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觉着有些......”
时不宴侧身避过她伸来的手,声音略显局促。
他本想说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
但是两人婚书都有了,再说这话反倒显得有点矫情......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番拘谨的窘态自然就被魏若绾收入眼底。
可魏若绾却好奇地凑上前,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你觉着有些什么?不适应?”
话音未落,她竟飞快地在他脸颊一侧啄了一下!
时不宴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瞬间僵直,一阵热意猛地窜上来,将耳朵染得通红,烫得惊人。
“你......”
“我怎么了我?”魏若绾笑得像只蔫坏的小猫,“不适应,那就让你多适应适应嘛,现在呢?”
说着,她竟连着在同一个地方又飞快多啄了几下......
时不宴:!!!
他僵立在那里,清俊的面容上,所有惯有的冷静自持尽数碎裂!
震惊、无措,以及难以言喻的羞赧情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好似要将他彻底淹没。
“别动。”
魏若绾打趣地托腮望他,欣赏着他眉眼上每一根低垂颤动的睫毛,声音像浸了蜜的黏糊:
“公子,你若是动了弄痛伤口不说,保不准,我这上药的手......可就要滑到不该去的地方了?”
“?”
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映得少年脸上血色尽褪,复又涌上。
时不宴喉结急速滚动,将那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回去,攥紧的拳背上青筋隐现。
疯了,真是疯了!
她怎敢......她怎么敢!
一阵羞恼的热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烧得他耳根连着脖颈都一片绯红。
魏若绾心满意足,终于变收敛了点,可也是在此时的目光流转间,才注意到他新伤之下,竟还有几处老旧的疤。
她愣怔,语气里的戏谑全无,只剩惊愕与一丝不自觉的疼惜:“这儿......怎么还有这么多旧伤?”
得亏他刚才急得血气上涌,身上的疤痕在泛红的皮肤上变得更加明显刺目,不然她根本就留意不到。
漫长的沉默让她几乎以为时间凝固。
就在她以为时不宴生气了,再不会开口时,他忽然很轻地笑了声,嗓音平静得可怕:
“我打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离世后无处可去,只能四处流浪,有时去学堂外偷听夫子讲课,若被发现,便少不了一顿打。”
打着打着,就习惯了,也学会了怎么还手自保。
身上这一道道的伤,来了又痊愈,痊愈了又添新的,硬是让他磕磕绊绊地活了下去。
“这......”魏若绾手指晾在半空。
刚才时不宴昏迷的时候,她就找人打听了一下,隐约得知时不宴身世孤苦,过得不易,但“孤苦”、“不易”终究只是两个轻飘飘的词语,直到此刻——
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就这样**裸地呈现在眼前,近乎令她窒息,她终于感知到那份无法想象的艰难。
调戏人家之后,还猝不及防地戳到了人家血淋淋的过去,揭开他最深痛的疮......
魏若绾心里顿时烧起一阵强烈的尴尬惭愧:“这些年里,公子一路走来想必经历了不少辛酸,抱歉。”
时不宴冷冷瞥她一记,静默不语。
辛酸?何止辛酸。
早些年他一路摸爬滚打,认得了一些字,就开始帮人抄书,冬日里抄书就能得到书店收留,还能赚几个铜板。
有时候抄书的墨汁冻住了,就揣在怀里焐化,再继续抄。
赚到人生中第一笔小钱后,他曾在雪天里遇见一个算命先生。
他破天荒地给了那人两文钱,求先生帮他算算,这漫无边际的苦何时是个头?
可先生却把两文钱放回他的手心:
“小公子,你这命格老夫平生未见,天煞入命,孤辰守身,乃是百年难遇的凶煞之相,这钱老夫收不得。”
“你命硬如顽石,能熬过常人难忍之苦,可偏偏命里带刑,克亲克友,注定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越是亲近之人,越是难逃此劫。”
呵,他,天煞孤星。
难怪……难怪他生来就无父无靠,克死母亲,孤苦飘零,所遇皆坎坷,所亲皆远离。
那天,时不宴浑浑噩噩地往自己腕上戳了数道血淋淋的伤痕,痛得晕厥过去却又苏醒,徒留他一片怅然。
他又独自漂泊了很长时间,满手的血,令路人都退避三舍,他最终走投无路回到书店。
却意外听见掌柜感慨,寒门子弟要是读书参加科考,或许还有登上庙堂、面见圣上的机会。
说不定就能逆天改命,拥有一双翻雨覆云手,成为世人仰慕的存在。
时不宴眼中骤然燃起骇人的火光,烧尽了所有的茫然自弃。
他要借这科举之路,一步步爬上权力之巅,直到能站在那个人面前……
他倒要看看,自己这条贱命,够不够硬,能不能克死那薄情寡义、高高在上的生父,连同这污浊不堪的世道,一并葬送!
当然,时不宴不可能和旁人说这些。
“没什么,活着而已。”他最终只是挑动眉峰,避重就轻道:“熬熬就过去了。”
“后来十四岁那年,我去考秀才,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一次就中了,而且还是廪生。”
“廪生?!”魏若绾眨眼。
廪生是指秀才中的出类拔萃者,每个月都能得到官府的补贴。
一个孤儿,全靠自己的本事考上廪生,真是奇才!
“是。”时不宴语气里听不出起伏。
“书院的夫子也因此看中了我,破例收我入学,从那以后,我总算不用再为温饱发愁。只是我万万没想到——”
时不宴凤眸微眯,打量着她,仿佛想要把那女子看个透彻,“还有今日这一劫。”
不过那又如何?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他计划的绊脚石。
但魏若绾浑然未觉他目中的寒意。
只觉时不宴像是一幅落了尘的绝美画卷,初看惊艳,可越是细细擦拭、深入品鉴,就越是为其底蕴所震撼、所倾倒。
如今她窥见了画卷背后的沧桑,着实让她生出了几分更真切的喜爱。
罢了......还是先收敛一点,待他好些。
借着烛光,她小心为他包扎伤口,不过时不宴大抵是对她的行为有些应激了,僵得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好啦。”她终于系好最后一个结,“这伤连着几日都要按时换药,公子,你一时跑不掉的。”
时不宴默默穿好衣服,低声道:“多谢。”
“你似乎还有话想说?”
魏若绾注意到他微动的喉结,想起自己今晚这一连串的糟糕表现,她也觉得难为情极了,脑子一抽便脱口而出:
“时公子,其实……你今日这遭遇,也不能全怨我,对吧?”她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声音越说越小越心虚:
“你看,你以前过得那么苦,这不现在终于好起来了,遇到了我!咳......兴许是有因必有果,没准你的报应就是我呢。”
说完,她自己都想咬舌头,不是儿?她刚才到底说了个什么玩意儿??她......要不还是找个地缝钻钻吧。
可时不宴却缓缓抬起了眼。
报应?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他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并未怨恨魏**,在替你应付完二叔一家、偿还赎金之前,也绝不会擅自离去,你大可宽心。”
他倒是改了主意,情愿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毕竟......像魏**这样行事诡异、不循常理之人,命格想必比寻常人硬朗得多。
好想留下来,亲眼看看。
看看她究竟会不会被自己克死。
再看看,到底谁是谁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