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把筷子往餐盘里重重一放，发出刺耳的“当”一声，
整个大学食堂二楼仿佛都安静了一瞬。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淬着冰碴子，
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林晚，
我辛辛苦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来看你，不是为了看你这么糟蹋钱的！一个糖醋里脊，
一个香菇青菜，就要二十块，你怎么不去抢？”我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我面前的餐盘里，只有这两样菜，连米饭都是要的最少的一份。可是在我妈眼里，
这已经成了天理难容的奢侈。“妈，学校食堂就这个价，而且我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我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能察晓的卑微。“很久没吃肉了？”她冷笑一声，
那笑声像是尖锐的砂纸，磨得我耳膜生疼，“你看看你，脸都吃圆了，还说没吃肉？
我看你就是虚荣！想在同学面前摆阔，是不是？”她的声音不大，
但周围几桌的同学已经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的脸颊像被炭火炙烤一样，**辣地烧起来。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妈，你小点声……”我几乎是在哀求。“我小点声？
”她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声调猛地拔高，“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你爸在工地上风吹日晒，
一天才挣几个钱？我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费，走五里地去买菜，你倒好，
在学校里一顿饭就吃掉我们半天的菜钱！林晚，你的良心呢？”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
精准地扎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我知道家里不富裕，我爸是建筑工人，我妈在超市做理货员，
他们供我上大学，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所以，我上大学后，拼命申请助学金，
课余时间去做家教、发传单，我几乎没向家里要过钱。这次的生活费，还是她硬塞给我的，
说女孩子在外面不能太苦了自己。我以为她是真的心疼我，没想到，这份“心疼”的背后，
竟然是如此严苛的监视和羞辱。就在我羞愤得无地自容时，我妈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张餐桌。那桌的几个男生刚吃完饭离开，
餐盘里还剩下大半条鱼，几块红烧肉，和几乎没怎么动的米饭。“你看，
”我妈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那桌剩了那么多，都没怎么动过，
干净着呢！你去端过来吃，不就省钱了？那条鱼看着还挺新鲜的！”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大脑里的某根弦彻底崩断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食堂里的嘈杂声、饭菜的香气、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全都离我远去。
我只能看到我妈那张因为兴奋而略显扭曲的脸，和她那双闪烁着精明又刻薄光芒的眼睛。
让我去……捡别人吃剩的饭？这是我的亲生母亲，对她正在上大学的女儿，
提出的一个“省钱建议”。我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屈辱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我感觉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而是一个没有尊严、可以随意践踏的乞丐。
“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去把那盘剩饭端过来吃！”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话有多么伤人，
反而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甚至推了推我的胳膊，“快去啊！
一会儿被收餐盘的阿姨收走了！多浪费！”我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这张我看了二十年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陌生地让我感到一阵阵心寒。我没有动。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她。她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了惯常的、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林晚！
你聋了是不是？让你去你不去？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尊严能当饭吃吗？省下这二十块钱，
给你弟弟买本练习册不好吗？”弟弟。又是弟弟。陈浩，我那比我小五岁的弟弟。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那些被我刻意忽略、深埋心底的画面，
此刻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一点好吃的，永远都是弟弟的。一个苹果，
要切成两半，大的给弟弟，小的给我。我多看一眼，我妈就会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过年买新衣服，永远是先紧着弟弟的尺寸和喜好买，剩下的钱，才够给我扯几尺布，
做一件过时的旧款。我稍有不满，我妈就会说：“女孩子家家的，穿那么好给谁看？
以后嫁人了有你穿的。”我考上大学那年，是村里飞出的第一个金凤凰。亲戚们都来祝贺，
我爸高兴得喝多了酒，承诺一定供我读完。我妈却在旁边不停地叹气，
拉着我说：“你上大学一年要花一万多，这钱都够你弟弟读好几年高中了。你可得省着点花，
以后毕了业，赶紧找个好工作，帮你弟弟分担分担。”原来，在她心里，我上大学的意义，
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而是为了成为弟弟更好的垫脚石。而今天，
为了这个垫脚石能更“耐用”一点，她竟然让我去捡别人的剩饭吃。我笑了。是的，
在这样一个屈辱到极点的时刻，我竟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
带着一丝不易察ât的凄凉和自嘲。“你笑什么？”我妈被我的反应弄得一愣，
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你这孩子，我说你两句，你还不服气了？我这都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为了我？”我终于开口了，
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为了我，就让我吃别人吃剩的东西？为了我，
就让我在全校同学面前丢尽颜面？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真的是为了我吗？
”我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她，不闪不躲。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顺从和怯懦，
只剩下冰冷的、彻骨的寒意。我妈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眼神闪躲了一下，
随即又梗着脖子嚷道：“我怎么不是为了你了？我让你省钱，
不就是想让你以后日子过得好一点吗？再说，吃剩饭怎么了？干净的！又吃不坏人！
想当年我们困难的时候，连树皮都吃过，你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了？
”她又开始了我最熟悉的那一套——忆苦思甜和道德绑架。过去，我总是吃这一套。
我会因为她的“不容易”而感到内疚，会因为她的“付出”而选择妥协。但今天，不会了。
“那是你的当年，不是我的现在。”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凭我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我用我自己**赚来的钱吃饭，我没有吃你的，
也没有吃我爸的。我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不会为了省下二十块钱，
就去捡别人的剩饭，把我的尊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尤其是，被我的亲妈。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终于撕破了她那层“为我好”的温情脉脉的伪装。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你这个不孝女！
读了几天书，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恶毒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
每一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周围的目光更加密集了，甚至有人开始拿出手机，
似乎想要记录下这场家庭**戏。我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反而被压了下去。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站起身，拿起我的餐盘，在众目睽睽之下，
走到那张剩下饭菜的桌子旁。我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她以为我妥协了。然而，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盘剩菜，然后转过头，对我妈说：“妈，你不是觉得吃剩饭不丢人吗？
你不是觉得这样很省钱吗？”我顿了顿，然后将我自己的餐盘，
那个只盛着一份糖醋里脊和一份香菇青菜的餐盘，猛地倒进了桌上的垃圾桶里。
哐当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妈。我看着她那张错愕的脸，
用这辈子最平静也最决绝的语气说道：“既然你这么想省钱，这么想吃。那么，这盘剩饭，
你吃吧。”说完，我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尖叫声：“林晚！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白眼狼！反了你了！”我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停。走出食堂，
外面阳光灿烂，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知道，
从我把我那盘饭倒掉的那一刻起，我心里那个一直试图讨好她、渴望得到她认可的小女孩，
已经彻底死了。回到宿舍，室友苏晴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苏晴听完，气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妈这是人吗？让你去吃别人的剩饭？她怎么想得出来的？林晚，你这次做得对！
就不能惯着她这种人！”苏晴是个直性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我苦笑了一下，
心里却并没有报复的**，只有一片茫然的荒芜。那是我妈啊，
我怎么会和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是我妈打来的电话。
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妈”字，只觉得无比刺眼。我按了静音，把手机扔到床上，
不想去理会。很快，电话不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微信消息。“林晚！
你马上给我滚回来！把话说清楚！”“你今天不给我道歉，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你翅膀硬了，敢把饭倒了，我看你以后没钱了找谁要去！”“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
你就这么回报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每一条消息都充满了怨毒和咒骂。我翻看着，
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二十年的养育之恩，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