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一个双腿残疾的小乞丐爬到我家大院的门前。我不想理会脏兮兮的他,
可在他拖着残躯给我磕了九十九个响头后,我还是心软了。我把他留在身边,
送他进我读的干部子弟学校,托人请来了香港最顶尖的骨科专家。可二十三岁那年,
厂里那个总和我较劲的女工带进我的房间:笑着看她剪坏了我所有的进口衣物:“我和晓芳,
你更喜欢谁?”那个厂里最守纪律、说结婚前不能有亲密动作的王栋,
此刻却当着我的面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红梅,当年是形势逼人,我不得不假意应承她,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冷笑一声,悄悄让表哥取消了三天后从香港来的假肢装配专家。
把王栋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出了省委大院。既然放着好日子不想过,那就带着你那相好的,
滚回天桥底下去吧!1“当年不过是形势所迫,红梅,你才是我的心上人!”我房间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和叫好声:“早就看不惯赵晓芳那副‘资产阶级大**’的派头了,
以为家里当个官儿就了不起吗?还是咱们红梅这样的工人姐妹让人亲近。”“那红梅姐,
你把这些进口货都剪了,栋哥回头打算怎么跟赵晓芳交代?”人群里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王栋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即又化开一丝轻蔑的笑意:“她不敢怎么样。”“也是,哈哈哈!
整个纺织厂谁不知道赵晓芳把栋哥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别说几件破衣裳了,
就是把这屋给点了,她赵晓芳敢吭一声吗?”“栋哥,
她要是知道你偷偷把技术骨干的推荐名额让给了红梅姐,不会跟你闹吧?
”我捏紧了手里的布袋子,里面是刚从百货商店凭票换来的进口巧克力,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直到嘴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我死死盯着门缝里透出的景象,
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被我从泥潭里拉出来,在我身边照顾了十五年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今天是厂里季度总结表彰的日子,我和王栋约好了,下午一起去市里新开的公园逛逛。
可王栋上午临时托人带话,说那双残腿又开始疼了,走不了远路,让我自己去。临出门前,
我还特意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在大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
我琢磨着他情绪不高,想着法子哄他开心,才绕远路去了百货商店。可谁能想到,
我满心欢喜地提前回来,推开家门,听到的却不是他的**,而是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我的房间,成了他和别人庆祝的舞台。心口像是被人用钝刀子来回地割。我深吸一口气,
掏出钥匙串上的一把小钥匙,那是锁我日记本的。我用钥匙尖对准掌心最疼的地方,
狠狠刺了下去。剧痛让我瞬间清醒。我挺直了背,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原本喧闹的房间,
在我出现的那一刻,骤然死寂。王栋最先反应过来,他松开搂着杨红梅的腰,
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晓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是说去公园了吗?”我没理他,径着走到我那张雕花木床边,床的正中央,
原本是杨红梅坐着的位置。我将手里的布袋子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跟你一样,陪人庆祝,
不行么?”王栋的脸色有些难看:“晓芳,你别小题大做。红梅她们生活不容易,
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她们在这里高兴高兴,热闹一下。
回头我让她们给你打扫干净就是了!”他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不识大体、做错事的人是我。
我忽然想起自从杨红梅分到厂里之后,有过太多这样的时候。杨红梅家在农村,
没骑过自行车,王栋就把我爸托人从上海给我买的自行车,一声不吭地推给她练手,
结果摔得车漆掉了好几块,车铃也坏了。我心疼得不行,他却说:“红梅同志是工人家庭,
条件艰苦,好不容易有机会学习新事物,你体谅一下。一辆自行车而已,
回头让你爸再给你弄一辆就是了!”杨红梅评先进工作者需要考英语,
王栋就把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的英语磁带和录音机,一股脑地送给了她。
害得我被我爸批评思想落后,不求上进。他却说:“晓芳,你体諒一下,
红梅同志要靠这个评上先进,才能多分点布票和粮票,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那时候,
我天真地以为,他是在杨红梅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体恤。
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去理解,去大度。若不是今天亲眼撞见这一幕,我怕是永远都想不明白,
那不是体恤,而是背叛。“哎呀。”杨红梅忽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带着几分淳朴和无措。
“晓芳姐,对不起,我……我从来没见过干部住的院子这么漂亮,房子这么大,
所以才求王栋哥带我们来看看……你不要怪王栋哥,都是我的错!
”2在场的那几个工友也反应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赵晓芳,你家这条件,
何必跟红梅计较这点小事。”“就是,差不多得了。人家红梅也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大家就是聚一聚,你就当支持我们的革命友谊了!”“是啊,红梅不容易,就是想开开眼界,
晓芳,你别这么敏感,跟旧社会的资本家**似的。”说这话的,正是王栋。
他看着杨红梅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蓝布工装,眼神里满是怜惜,再转向我时,
却带上了几分责备。我不禁觉得好笑,
指着一地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布料——那是我求表哥从香港带回来的最新款式的连衣裙和外套。
“我敏感?她没经过我同意,穿着我的拖鞋,坐在我的床上,剪烂我的衣服,
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杨红梅的眼眶顿时红了,
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对不起王栋哥,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来就是了。”她满脸通红地看着我:“你放心,
我会给你打扫干净的。”说着,她就蹲下去,要去捡地上那些被剪坏的碎布。
王栋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虽然腿脚不便,动作却异常迅速。他一把抓住杨红梅的手,
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赵晓芳,你别太过分!非要把红梅逼走你才高兴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腿残肢。杨红梅立刻惊呼起来:“王栋哥!
你的腿是不是又疼了?医生交代过的,你不能情绪激动!下周香港的专家就要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任何岔子!”“没事。”王栋扶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我,“我都习惯了。”王栋请来的那几个工友,
立刻用谴责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仿佛我就是那个导致他病情发作的罪魁祸首。
看着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那是我跑了多少关系,求了多少人,才让我爸的战友搭线,
联系上香港最权威的骨科专家。他的饮食禁忌,复健要点,医生说的每一句话,
我都用一个小本子清清楚楚地记下来,每天对照着检查。可我每次关切地问他,
他总是淡淡的,有时候还不耐烦地回一句:“你太紧张了,我又不是纸糊的。”而如今,
杨红梅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关心,竟然就把我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心血和功劳,
都轻描淡写地揽到了她自己身上!在他那些工友眼里,
我成了一个无理取闹、冷血无情的“大**”。我只觉得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沉到了冰窖里。“是不是只有红梅离开,你才满意?”他看着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是。”我忍住眼眶里打转的酸涩,“是要你和她,一起滚。”“你说什么?!
”王栋瞪大了双眼,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转身对着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保姆张阿姨说:“张阿姨,把他的东西,一件不留,
全给我扔到大院门外去!”“晓芳!我不就是让红梅她们来热闹一下吗?
你干嘛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王栋拄着拐杖,跛着脚向我走来,大声质问道。“晓芳姐,
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不要怪王栋哥,我以后不来了就是了。”杨红梅在一旁嘤嘤地抽泣着,
楚楚可怜。“晓芳,别闹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崭新的钢笔,笔杆在阳光下闪着光:“晓芳,
你看,这是我用攒了几个月的津贴,特意给你买的英雄牌钢笔。知道你要好好学习文化,
打算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我看着他手上那支钢笔,
笔帽上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红梅”两个字。我忽然笑了。他从来都不记得,
我写字习惯用签字笔。而一直嚷嚷着要好好学习文化,争取早日入党的,是杨红梅。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接。王栋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晓芳,
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以前那个通情达理、善良大方的你去哪了?
”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絮,又闷又涨,几乎喘不过气来。以前,
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好未来里,以为他只是自卑才不敢回应我的感情,
以为我会和他一起在厂里奋斗,等他装上假肢,我们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直到今天,真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避开他那双探究的眼睛,
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东西收拾好了,你可以走了。
”王栋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也绷不住了,他愤怒地将那支钢笔狠狠摔在地上,
钢笔尖瞬间摔弯了:“赵晓芳!你到底在闹什么!我忍你这个大**脾气这么多年了,
你就为这点小事就要赶我走!”心脏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穿,痛得我无法呼吸。
原来在他眼里,我对他所有的好,都只是“大**的脾气”!收留他,照顾他,
为他寻医问药,都成了他需要“忍受”的负担!3“忍受?”我冷笑一声,
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尽了。“我让你忍受我什么了?忍受我求我爸,
把你从天桥底下带回来,给你一个家?忍受我把自己的房间分你一半,
让你不用再受风吹雨淋?还是忍受我跑遍了全省的医院,托了无数的关系,
才联系上的香港专家?!”我每说一句,王栋的脸色就白一分。他似乎被我的话震住了,
一时愣在原地。“你以为有钱有势就了不起吗?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一直躲在王栋身后的杨红梅忽然挺直了腰板,像一个英勇就义的革命斗士,
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想用这种恩惠束缚王栋哥,他是不会幸福的!
我们工人阶级有自己的骨气!”“王栋哥,我们走!谁稀罕她这高门大院!”她说着,
就要去拉王栋的手,却被王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晓芳,我向你道歉。
我们别闹脾气了好不好?”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脸上又换上了那副我熟悉的、带着点忧郁和深情的表情。
杨红梅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王栋哥……你就这么舍不得赵晓芳吗?!”可我知道,
他哪里是舍不得我,他是舍不得这个能为他铺平前路的富贵安乐窝!“晚了。
”我避开他伸过来想要拉我的手,重复道,“东西收拾好了,你可以滚了。
”王栋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晓芳,我真的知道错了,难道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我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杨红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啊啊啊啊!你怎么能打王栋哥!
”“打他没打你是吧?”我冷冷地看向她,“放心,也有你的份。
”家里的保姆张阿姨适时地拿着个小本子走了过来,她是我家的老人了,
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心疼。“杨红梅同志,按照这些衣物的票据和侨汇券的价值来折算,
还有晓芳**精神损失的费用,你总共需要赔偿我们三千五百块钱。”三千五百块!
在八十年代,这是一个普通工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天文数字。杨红梅惊得脸色惨白,
话都说不出来了:“什……什么?!”她一下子瑟缩到了王栋身后,抖着声音说:“王栋哥,
我不知道这些布这么值钱,我不是故意的……”王栋的脸色比她还难看:“晓芳,
红梅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几块钱,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你别吓唬她了。”“人穷,
胆子倒是一点也不穷。”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既然这样,
那就让厂里保卫科的人来处理吧。”王栋闻言,脸色大变:“就这点小事,你要闹到厂里去?
”“你没经过我同意,擅自把人带进我家,还纵容她毁坏我的财物,怎么就成小事了?
”我反问道,“或者,你替她赔,也行。”“晓芳,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一向大方,
就别跟红梅计较了,我发誓,这件事绝对不会有下次!”王栋急切地保证道。我没理他,
直接拨通了我爸秘书办公室的电话。电话接通得很快,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不到十分钟,一辆吉普车就停在了大院门口,
几个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保卫科干事走了进来。“我们接到举报,有人私闯民宅,
并蓄意破坏他人贵重财物,请跟我们走一趟。”杨红梅的嘴唇哆嗦着,
面无人色:“怎……怎么会这样?”我勾了勾唇角,在我决定打电话的那一刻,
就没打算给这对狗男女留任何退路。“等一下。”就在保卫科的人要带走杨红梅时,
王栋却跛着脚冲了上来。4“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都是一个厂的同事,
就是在一起聚聚,开了个玩笑。”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从始至终,
他都在护着杨红梅!那个剪烂我所有心爱衣物,和我针锋相对的女人!既然如此,