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试的时候，她嫌那味道苦，却被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盯了一眼：“什么味道？”
“随便乱泡的。”她漫不经心，“失眠喝的。”
“挺难喝。”他皱了皱眉，却还把那杯喝完了。
那之后，他的床头柜上就一直放着这只茶罐。
只是她很少进他的卧室，不知道的是——那些失眠满眼血丝的夜里，这个茶罐，可能是他唯一的安稳。
她低头看着茶罐，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松动了一点。
“陆先生的车还在楼下呢。”护士好心提醒，“你要是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跟他说。”
苏清然抬眼，顺着护士指的方向望去——
医院楼下，停车场那片区域，黑色宾利安静地停在角落里，像一头收敛獠牙的猛兽。
透过窗玻璃，她看见驾驶座上的男人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神情倦怠。
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个东西——
橙色的平安符，边缘起了毛，颜色被摸得有些发旧。
那是她三年前路过庙会，顺手买的。她记得自己当时顺带扔给他：“给你个护身符，别总熬夜死在办公室。”
他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以为那东西早就被丢进办公室的垃圾桶里。
可现在，它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被摩挲得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间隙落下来，恰好打在车顶。
苏清然忽然觉得，这三年里，原来有太多东西，被她错过了。
她站在窗边，手机在指间一圈又一圈地转。
楼下的车子停了很久，最终发动，缓缓驶出医院。
他没上楼。
她也没下去。
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玻璃，隔在他们之间——远得够不到，近得看得清。
护士在一旁忍不住嘀咕：“陆先生每次都这样，站一会儿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苏清然没说话，只是用力握紧了那个旧茶罐。
那一刻，她第一次开始怀疑——
也许，有些事实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林薇薇回国的消息，刷屏了整个娱乐版和财经版。
她是陆知衍的大学同学，曾经拿过国际设计大奖，被媒体称为“陆知衍的缪斯女神”，也是外界默认的“白月光”。
她出现在机场的那天，一身白色风衣，戴着墨镜，面对镜头微微一笑：“我这次回国，是为了一个人。”
记者追问：“是陆总吗？”
林薇薇红了红眼眶，轻声道：“是我的初恋。”
这一段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迅速发酵，配上当年她和陆知衍共同出席活动的旧照——
一个冷清矜贵，一个明媚动人。
评论区里一片“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我早就说了，那位陆太太只是个挡箭牌。”
“陆总也是可怜，心里喜欢的人不一样，联姻嘛。”
苏清然刷到这条热搜时，正在小小的设计工作室里加班改图。
屏幕上的各种揣测和恶意扑面而来，仿佛有人指着她笑话：“看，连全世界都知道你只是个替身。”
“清然姐，这些你别看了……”实习生小刘在旁边小声劝她，“这些网友懂什么呀。”
“没事。”她笑笑，将手机扣在桌上，“让他们说。”
只是笑容落在唇边时，心口却像被钝器重重敲了一下。
她曾经以为，感情里最痛的是从拥有到失去。可现在，她才知道——比这更痛的，是从来没在对方心里出现过。
“对了，下午设计展你还去不去？”小刘弱弱问，“我帮你报名的那个选拔。”
“去。”她合上电脑，藏起眼底一瞬闪过的酸涩，“就算苏氏倒了，我也得养活自己。”
她拿起案台上的图纸，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已经失去一切了。
至少，你还剩下这双手。
下午的城市艺术中心人来人往，设计展现场布置得光影交错。
苏清然递上作品，被安排在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她不在乎名次，只是把这些当成证明自己仍然有价值的一种方式。
她正低头整理展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陆总来了！”
“还有林薇薇，她本人好美啊！”
她指尖一顿。
心里某个角落轻轻一颤。
她没有回头，继续手里的动作，仿佛专注得近乎自虐。
人群的视线无一例外地汇聚到中央——那里，男人身形挺拔，目光冷淡，身侧的女人笑意温柔，仿佛搭配上那些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旧闻，就是最般配的一对画。
“知衍。”林薇薇挽着他的手臂，声音刻意放轻，“谢谢你今天还能来。”
“行程早就排好了。”男人淡淡道，“别想太多。”
“我知道你这两年很辛苦。”她眼眶微红，“苏家那件事，我一直都很内疚。”
两人从她展板后面经过。
苏清然站在展板前，背对着他们，脊背却绷得笔直。
她听见那些话，心里冷笑——
辛苦？
她破产、离婚、弟弟被绑架，他才辛苦？
“你可以别装了吗？”林薇薇的声音突然压低，夹着一丝隐蔽的厉色，“你知道我今天缺的是什么。你要的，我已经给够了。”
男人脚步微停。
“媒体那边，你还让我一个人应付？”她紧紧挽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布料，“知衍，你到底还要我陪你演多久？”
“这不就是你当初提的条件？”陆知衍终于转头，语气带上了罕见的锋利，“你要名，要曝光，要‘白月光回国’的新闻。我给了你，现在你又觉得委屈？”
“我委屈？”林薇薇低笑一声，笑意却一点不达眼底，“委屈的是你那位老婆吧？”
“前妻。”他纠正。
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从他嘴里蹦出来，刺得苏清然心口一缩。
她握着展板边缘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力。
“你别揪着这三个字不放。”林薇薇压低声线，语气却带了几分尖锐，“你以为她不知道你为了苏家挪用公款的事？要不是我帮你挡着，你现在已经坐在被告席了！”
那一刻，周围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
苏清然眼前一白。
挪用公款？
为了苏家？
“你……”林薇薇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再护着苏清然，我就把你挪用公款救苏家的事捅出去！你以为你陆氏董事会都是瞎子吗？”
“你以为当年苏家破产，真是我做的？”男人的声音沉下来，夹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冷意。
苏清然猛地转身。
那对男女正好站在消防通道口，一前一后。
林薇薇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成媒体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清然？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设计展，公众场合，我没有被禁止入场吧？”苏清然掬起一个礼貌的笑，眼底却冷得厉害。
“当然不是。”林薇薇顿了顿，冲她伸出手，“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不必。”苏清然退后半步。
她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男人站得很随意，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在消防通道的风里点燃，又在下一秒掐灭。
灰烬掉在地上，散开一小圈灰白。
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两人的世界都静止了一秒。
“刚才那些话……”苏清然开口，声音发紧，“什么意思？”
没有人再有表演的余地。
这一刻，所有躲躲藏藏的真相被逼到光下。
陆知衍沉默了两秒，将手中烟头彻底按灭在垃圾桶边缘，轻声道：
“你真的以为苏家破产，是我一手造成的？”
她猛地抬头：“难道不是？”
“你从来没想过，”他的目光深得像看不见底，“如果我是债主，为什么苏家还能撑那么久？”
“你什么意思？”她握紧拳头，“别再绕弯子了。”
“我确实接盘了苏家大部分的债务。”他承认，“但不是为了让苏家破产，而是为了——”
“为了什么？”她死死咬着后槽牙，“为了玩一场有钱人的游戏？为了让苏家感恩戴德？”
“为了防止真正想弄死苏家的人，不再有机会下手。”他一字一句道。
林薇薇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林律师？”男人冷冷地看向她，“你当年利用苏家财报漏洞，把内部资料偷偷交给外敌，收取好处费，顺便伪造证据指向我——这些事，要不要现在一起复盘？”
“你别血口喷人！”林薇薇猛地提高音量，“你有证据吗？！”
“没有。”他淡淡道，“所以我还没把你送进局子。”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苏清然只觉得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缓缓转了一圈。
“你说谎。”她声音发颤，“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以为这三年，我只是在陪你演冷漠丈夫？”陆知衍看着她，“苏清然，你太小看我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底那点可怜的安全感被彻底推翻——原来，她一直以为掌握全局的自己，不过是被人精心保护在真相之外的小丑。
不远处，有记者认出他们，举着相机往这边靠。
林薇薇瞬间变脸，眼圈一红，再次挽上陆知衍的手：“知衍，我们不要在这里吵了好不好？”
她下意识想把他拉回那场他们共同编织的戏里——至少，在那场戏里，她不会是被暴露的一方。
“放手。”男人眉头一皱，低声，冷冷。
“你明明答应过……”林薇薇话没说完，就被他甩开了。
他罕见地在公众场合流露出一点不耐，旁人只看得到他对“白月光”的冷情，却不知道，他是在极力压制体内汹涌的暴怒。
“你刚刚说的那些，自相矛盾。”苏清然强迫自己冷静，“如果你真想保护苏家，为什么还要逼我离婚？为什么要选在我最难的时候，把我推开？”
“因为——”他喉结滚了一下，“我不想你变成别人手里的软肋。”
“……”
她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所有话在她耳边轰鸣，她只想逃离。
“我还有展要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体面，“陆总，媒体已经拍到你我在一起了，你最好找公关部准备好说辞。”
说完，她转身就走。
背影坚决得没有一丝停留。
陆知衍下意识迈出一步，却在林薇薇叫他的那声“知衍”中停住。
他看着苏清然的背影消失在展馆人群里，手指在身侧悄然收紧。
特助不合时宜地发来一条信息：
——【林子墨的人，移交完毕。】
他闭了闭眼，指尖摩挲了一下手腕上透明的细线——那是当年一起做义工时被小孩拉扯断的手链，只剩下一小截，平时隐在袖口里。
淡淡的痛感提醒着他——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