世子。他要是发怒，没人救得了你。”
说完，她就等着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我只是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尖锐得像针一样。
“宣，教坊司舞姬灵枢，献舞《惊鸿》！”
我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从怀里，慢慢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一把伞。
而是一卷破碎的，带着一个大洞的，白色绸布。
我拿着那卷破布走出去的时候，整个偏殿里的人都傻了。
红菱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大概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我要干什么。
赵嬷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想上来拉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手心里的破绸布，被我的体温捂得温热。
它不再是我的道具，它现在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大殿里，金碧辉煌。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食物的香气。
我跪在殿中央，头深深地埋着，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一双双穿着金线绣鞋的脚。
御座上，是当今天子。
他的下手边，坐着一个穿着蟒袍的年轻男人，想必就是安南王世子。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审视的、好奇的、甚至是不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抬起头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皇上。
我缓缓抬头，目光平视前方，不敢往上看。
“你就是灵枢？朕听说，你要献的舞，叫《惊鸿》？”
“是。”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