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在三十岁这年，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年的雾凇镇。高铁缓缓驶入站台时，
车窗外的世界正被一层薄雪裹着，远处的白桦树举着光秃秃的枝桠，枝尖凝着半透明的雾凇，
像谁撒了一把碎钻在上面。她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紧了紧，
指腹蹭过拉杆上磨出的细痕——这箱子还是她十八岁离开时妈妈给买的，
如今轮子上还沾着北京地铁的灰，却要滚过故乡的雪了。出了高铁站，
冷风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林知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声音穿过风雪，带着点熟悉的沙哑，像旧磁带里走调的歌，却一下子撞进了她心里。她回头，
看见顾屿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帽子拉得很低，
露出的下颌线比十年前锋利了些，鼻梁上还沾着片没化的雪花。
手里攥着个印着“雾凇镇特产”的纸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怎么来了？
”林知夏的声音有点发紧，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十年前她走得匆忙，连句再见都没说，
如今重逢，倒像是两个陌生人在雪地里偶遇。顾屿把纸袋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我妈说你今天回来，让我给你带点冻梨。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行李箱上，“要去哪？我送你。”林知夏摇摇头，刚想说“不用”，
就看见顾屿已经伸手拎起了她的行李箱。箱子不轻，他拎着的时候胳膊肘微微下沉，
却没说一句重。雪越下越大，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并肩走在雪路上，
脚步声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倒成了这寂静雪夜里唯一的声响。“你这些年，
还好吗？”顾屿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还行，在北京做策划，忙的时候连轴转，
闲的时候就看看书。”林知夏踢了踢脚边的雪，“你呢？一直在镇上？”“嗯，
大学毕业就回来了，在镇医院当医生。”顾屿顿了顿，补充道，“儿科。”林知夏愣了一下。
她记得顾屿小时候最怕小孩哭，有次邻居家的小孩摔了跤，哭得惊天动地，他躲在门后，
半天不敢出来。如今倒成了儿科医生，倒真是意料之外。“没想到吧？
”顾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了勾，
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这梨涡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笑起来的时候，能把人的心都暖化。
“刚开始也怕，后来见得多了，就好了。小孩子其实很简单，你对他们好，
他们就会跟你亲近。”说话间，已经到了林知夏家楼下。这栋老楼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墙皮有些斑驳，楼梯口的路灯坏了，黑黢黢的。顾屿把行李箱放在门口，
又从口袋里掏出个手电筒递过来：“楼梯黑，小心点。”林知夏接过手电筒，
指尖碰到他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谢谢你，顾屿。”“不客气。
”顾屿站在雪地里，帽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他报了一串号码，林知夏默默记在心里，看着他转身走进风雪里，背影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在路灯的光晕外。1冻梨藏旧梦回到家，林知夏打开那个装冻梨的纸袋，
里面的冻梨黑黢黢的，却透着熟悉的气息。她拿了一个放在水里解冻，
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十年前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夏天的时候，
她和顾屿在河边捉蜻蜓，他不小心掉进水里，回家被妈妈骂了一顿；秋天的时候，
他们在树林里捡枫叶，顾屿把最红的一片夹在她的课本里；冬天的时候，
他们在雪地里堆雪人，顾屿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雪人围上……那时候的日子，
像裹了糖的山楂，酸里带着甜。可十八岁那年，她妈突然要带她去北京，
说要给她更好的未来。她哭着找顾屿，想跟他说再见，可顾屿那天去了外婆家，没在家。
等她第二天早上偷偷跑去找他的时候，他家的门已经锁了，邻居说他外婆病了，
他跟着去了县城医院。她就那样带着遗憾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接下来的几天，
林知夏忙着收拾家里的东西。老房子空了十年，到处都是灰尘，她擦窗户的时候，
看见楼下的顾屿正送一个小朋友回家。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顾屿跟在后面，
手里拿着个氢气球，时不时提醒小朋友“慢点走，别摔了”。阳光洒在他身上，
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短，看起来温柔极了。林知夏的心跳慢了半拍，她赶紧收回目光，
继续擦窗户，可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周末的时候，林知夏去镇里的超市买东西。
超市不大，货架上摆着各种日用品，她正挑着洗衣液，就听见有人喊她。“知夏？”她回头，
看见顾屿的妈妈，张阿姨。张阿姨比十年前胖了些，头发也白了几根，却还是那么热情。
她拉着林知夏的手，嘘寒问暖，问她在北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对象，什么时候结婚。
林知夏一一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没对象呢，工作太忙了。
”张阿姨叹了口气：“忙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啊。你看顾屿，都三十了，也没个对象，
我天天催他，他也不听。”她说着，眼睛瞟了瞟不远处的顾屿，顾屿正拿着一盒牛奶，
假装没听见她们的对话，耳朵却悄悄红了。林知夏忍不住笑了，她看了顾屿一眼，
顾屿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飞快地移开。张阿姨拉着林知夏，
非要让她去家里吃饭。林知夏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顾屿家还是老样子，
客厅的墙上挂着顾屿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顾屿穿着开裆裤，手里拿着个棒棒糖，
笑得一脸灿烂。张阿姨端出一桌子菜，有锅包肉、地三鲜、小鸡炖蘑菇，
都是林知夏小时候爱吃的。“知夏，快吃，这锅包肉是我特意给你做的，
跟你小时候爱吃的一个味。”张阿姨给她夹了一块锅包肉，“你小时候啊，
最爱吃我做的锅包肉，每次来我们家，都要吃两大碗饭。”林知夏咬了一口锅包肉，
外酥里嫩，酸甜可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她眼眶有点发热，这些年在北京，
她也吃过不少锅包肉，可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味道。顾屿给她倒了杯果汁，
轻声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知夏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暖暖的。吃完饭，
张阿姨让顾屿送林知夏回家。雪又开始下了，比上次更大些，雪花落在头发上，
很快就积了一层。2年心结解“张阿姨还是跟以前一样热情。”林知夏说。“嗯，
她一直惦记着你。”顾屿踢了踢脚边的雪，“你走之后，她经常跟我说起你，
问你在北京过得好不好。”林知夏心里一暖，又有些愧疚。这十年，她很少给家里打电话，
更别说给张阿姨打电话了。她总觉得，自己当年不告而别，是对不起顾屿的，
所以不敢面对他的家人。“顾屿，对不起。”林知夏停下脚步，看着顾屿的眼睛，
“当年我走得太匆忙，没跟你说再见。”顾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都过去十年了，
还提这个干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妈要带你走，你也没办法。”他顿了顿，补充道，
“其实我那天去县城医院之前，去你家找过你，可你家已经锁门了。
”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当年他们竟然错过了彼此。“后来呢？”林知夏问。
“后来我就去县城医院陪外婆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顾屿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去高铁站找过你，可高铁已经开了。”林知夏的眼眶红了，她看着顾屿，想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的肩膀上，像是要把他们裹在这雪夜里。
“知夏，”顾屿突然开口，目光认真地看着她，“你这次回来，还走吗？”林知夏愣了一下，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走不走。北京有她的工作，有她奋斗了十年的痕迹，
可雾凇镇有她的家人，有顾屿，有她童年的回忆。她犹豫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可能会留下来吧。北京太大了，我有点累了。”顾屿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雪地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