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和沉默中缓慢流淌。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然后是省重点高中。
离家越来越远,住校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几乎从不主动往家里打电话,他们打来,我也只是寥寥数语,“嗯”、“啊”、“好”、“知道了”,是使用最频繁的词。
生活费他们照给,但给得并不情愿。
每次伸手要钱,都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的沉默和爸爸若有似无的叹息,仿佛我是在榨取他们的血汗。
高中课业繁重,花费也多了。
参考书,补习班,营养费……每一分钱,我都计算着花。
但每次开口,都像是一场审判。
“怎么又要钱?上次不是才给你?”
爸爸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不耐烦。
“买了套理综卷子,还有下个月的伙食费。”
我平静地回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转了账。
我知道,他们或许更希望我像隔壁家女孩一样,早早辍学去打工,贴补家用,而不是这样“浪费”钱。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物理竞赛培训,需要交一笔不菲的培训费。
我打电话回家,是妈妈接的。
我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我:“棠棠,不是妈妈不支持你,咱们家什么条件你也知道。竞赛那种东西,虚无缥缈的,有几个能拿奖?还是踏实学好课本知识要紧。”
我握着电话,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浑身发冷。
我知道,他们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他们只是觉得,我不配。
那天晚上,我躲在宿舍的被子里,无声地哭了。
为我的梦想,为我的不被认可,为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但哭过之后,我擦干眼泪,更加拼命。
不给我钱?没关系。
我找到了班主任,说明了情况,申请了学校的贫困生补助。
我又联系了教务处,询问能否减免部分费用。同时,我开始利用周末和晚自习后的时间,偷偷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打工。
端盘子,洗杯子,做奶茶……
很累,时薪也很低。
但当我拿着自己挣来的钱,交上培训费的那一刻,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骄傲。
我不靠你们,一样可以。
最终,我拿到了那个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
证书寄到家里,妈妈打电话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小心翼翼的喜悦:“棠棠,听说你拿奖了?”
“嗯。”我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那个……保送清华,是不是有希望了?”她试探着问。
“不一定,还要参加自主招生。”我回答。
“哦……那也好,也好……”
她似乎想多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里厚厚的习题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只有当你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时,才能换来他们一丝微不足道的关注。
高三,自主招生名额下来,我凭借竞赛成绩和优异的期末排名,拿到了清华的入场券。
消息传回家里,这次,爸爸主动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棠棠,听说你拿到清华的自主招生资格了?好,好啊!给爸争气了!学费的事情你别担心,爸给你出!”
争气?
我听着这个词,只觉得无比讽刺。
当初那个被你们用皮带抽打、被认定是“小偷”、“白眼狼”的女儿,如今倒成了给你们“争气”的工具了?
“不用了。”
我平静地拒绝,“我咨询过了,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我自己能**。”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父亲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苏棠!”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他惯有的、试图掌控一切的强硬,“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爸!供你读书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跑去贷款,让别人知道了像什么话?我们苏家丢不起这个人!”
看,永远是面子最重要。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语气却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丢人?比有一个被认定是小偷的女儿更丢人吗?”
“你——”
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压抑着怒火的低吼,“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提它干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就非要记一辈子?”
“是啊,过去很多年了。”
我看着窗外,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可我这身贼皮,穿了整整十年,早就长在肉里,剥不下来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直接切断了通话,顺手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世界清静了。
我知道这通电话不会是他们妥协的终点,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我身上终于出现了他们无法忽视的、足以让他们在亲戚邻里间挺直腰杆的“价值”时,他们那套“父母权威”和“血缘亲情”的戏码,就会开始密集上演。
果然,第二天,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的语气是刻意放软的,带着一种我很久没有听到过的、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棠棠,昨晚跟你爸吵架了?他就是那个臭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也是为你好,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累。学费的事情你别担心,爸妈给你准备着呢……”
“妈,”我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助学贷款我已经提交申请了,流程很快。至于**,我已经联系好了,就在学校图书馆,环境安静,也方便看书。”
“可是……”
“没有可是。”我斩钉截铁,“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细微的吸气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她大概没想过,曾经那个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女孩,会变得如此油盐不进,如此冷漠。
“棠棠,”她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试图打感情牌,“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妈妈?当年那件事,是爸妈不对,没搞清楚,可我们都是一家人,血脉相连,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